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原来这个才是正主。”凶横的汉子道。
    接着他转身对不远处站着的精壮汉子道:“三郎,你把这只肥羊押下去,送到明公的牛车里。”
    谢妙容站在船头,看到这里是个小集镇的码头,在码头上有两辆牛车。这会儿天蒙蒙亮,大船停靠在码头边,码头上还停着一些别的大大小小的船。
    怎么办?是不是该趁这个机会跳下河去?虽然可能被这些人再抓回去,但是周围还有十多条船停靠,码头上也有不少人,只要向他们喊出自己的身份,以及遭遇到的事情,会不会有人来救她们?或者就算不被救,有人听到了她的身份,以后谢家的人找来,或者朝廷的兵士查起来,也能有线索找到她和阿虫。最差她和阿虫要是遭遇了不幸,或者谢家的人也能为她们两个报仇!
    想到此,谢妙容再不犹豫,回头就朝着那个抓住他肩膀的贼人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然后趁着他呼痛松手的机会,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河去!
    好在,她此时离船舷不远,那个押着他的贼人也没想到她会跳河,所以一个没防备,就被谢妙容得手了。
    “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还是引起了附近船上以及码头上的人的注意,大家纷纷往河里看去。
    谢妙容跳了河,阿虫也想跟着跳下去,可是她比谢妙容要离船舷远一些,所以跑到船舷边就被抓住了,接着有个喽啰喊:“这两个狡猾的女郎,原来早就弄松了绑着她们的绳子!”
    船头上站着的那个戴帷帽的男子见谢妙容跳河,赶忙跑到船舷边,往河里观望,见到谢妙容居然没有落到水下,而是朝着离大船停靠的码头的另一边游。
    他一指河里,头也不回地说:“你们都给我下去把她给我抓回来!就凭她这狗刨,也想逃掉,真是白日做梦!”
    在河里奋力游着的谢妙容只听到身后不断有“扑通”“扑通”跳水的声音,她知道那艘大船上的贼人跳下水来抓她了。
    “我乃陈郡谢氏十五娘,现被贼人所劫,我父乃朝廷左仆射,我表姐乃当今皇后,谁能救我,当以千金相赠!”谢妙容一边在河里游,一边用平生最大的嗓门喊。
    怕周围的人听不清,她反复地大声喊这句话。
    在那艘大船上的戴帷帽的男子闻言忍不住骤然握紧了拳,对身边站着的那凶横的男子说:“可恶!这谢十五娘如此狡猾,倒出乎我意料。”
    旁边的那凶横男子听到了谢妙容的叫喊声后,往四周看了看,脸上明显有慌张的神色,嘴里低声道:“要是被人听到了,会有人来救她,这可如何是好?”
    “别怕,谁敢救她,咱们就连那救她的人一并……”他伸手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好。”凶横的汉子眼中露出了残忍的光。
    戴帷帽的男子想了想随即大声喊:“那是我家逃婢,胡说八道,谁助我们将她捉住,定有重酬!”
    他这话一喊出来,一些原本打算下去将谢妙容捞起来的人又犹豫了,被那戴帷帽的男子的话给干扰了,不知道该信谁。毕竟能游水的士族之家的女郎,众人都没听说过,更是从没有见到过。看谢妙容的身手倒真像是逃婢。每年不管是河上,还是城镇里,这种所谓的逃婢都很多,众人见惯不惊了。
    凶横的男子见状,不禁对那戴帷帽的男子竖起了大拇指,狗腿道:“明公,果真智慧过人!”
    戴帷帽的男子淡淡吩咐:“你们都给我这样喊,那谢家女郎的声音就会被盖过,更没有人会信她,会救她了。”
    “是,明公!”凶横的男子应道,随即他一挥手招了七八个喽啰过来,如此一吩咐,这些人果然一齐大声喊:“那是我家逃婢,胡说八道,谁帮我们将她捉住,定有重酬!”
