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我四年没有见过的人。
他如今变成什么样子,在我梦里出现过多少次,可都没有真正见一面那样鲜明。
但也正是如此,当他伸出手来,我才可以看到我们之间被山海隔绝的距离。
我在车上坐了好一会,终于冷静下来,才拿着稿子上楼。
进主编办公室的时候,主编正在打电话,看到我示意我留一下,大概是有什么事要讲。
我只等了三分钟,她就挂了电话,跟我说把下下个月的版面留出三页,用来介绍meir的香水。
这是法国的一个老牌子,据我所知他是有自己固定的合作客户的,而且也不像其他走流量的牌子那样会打广告,怎么突然找上我们了。
我把疑惑说了出来。
主编见怪不怪地看了我一眼:“你还不知道,我这也是内部消息,听说上面董事会的股份发生了变动,被海格收购了,海格你知道吧,娱乐公司的三大巨头之一,听说meir要开拓亚洲市场,和海格谈了代言,我们现在,也算是小舟搭上了东风,以后的定位就是朝着国际走了……”
关于这个消息,在周一开例会的时候,主编又正式通知了各位,并且安定人心地说道不会有解雇行为,同时也告知过几天总部会派人下来进行视察工作。
好在上层的变动其实对我们这种下层的员工影响不大,日子还是按部就班地过。但是我没想到,来视察的人,会是傅余野。
第10章
在这之前,也有好多次领导来巡查工作。
无非是小领导跟着大领导在公司里转一圈,然后会议室里聊聊天喝个茶,最后说一句“同志们辛苦了。”
傅余野带着他的领导团队来的时候,主编和我们也是以为按照老样子走一圈,毕竟领导是不管下层这些破事的,他们只需要在上面谈好大事方向,我们就是用来跑腿的。
主编还特地献出了她过年收到的龙井,会议室里一股清淡的茶香弥漫开来。
傅余野脱了外面的黑色大衣,穿着一套灰色西装,一看就是高定成衣系列,就连他的领夹,也好像是某个秀场上的设计师出品的,这几年我也负责过时尚版块,对一些奢侈品还是有所了解的,只是价格都令人望洋兴叹,他的头发整齐地梳到脑后,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又精致的脸,此刻只是微垂着黑色的睫毛,盯着那瓷白的杯子上的冒出的清淡余烟。
我想他是在嫌弃别人用过的杯子。
我趁主编在讲话的时候,对身后的小助理说:去柜子里拿一套新的杯子,再去泡杯茶。”
她也不知道原因,但还是很快跑去泡了。
我默默把那个傅余野碰都没碰一下的杯子换了过来。
本来想等主编说完话再说,但是傅余野已经先注意到了,也是,那么个大活人在面前晃,又不是瞎子。
我只好低声解释:“这个杯子是新的,没人用过。”
主编也是个人精,大概看出了点傅余野的洁癖,便说:“是是是,还是邓副编想得周到。”
傅余野翻着文件的动作没停,只是在纸张翻页之余,说了声谢谢。
嗓音冷淡又克制。
在我思考要不要回答一句不客气顺便恭维几句的时候,主编已经主动接过了话:“这是应该的应该的,傅总您别客气,该使唤的使唤,该批评的批评,这些年轻人就应该有您这样的老板,多磨炼磨炼,才能成才啊……”
我们这帮奔三的“老年轻”在后面听得甚是羞愧,要说我们主编也是快四十的人了,恭维起小年轻来,一点也不膈应,傅余野也听的坦然,毕竟他从小就是被大大小小的恭维话捧起来的,对他来说,这种话就跟空气似的,无色无味,更不需要去费心分辨真假。
傅余野不打断也不回应,总编说着说着,也察觉出自己的热情好像贴了冷屁股,就跟跑上高速公路遇到连环追尾似地噎了一下,转而换了方向开始介绍起员工来。
傅余野正好在翻阅职工简历和历年的工作成绩,主编瞅着一个名字,就顺带语音播报起来。
很不幸的,我成为了第一个。
“这小邓啊,是三年前进来的,做事认真负责,您也知道我们搞这行的,一忙起来就连续加班好几天,就小邓从来不抱怨,而且又是f大毕业的高材生,写稿子都不用复审,去年我们报道米兰的秦汉时尚周,就是小邓全权负责的,什么诗经楚辞,写出来就是和一般的编辑不一样……”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趁主编换气的空挡,连忙说道:“没有没有,都是主编提点的好。”
主编听了,眉头一皱,假意呵斥道:“太谦虚也不是一件好事啊小邓,该表扬就得表扬,我们得公正公平,傅总您说对不对?”
傅余野把简历合上,抬起眼,他的指尖落在棕色的榆木桌上,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很想避开,可是那视线却犹如一道透明的玻璃钟罩,将我完全包裹在狭小沉重的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