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嘿嘿。”秀秀顽皮的吐了吐舌头,为了能哄青衣高兴,她连忙将才掐下来的茶花送给了青衣,“青衣姐姐,这个花送给你戴。”
    青衣经不住秀秀这般求饶,只得失笑接下了。
    边上的娃娃手里犹攥着一把泥,见了青衣便慢慢的蹭到了青衣身边。
    青衣一见娃娃,就又想起书呆子此前一直挂心的事情来。瞧着娃娃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状况,她一个旁观人,瞧着也觉得她可怜。
    “想家吗?”青衣缓和的语气轻轻问道,“要不要送你回去?”
    娃娃呆呆的仰着头望着青衣,半响才低声道:“想……”
    青衣微微一笑,未等她再说什么,就听见那对不知何时找过来的老夫妇出声道:“娃娃,娃娃过来。”
    娃娃眨了眨眼睛,迟疑的看了眼青衣。
    老婆婆见娃娃粘着青衣不肯过来,就亲自上前将娃娃抱起来,又跟青衣点头行了个礼,这才急匆匆的回房去了。
    秀秀见青衣眉头紧锁,还道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忙做乖巧状的伸手用雨声洗手。
    青衣简直又是失笑,只得摇了摇头,将那山茶花揣进袖子里,然后将秀秀带回房去洗手了。
    黑色的触手悄悄攀上了山茶树,然后,树梢上那紧闭的花苞便缓缓绽放成一朵嫣红的山茶花。
    狩猎归来的人们梳洗完毕,按时坐到了自己该坐的位置上。
    青衣被安置在季父右手边,紧邻季琦。秀秀被安排在客人那桌,正好与那对老夫妇坐在了一起。除却这几个人,其他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她默默低头盯着桌上那碟子糕饼,暗自揣测宴会何时才会结束。
    季父端着酒杯,只微笑看众人把酒言欢。
    仆从们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送上来,好些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的。
    青衣早已想开了,心道,不管是猪羊肉还是妖怪的肉,反正吃下肚都一样。是以她便专挑了些看起来还算寻常的菜色入口。
    有一道貌若水晶般晶莹剔透的肉皮冻,尤其合她的胃口。
    用大蒜末和青椒末泡出来的酱油,然后加些许陈醋调出酸辣的酱汁来。吃水晶冻的时候,只需醮上一点这种酱汁,味道便大为不同。
    清凉弹润的口感,酸酸辣辣的味道,滑而不腻,嚼着劲道,简直叫人停不下嘴来。
    一碟子水晶肉皮冻不一会儿就全进了青衣的肚子了。青衣意犹未尽的收回手,正对着其他菜色犹豫,一碟子水晶冻忽然就被放到了她的面前。
    青衣顿时一愣,顺着那只修长优美的手缓缓抬头,她看见季父噙着一抹温柔的笑对她轻声道:“你既喜欢,明日还叫厨房给你做。”
    青衣乖顺的点点头,又觉得有些难为情,连忙又把头垂了下去。
    虽然是父女,但到底多年未见了,且青衣全无过去的记忆,面对父亲,多少还有些生疏的感觉。
    季父并不以为意,只是端起酒杯,默默地饮酒而已。
    青衣见他光顾着喝酒,几乎没有动过筷子,心中不觉有些奇怪。
    此时宴会已过半旬,本该热闹到极点的众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锁链碰撞的叮当声不绝,众人齐齐朝着宴客厅的入口处望去。
    青衣不明所以的跟着望过去,然后就看见两个仆从架着一个难辨模样的活物慢慢走了进来。
    季父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偏头对着季琦微微颔首示意。季琦微微一笑,却是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来。
    仆从们将那不断挣动的活物按在大厅的正中间,四周的人皆都露出或兴奋或期待的神色。
    “看好了,青衣。”季琦一边起身,一边对着青衣道,“以后这也是你的工作。”
    青衣讶异的微睁眼,着实有些不明白季琦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被仆从按住的活物乃是一头人面兽身的妖兽,生有四足,状若猿猴的长臂,咋一眼看去,着实有些可怕。