    在河里奋力游着的谢妙容听到身后的船上传来这样的话,心是直直地沉了下去,她万万想不到那戴帷帽的男子如此狡猾,轻易地就让她的算盘落空。
    刚才她只不过是声嘶力竭地喊了几嗓子表明身份和求救的话,她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听到,有多少人会相信。这下可好,那戴帷帽的男子竟然诬陷她,说她是逃走的奴婢,脑子不正常,胡说八道。更可恶的是现在那艘船上的贼人一起这么喊,早将她的求救声盖过了,听见的人差不多都会相信那些贼人的话了。
    后面的划水声越来越近,她都不敢回头看,那些跳下河来捉她的贼人越来越近了。
    难道我在劫难逃了吗?她在心里这么想。
    谢妙容觉得自己的心不但沉了下去,就是人也要沉下去了,她饿了一天一夜,早就没什么力气,经过这一番折腾,差不多力竭了,哪里还能游得动?
    要不就自己沉下去淹死算了,总比落在那些贼人手里受辱的好?
    正要做出这种选择的时候,忽见前面悠悠划过来一艘小船,那小船在她面前停住,从小船上伸过来一根竹竿,一个清朗的声音平淡无波道:“抓住!”
    ☆、第105章 10.5
    居然有人肯来救自己,谢妙容激动不已,那一根竹竿简直就是救命的竹竿,她三两下扑腾到跟前,先伸出一只手抓稳竹竿,然后另一只手也伸过去,两只手死死地抓住竹竿,这一下,她不用自己沉下去溺死了。
    不用死的感觉原来这么好,谢妙容都想哭了,她敢说自己两世加起来活了二十七八岁,从来没有体会到原来能活着是如此的美好。还有那个救了她的人,要是她真能活着回去,一定会酬谢他千金的。
    船上的人此时就把那根谢妙容两手抱着的竹竿往小船跟前拖,一直把谢妙容拖到船前,似乎明白谢妙容已经没有力气可以自己爬上船,所以他弯下腰,空出一只手来对谢妙容说:“伸手。”
    谢妙容赶忙伸出一只手,那人够着她一只手后,略微用力,一下子就把她给提了上去。
    哗啦一声,谢妙容出了水。
    那人再松手,谢妙容就砰地一声摔到了船板上,然后跟条死鱼一样趴在那儿呼哧呼哧地喘气。
    跳下水追赶谢妙容的那七八个贼人本来都已经要追上她了,突然却出现了一条小船,小船上有个年轻男子伸出一根竹竿来将她给救了上去。这些人当然不肯罢休,哗啦哗啦游过去,围住那只小船,大声喊:“那是我家逃婢,快将她交给我们!”
    站在船上的年轻男子闻言一笑,道:“你们算是什么东西,居然诬陷陈郡谢氏十五娘为逃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位郎君,你怎能听那婢女胡说八道,快将她交给我们,我家明公有重酬!”
    趴在船上的谢妙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尽管全身发软,没力气爬起来,可是却能开口说话。她害怕那救她的人真被这些人骗了,又被他们嘴里说的重金想酬给利诱,所以赶忙虚弱道:“恩人,别听他们的,你救了我,只要回到建康,我定然以千金相酬谢。”
    在水里围着小船的一众贼人却不敢说他们也以千金相酬谢,毕竟一千金那是多么巨大的一个数目,他们这些喽啰岂敢随便应承。
    见船上的男子似乎相信了谢家十五娘的话,将青竹竿拿在手里,意欲将船撑走,一个水里的贼人就开口威胁了:“船上的公子,我劝你快些将我家逃婢交给我们,不然,一会儿你没有好果子吃!”
    “都给我让开!谁再拦着我,休怪我下手狠辣!”那年轻男子沉了脸,手里拿着那根竹竿对围在他小船周围的众贼道。
    在水里的那七八个贼人倒没想到这船上的年轻男子胆子倒大,根本无惧他们的威胁。不过,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身后还有后援,哪里将船上那身穿锦袍的华服公子看在眼里,于是纷纷嚣张大嚷:“今日你要敢救走我家逃婢,势必惹下滔天大祸,性命难保,识相的就不要多管闲事!”
    立在船头的华服青年男子闻言冷笑:“今日这闲事我还管定了!”
