第7节

    孙小剑说:“快,抓紧时间准备一下,十分钟后你就要见到演艺生涯的伯乐了。”
    陆文抓瞎:“我怎么准备?我见到他说什么?”
    孙小剑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别慌,哥已经帮你拟好词了。”
    陆文最不擅长拍马屁,有草稿的话照背就行。
    孙小剑说:“瞿燕庭结交的都是大腕儿,见惯了气定神闲和驾轻就熟。你要拿出小透明的特质,真诚、笨拙,甚至紧张到结巴。令瞿燕庭觉得稀罕,感受出你见到他是多么激动,懂吗?”
    “懂。”陆文迅速记词,只有几句,未免说多了惹瞿燕庭不耐烦。
    孙小剑叮嘱:“瞿编既然点名要见你,估计还会和你聊一聊,问你问题什么的。”
    “啊?”陆文从小最害怕老师提问,“不会太难吧?”
    孙小剑说:“你只记住一条,对于没把握的问题,宁愿回答不知道,也不要自由发挥。真诚最要紧,千万不要在瞿编面前装逼。”
    十分钟过得很快,陆文端着酒杯离开宴会厅,孙小剑陪着他,从走廊一头走到包厢外,隔着门似乎能听见一点声响。
    陆文说:“我要进去装孙子了。”
    “去吧,笑得可爱点。”孙小剑双手合十,“我为你祈祷,阿弥陀佛。”
    陆文去了,到包厢的门后时,孙小剑追上来。
    怕他记不住,孙小剑特意等到这最后一刻,提醒道:“说完词,在结尾加一句夸张的、煽情的、与众不同的话,让瞿老师见你第一面就记住你。只有记住你,以后他才有机会想起你。”
    陆文一一记好,对服务生道:“开门吧。”
    对开的两扇门被推开,入眼是老纽约风格的迷你门廊。一只弧角案几作为隔断,上面的花瓶里插满了西洋牡丹,透过招展的花枝,陆文望见里间一整片孔雀翎色的背景墙。
    他走近墙下的酒席,夸张的大圆桌上布满摆盘浮夸的菜品,香槟和五粮液的酒瓶横七竖八,一圈丝绒座椅,坐满了人,其中微醺的过半。
    陆文没来得及挨个扫视,稍一定睛,第一个看见的就是瞿燕庭。
    他本来小紧张,这下彻底愣住了。
    什么情况!这位仁兄为什么在包厢里坐着?!
    瞿燕庭的面前放着一碗热腾腾的小面,桌上的虾蟹他不吃,喝了不少酒,特地要了碗面条垫一垫胃。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隔着圆桌直径的距离对上陆文的目光。
    陆文瞪大眼睛,用眼神无声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瞿燕庭挑起眉毛,微微地耸一耸肩。
    他们还没沉默地交流出结果,任树招招手:“小陆来了。”
    陆文回神,视线从瞿燕庭的身上移开,看向任树。他顿时又是一惊,这位仁兄居然坐在导演的旁边!
    什么身份啊?!坐导演旁边?!
    陆文的大脑高速运转,这位仁兄要制片主任亲自接机、坐导演的私人豪车、不参加剧本围读、开机宴坐在包厢里……
    想到导演助理说的,坐在任导旁边的是……
    陆文终于明白了,这位仁兄原来是昊阳文化的一把手,周总。
    他再度看向瞿燕庭,表情有些僵,怀疑自己不知不觉把联合出品方的大头给得罪了。
    任树看陆文神色尴尬,猜测是因为坐错车而难为情,说:“小陆,别愣着了,先敬瞿老师一杯。”
    陆文猛然清醒,对,他是来见瞿燕庭的。
    瞿燕庭才是最大的投资人,只要瞿燕庭欣赏他,其他人都无所谓。
    导演旁边是周总,另一边就是瞿燕庭,陆文想着,目光飘移到任树的另一侧。那个男人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微胖,一看就像有文化的大编剧。
    但导演助理是不是色盲,瞿老师明明穿的灰色衣服。
    瞿燕庭低头吃面,余光里,陆文沿着半圈座椅绕过来,不断靠近,他在一片酒气中又闻到了那一股清新的柑橘调香水味。
    然后,陆文掠过他,脚步没停。
    走到任树的另一边,陆文在周总的身旁停下。离近看的话,对方的头顶有些秃了,他想,看来写作比较费脑。
    目光聚焦过来,周总迟疑地抬起头。
    陆文微微躬身与周总对视,按照事先背好的词,他端正又洪亮地开口——“瞿老师,您好。”
    吃面的声音停了。
    陆文深吸一口气:“瞿老师,我叫陆文。您大概知道我的名字了,但我忍不住……想面对面地再告诉您一次。”
    “我一直是您的粉丝,但我想都不敢想,有一天可以参演您的剧本。我实在太幸运了,今天竟然还能够见到您,我真的太激动了!”
    周总说:“小伙子……”
    “哎!”陆文答应道。
    未免瞿燕庭这么快就提问,他抢先说:“瞿老师,我知道每个人物都是您创作出来的心血,尤其是主角。我一定会认真揣摩剧本,尽全力去完成我的角色,您就看我的表现吧!”
    他说完空了一秒,怕太连贯显得不够笨拙,然后双手捧着香槟,有点傻、有点害羞地笑起来:“瞿老师,希望以后还有荣幸跟您合作。”
    周总道:“我……”
    “您随意!”陆文坚持到最后一句词,“我先干为敬!”