    季琦执着匕首走到妖兽的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揪住那妖兽头上的毛发硬是将它头提了起来。
    妖兽吃疼,当下就仰首愤怒的吼叫起来。
    青衣被妖兽的吼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她难受的伸手捂住耳朵,但那嘹亮的吼叫声仍刺耳的叫人痛苦。
    青衣忍不住摇了摇头,并死死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无法忍受的时候,刺耳的兽吼声忽然变得微弱起来。
    青衣下意识睁开眼睛,率先看见的便是一抹绣了银丝卐纹的宽大袖袍。
    她后知后觉的微转过脸,父亲那张温和的脸就在脸侧,手背上是父亲那宽大而温暖的手。他对着青衣安抚的笑了笑,而后又认真的盯着前方。
    他……真是个温柔的人……
    刺耳的噪声已被屏蔽,她终于得以镇静下来。
    然后她顺着的季父视线向前望去,就见季琦仍是拽着那妖兽的毛发,将它的脖颈拽的笔挺。
    四周的人们都在激动的吆喝,以鼓舞季琦继续。
    季琦微微笑着,仿佛修剪树枝一般随意的将匕首凑近了妖兽的脖子。
    因为妖兽被迫扬起了脑袋,所以青衣才得以看去它的真容。
    尽管长了一副十足狂野的野兽躯体,但是它的脸却像是个凡间书生一般斯文秀气。它屈膝跪在地上,四肢被囚妖索捆的结结实实的,季厘国人的匕首就横在脖子上,仿佛知道自己已命不久矣了,它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绝望的灰暗色彩。
    看着那张脸,以及那张脸上所显露的情绪,青衣不自觉就有了错觉,仿佛那就是个人一样。
    然后她看见季琦的手臂顺畅的向外一摆,锋利的匕首如同一道白光,飞速的在妖兽的脖子上掠过。
    等在边上的仆从眼疾手快的用深深的器皿接住那些四处飞溅的妖血。
    偶然有几个人被猩红的妖血溅到了,但在青衣看来,被溅到血的人反而更加兴奋了。
    紧跟着她觉得手背上一松,却是季父松开了自己的手。众人欢呼的声响如潮水般齐齐灌入了她的耳中,她缓缓放下手,鲜血喷涌的汨汨声混合着人们欢呼的叫声连绵不绝,此情此景,简直就像是血腥的盛宴一般。
    “好了。”季琦割断了妖兽的脖子后就将匕首用手帕擦拭干净后收了回去,然后她一派自然的回到青衣身边的座位上坐下。
    仆从们用勺子将妖血分别盛入白净的瓷盅中,然后又一一的送到了在座的人面前。
    青衣盯着面前白瓷盅半天没有动作,不久前温玉给她的那盏妖血的味道她仍是记忆犹新,这会儿对着相似的白瓷盅,她的胃便有些止不住的翻涌起来。
    众人皆都默默的看着季父没有动手,直到季父带头饮下那盏妖血之后,他们这才争先恐后的端起白瓷盅痛痛快快的喝了个干干净净。
    季琦一直都在关注青衣的神情举止,她见青衣对着妖血直皱眉,便知青衣离家久了,很多季厘国人该有的特点都已消失了,以至于对生饮妖血这种琐事都有些抵触起来。
    身为青衣的姑姑,季琦暗觉自己责任重大,于是她沉了脸严肃道:“我们身为季厘国人,若要生存,唯有食妖一条路可走。杀生求存,原就是条遍布血腥的道路,我们既夺了它们的性命,自然就要对它们的血肉多加珍重。新鲜的妖血灵气最足,待到热气一散,便无甚效力了。且这头由山林异气所化的魑魅,乃是你爹爹辛苦抓回来的,你还是趁热喝了,莫要浪费。”
    青衣被季琦说的心生羞愧,再小心的环顾四周,见众人都已饮尽,唯有自己面前的白瓷盅还是满的。
    犹豫不决的将白瓷盅捧到了唇边,她复又看了一眼季父,见季父一脸鼓励的望着她,于是她一咬牙,只当自己在喝苦药,就那么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132|130.120.6.8
    季父见青衣把那一盅妖血灌下去后立马就皱了一张脸干呕不止,便体贴的将边上的清水递给了她。
    “觉得难喝?”季琦轻描淡写的说道,“你只是断的久了,以后常喝习惯后就不觉得难喝了。”
    青衣一听这话,顿时就觉得天昏地暗起来。想她前几年在客栈的时候,从来没有尝试过喝妖血吃妖肉,食的多是五谷杂粮,也不曾见身体出什么问题。想来她体内有一半的凡人血,所以饮食也偏向凡人,对于妖血妖肉也是无可无不可的吧?