    说完用手中竹竿将小船一撑,往岸边停泊的一条大船划去,看到前面有拦住小船的水中的贼人,就将手中的竹竿用力击打到那贼人的头上。
    他出手极准,一竹竿一个,连续四五下,就把拦在小船前面的四五个贼人的给打晕了,沉下水去。剩下的那几个贼人见状,只得游过去救人。船上的华服青年男子便悠然地将小船划出了包围,向停靠在岸边的那艘大船划过去。
    不一会儿就滑到了大船边,大船上有人放下悬梯,接着另有矫健的船夫爬下来,将谢妙容扛到肩上,再顺着那悬梯爬上去,大船上接应的人拉上那船夫,再将他扛在肩上的女郎接下来,送到船舱里去。
    而那救人的青年男子也随后十分轻松地顺着悬梯几步几纵就跃到了大船上。接着另有船夫过来收了悬梯。救人的青年男子跟着也走进了船舱。
    站在离这艘大船不远处的船头上的戴帷帽的男子见此情景,立即吩咐那凶横男子将船开过去,势必要将谢家十五娘给抓回来,而且他让那凶横男子让手上人都做好准备,一会儿跟那救了谢十五娘的船上的人火拼。
    凶横男子领命而去。很快,这艘载着一百多个贼人的大船就起锚往救人的那艘大船开了过去。
    ——
    谢妙容被人抱着进了船舱,接着放到了船舱内的一个榻上。
    她瘫在榻上,依旧没什么力气,不过心里却是感觉好多了,毕竟这里算是暂时离开了那些贼人的视线,这让她放松了些了。而且还也能想到毕竟那救她的人是相信了她,不然的话,也不会突破那些贼人的包围,将她救上了船。
    “小娘子,小娘子,这里有船上跟你年纪相仿的婢女的几件干净衣裳,您先换上吧。”一个三十来岁的婢妇走了进来,再顺手关上了舱门。
    谢妙容微微抬起头,眼前的婢妇面生,她不认识。但看起来,她似乎也是大户人家的下人,穿着并不寒酸。
    见谢买容带着审视的眼光看自己,那婢妇接着介绍自己:“我是兰陵萧家二房三郎的乳母,我叫阿蓝,小娘子,我家三郎叫我来服侍你,你不必害怕。”
    “兰陵萧家?萧三郎?”
    “他单名一个弘字……”阿蓝笑眯眯地提醒谢妙容。
    “萧弘……是他救了我?”谢妙容惊讶万分。她回想了一下,刚才她在水里挣扎,似乎也没看清楚那个救她的人是谁。直到被救上船,她趴在船上只顾着喘气了,都没有回头去看过那救她命的人。但是,虽然看不到他的容貌,不过,听声音却是不太像萧弘……
    阿蓝继续道:“不是我家三郎救的你,是我家二郎救了你,但却是我家三郎认出了水里的小娘子,然后让我家二郎来救的你。”
    “萧二郎?”
    “对呀,我家三郎的二哥,正是他来救下了你。”
    原来这是萧家的船,怪不得他们可以不听那些贼人的话,执意将自己救上了船。因为那跟她一直以来不对付的萧家三郎,萧弘恐怕是对她映像深刻,就算是化成灰也认识。想到这里,谢妙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也许是仇家的另一种作用。不管怎么说,现在被萧家的人救了,显然要比那些不知根知底的人救了更加保险。
    她彻底放下了心,不过,很快她就想起了阿虫还在那些贼人手里。于是赶忙爬起来,脱下身上湿哒哒的衣裙,又接过婢妇阿蓝递过来的巾帕,擦了头上和身上,然后再将阿蓝拿来的那几件干净的衣裙穿到了身上。
    接着阿蓝又让人送进来了一碗姜汤,让谢妙容喝了驱寒。
    谢妙容大口把姜汤喝完,光着脚就跳下了榻,对阿蓝说:“我想见一见你家主人,快些带我去见他们。”
    阿蓝看她光着脚,就去找了双木屐来,让她穿上,接着道:“小娘子,请跟我来。”
    谢妙容穿着木屐哒哒哒地走了出去,到外面的大舱里,她一眼看到了萧弘和一位十六七岁的面貌英俊的郎君,看两人的相貌竟然有五六分相似,想必那就是萧弘的兄长,萧家的二郎了吧。在两人中间的榻上坐着一位年近四十的身穿华服的美妇人。在远一些的船舱门口,则是站着数位看起来像是萧家护卫的年轻男子。只不过这些男子腰间都挂着佩刀,看起来比一般士族之家的护卫威武得多,甚至超过朝廷的正规军。
    阿蓝先就向她介绍坐在中间榻上的那位华服美妇人,说:“这是我家夫人。”
    谢妙容依稀听卫琴莲说过,萧弘的娘姓孔,属于会稽孔氏,也是名门之后。这样看来,中间这位坐着的被阿蓝喊成夫人的就是萧弘的娘孔氏了。
    “夫人万福。”谢买容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个福礼。
    孔氏就让叫她起来,接着问:“谢十五娘无恙了吧?适才三郎说他看到你跳水,我们一开始还不敢相信你真是谢家十五娘呢。后来二郎下了大船,撑了小船过去把你救起来,到了船上,细看,果然没认错人。我们不觉心中欢喜不已。对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你竟然落到要跳水逃生的地步,那些船上的人又是些什么人?”