    他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完,突然想起来孙小剑的提醒,结尾要说一句夸张的、煽情的、与众不同的话,令瞿燕庭记住他。
    陆文看着周总眼角的皱纹和隐隐发亮的头顶,估算了一下对方的年纪。
    他咬咬牙,豁出脸面,冒着回家被打残的风险说:“瞿老师,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今天看到您……就像看到我的父亲。”
    包厢内鸦雀无声,傻掉了一圈,喝醉的人酒都醒了。
    瞿燕庭放下筷子,转脸撩起眼皮觑向陆文高大的背影。
    他满口辛辣,音色却像一杯放冷了的龙井茶,不紧不慢地“喂”了一声。
    冷不丁的,陆文吓一跳,回过头去。
    瞿燕庭似笑非笑地看他,轻声道:“傻子,姓瞿的在这儿呢。”
    第8章
    陆文有点窒息。
    桌边仿佛有个捻子,不知从谁那里点燃了,以燎原之势燃成一圈,其他人围着桌子如火如荼地爆笑起来。
    任树笑得肚子疼,一巴掌拍上陆文的后腰,说:“小陆,你认错人了!”
    陆文一米八八的身躯竟有些弱不禁风,他腿软地晃了晃,盯着瞿燕庭难以置信地说:“不可能吧……”
    “还不信呢?”任树的笑声格外洪亮,另一只手搭住瞿燕庭的肩,“这才是瞿编,你刚才敬的是周总!”
    导演助理唯恐背黑锅,解释道:“陆老师,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瞿编穿的是黑色衣服。”
    任树问:“那怎么还能认错?小陆,你可真是个活宝!”
    刘主任笑得满脸通红,也插话打趣:“小陆,在机场坐错瞿编的车,今儿又认错人,你可得好好向瞿编赔礼道歉。”
    周围一片混乱,陆文不知道该听谁说话,只觉脑袋里嗡嗡直响。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瞿燕庭,震惊得快要原地死亡,太意外了,太可怕了,这位仁兄居然是瞿燕庭!
    也就是说,他上错瞿燕庭的专车,吊儿郎当地跟瞿燕庭聊天,屡次向瞿燕庭显摆自己是男一号,还把瞿燕庭错认为秃头的中年男子。
    陆文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变成震惊,又从震惊变成惊恐。
    他浑身难受地站着,好像初生的狗子误闯狼窝,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
    瞿燕庭依旧似笑非笑,半侧着身体,下巴微抬。等缭乱的笑声安静一些,他再度开口,简单地叫了一声:“男一号。”
    陆文完美地结巴起来:“瞿、瞿老师。”
    瞿燕庭重复在洗手间的问题:“我看上去不像编剧么?”
    陆文流下一滴汗,回答:“超、超像。”
    瞿燕庭继续问:“想当影帝?”
    陆文的脸腾地变红:“不……不强求。”
    任树又憋不住了,仰靠在椅背上放声大笑,一圈人再次笑得前仰后合。
    刘主任说:“小陆,你现在见到真的瞿编了。”
    陆文:“嗯……”
    刘主任问:“那你还觉得瞿编像你的父亲吗?”
    陆文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根本不用他回答,其他人已经笑成一片。任树呛了一下,随即条件反射地去看瞿燕庭的反应。
    瞿燕庭作为最有资格调笑的当事人,听见“父亲”二字非但没有发笑,反而将目光从陆文身上收回来,那点若有似无的笑容也敛去了。
    “好了好了。”任树作出“停止”的手势,“大家悠着点,还没开机,别把咱们的男主角吓坏了。”
    他看一眼手表,考虑道:“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去宴会厅走一趟,和演职员们碰个面。”
    大家闻言纷纷起身,任树站起来,拍拍陆文的手臂:“甭杵着啦,你也不是故意认错人,重新敬瞿老师一杯,跟瞿老师道个歉。”
    陆文僵硬地点点头:“谢谢导演。”
    其他人鱼贯而出,包厢显得空了。
    满桌狼藉之外只剩坐着的瞿燕庭和立着的陆文,两扇门关闭,喧闹的气氛一瞬间归零,简直安静到诡异。
    陆文当下的心情哪怕是高考文科状元也难以形容。他的胸口很胀,像被重量级拳击手狠狠地捶过,却没捶死,恰好卡在半死不活的程度。
    他挪动一点,小心翼翼地在瞿燕庭旁边坐下。坐下之后才发觉,这是他离瞿燕庭最近的一次,比在洗手间说话时更近。
    陆文垂下眼,能看清瞿燕庭腕表中的雕花,以及瞿燕庭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桌下,还有瞿燕庭包裹在黑色西裤中纤细的大腿。他侧目,则看见瞿燕庭的秀直的鼻梁、肌肤的纹理和绒密的睫毛。
    刚进包厢的时候,瞿燕庭挤在喝得满面红光的老爷们儿堆里,清爽俊秀,有一股文质彬彬的书卷气,叫他第一眼就看到了。
    陆文心中默数,他前后共见到瞿燕庭四次。
    ……靠。
    陆文有多震撼?在已经完全确认的情况下,他一张嘴又不受控制地问了出来:“……你真的是瞿燕庭?”
    瞿燕庭答:“给你看身份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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