    如此一想,她自觉离开此地后无需再食妖,便又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头被放干了血的魑魅的使命尚未完结。就在青衣饮妖血的时候,那边的仆从就已经磨刀霍霍的开始了他们的工作了。
    普普通通的一把菜刀,在那两个仆从手中使唤起来简直如同神兵利器一般坚不可摧。他们手下飞快的挽着刀花,那刀锋到过处,魑魅的皮肉便自动脱落下来,连滴血都不见。剥落的皮肉下,是肌理分明的粉色嫩肉。他们用了鬼斧神工的技艺,将那些肉一片片薄薄的割下来,然后又整整齐齐的码在白瓷盘子里。
    如同妖血一样,这些生肉片,他们也是一份一份的分别送到众人面前。
    这回青衣感觉头皮都要麻掉了。
    血这东西,好歹可以骗自己是苦药一口灌下去,一时难受忍过去也就罢了。肉这东西……总不好直接吞吧?
    青衣握着筷子,只觉那筷子足有千钧之重,手腕抬都抬不起来。但对着那看似和善实则严厉的季琦,她还是勉强挤出个干巴巴的笑来,连忙貌若乖巧的夹起了一片肉片。
    季琦见状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偏头跟旁边的人说起话来。
    青衣盯着自己夹起来的肉片一脸纠结,心中争斗数息之后,她还是咬咬牙将肉含在了嘴里。
    许是因为这魑魅是山林异气所化出来的,是以它的肉也如轻烟雪花一般入口即化。微带腥甜的肉汁顺着喉咙缓缓往下淌去,那滋味当真是……非一般的*……
    青衣连忙灌下一杯清水,只是那种腥甜仍在口中挥之不去,就是灌再多的水,也清除不了。
    刚才吃的还只是一片肉片而已,她需要消灭的肉片还足足有一碟子。只是想想,青衣就觉得自己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但……迟早是要吃的,还不如一口气吃完了,省的多遭罪了。
    谁知等她做好心理建设后,再低头准备去夹肉片,就发现自己面前的碟子上干干净净的一点肉丝也没有了。
    难道是化成雾气消失了吗?青衣惊疑不定的左右环顾,完全不明白她碟子里的肉怎么就不翼而踪了。
    不料一转头,她就看见季父面前的碟子里的肉片胡乱的堆在一起,仿佛才被人用筷子夹过一般。
    季父正夹着一片肉片准备吃,见青衣一脸呆愣的望着自己,他便对着青衣宠溺的笑了笑,然后甚是优雅得体的将那肉片尽数吃了下去。
    青衣心领神会的默默低下头去,心底隐隐泛出些许暖意来。
    自和他们相认,青衣虽然貌若接受,心中实则三分信三分疑,信的是血缘之亲,疑的是他们对自己的心思。剩下的四分,则是静等机会。
    这便是身为凡人的本能了,面对难辨真相的事情,凡人能说谎,能虚以委蛇。青衣从来就不是轻信他人的人,为求生存,自然是要努力伪装了。
    季琦不知她那兄长背着她来了这么一招,见青衣面前碟子空了,就只当青衣乖巧的全部吃完了,当下就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是一头魑魅而已,对于这些季厘国男子来说,还是不够垫肚子的,如此来这么一出,也只是他们代代相传的仪式而已。分食完一头魑魅之后,他们这才放开了肚皮,开始享用仆从们送来的正餐。
    青衣又装模作样的吃了些水晶肉皮冻,趁着众人兴致正浓的时候,就借口有些困了,就那么跟躲避洪水猛兽似的跑了。
    那头跟老夫妇同桌的秀秀一面吃饭,一面眼珠滴溜溜的四下张望。她年纪小,不懂大人们为什么这么激动,不过仆从料理妖怪的样子还是很好看的,跟耍戏法似的。
    但是新鲜劲儿一过,她又有些坐不住了,只心心念念的想着去找娃娃继续玩儿。
    于是当青衣离座之时,她便兴冲冲的跟了上去。
    路上的仆从见了青衣,皆要恭敬的行礼,青衣不甚习惯的点头,然后问道:“那对老夫妇的房间安排在哪里?”
    被问话的仆从将青衣和秀秀一路带到了安置老夫妇的房间前头。
    青衣站在门外,仿佛听见房间里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古怪声响,顿时心生疑惑起来。
    按说那对老夫妇还在大厅里用餐,此时房间里除了娃娃,应当再无其他人了,而娃娃一向少有动弹,难道房里还有别人不成?
    正奇怪,边上的秀秀忽然抬手指着房门叫道:“咦,那是什么?”
    青衣一抬头,就见门扉上映出了几根类似藤蔓的影子,在灯光的映衬下,那些影子时重时轻的变换着,仿佛是活生生会动的东西,正不断的向高处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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