    谢妙容就把她昨日跟人约了去买庄园,结果半道遭遇像是流民的一百多人的劫杀。谢府的护卫死了不少,她买庄园的钱被抢了,她自己还有一个贴身婢女也被那些贼人绑了。在贼船上一天一夜,一直到今日早上,那些贼人把她和婢女阿虫从船舱里提出来,然后她趁机跳水逃生的事情都对孔氏讲了一遍。
    孔氏听完后,完全是目瞪口呆的表情,好半天才说:“这件事听起来真吓人,但又似乎不像是流民劫财杀人那么简单。”
    谢妙容点头:“我也有这疑惑,只是到底还是不知道那些人受谁指派,为什么要针对我?”
    孔氏道:“好在你现这会儿无恙了,至于那些人是什么人,等以后再慢慢追查。”
    阿蓝接着又向谢妙容介绍那看起来十六七岁,容貌俊秀的郎君,说他是萧弘的二哥萧伦。正是他从大船上下去,撑着一只小船去救得她。
    谢妙容赶忙上前致谢:“萧二哥,救命之恩,十五娘在此多谢了。”
    萧伦上前来将她扶起来,含笑道:“谢十五娘多礼了,要不是我家三郎眼尖,认出你真是陈郡谢氏,谢仆射之女,我们也就错过了……”
    谢妙容直起身,看向站在一边神情淡淡的萧弘,撇撇嘴,福了福身:“谢十五娘多谢萧三郎救命之恩。”
    萧弘道:“当不起,我只不过是听你喊要以千金相赠,我才叫我二兄去救你上来的。”
    萧伦闻言,转身笑着对谢妙容说:“谢十五娘,我家三郎就爱开玩笑,你不要听他胡说。萧家和谢家可是姻亲,还谈什么钱。”
    “人家可从没有当我们是姻亲,想当年,是谁说的新出门户,笃而无礼?二兄,先说好,那一千金你不要,我可是要的。”萧弘话里带刺道。
    “放心,那一千金少不了的。当年我年幼,说话有点儿莽撞,还请萧三郎恕我无心之失,不要往心里去。”谢妙容装出诚恳的语气道。
    要不是还要求他们救一下阿虫,她才不会对萧弘说软话呢。
    “三弟,你看看,人家谢十五娘都对当年的无心之语表示歉意了,你就不要再抓着不放了,不然也太不像个心胸开阔的郎君。”一边的萧伦帮着谢妙容说话。
    萧弘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了,谢妙容却接着说了:“萧家两位郎君,你们能不能帮我救一救我的婢女阿虫,她还在那些贼人手上。”
    “一个婢女而已,不用那么在意。”萧伦道。
    “她是我乳母的女儿,也伺候我一起两年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没脸回去见我乳母了。”
    “这样啊……”
    萧伦沉吟,他往外看了看。
    “禀两位郎君,有一艘大船朝我们划过来了,正是方才二公子救上来的那小娘子跳下来的船!”一位精壮的身穿萧家护卫服的人急匆匆进来向萧弘和萧伦禀告。
    “这些贼人也太猖狂了,竟然敢上前来要人!”萧伦走到窗前往外看。
    谢妙容也奔到船舱的窗前,往外望,果然见贼人所在的那艘船杀气腾腾地驶过来了。
    “你们看,那站在船头的戴帷帽的男子就是那些人的头目,我听站在他身边面相凶横的贼人称呼他明公。还有他们两人身后的那手持弓箭的精壮男子,箭法颇准,你们要留意此人。那艘船上有超过百名贼人。他们有恃无恐地将船驶过来,咱们要早作准备。”谢妙容指着那艘大船对站在床边的萧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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