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虎搏兔尚用全力,既然是战斗,一出手就该是最强的一招。
这说明他不光懂刀,还懂得战斗。
洛明川是最早看见那片海的人之一。
他面上不动声色,凝视擂台,广袖下覆盖的手握成拳头。
刀剑分离,殷璧越手中的榆枝变短,不过一个指节的长度,他却注意到了。
大浪退去,褐色礁石与逶迤海滩显出本来的狰狞面目。
陈逸第一刀的去势已尽,第二刀未至。
须臾间隔,已足够让殷璧越身形微虚,脱困于刀锋之下。
全身真元倾尽而出,神识极速消耗,不止是身形,就连气息也彻底消失在擂台之上!
惊呼和抽气声接连响起,“踏山河!”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踏山河。
殷璧越与何来对战时使出的,不过十分之一。
陈逸面色不变,收刀的角度与速度没有片刻迟疑。
仿佛在他眼里,对手的消失与否,与他毫无关系。
他眼里只有刀。
他收刀回撤,立刀于身前。
如果说近千年以来,只有十个人读过学府藏书楼里的《踏山河概论》,那么陈逸就是十分之一。
无论是空间奥义还是星轨预判,都以掌院先生最强大的手段为基础——计算。
他没能学会‘踏山河’,但了解它。这就够了。
他知道以殷璧越当前的境界,这种程度的剧烈神识消耗,支撑不过半盏茶。
刀身光亮如镜,映照着青天长空,丝丝缕缕的流云飞逝而过。
‘海阔’之后,便是‘天空’。
无数刀光激射而出,锋锐的线条将擂台上每一寸空间割裂开。
在殷璧越片刻不停的千万步计算中,别说错漏,只要慢一步,便会有刀光来到他身前,划出血影。
这一刀天辅相成,自然流畅,很符合修行者的美学。
每个人都觉得陈逸的应对妙到极致。
青天之下,何处遁形?
第40章 倚湖
战斗进行到这里,陈逸出了两刀,殷璧越出了二十一剑。看似已经进入僵局。
场间一片静默,每个人都在凝神等待。
是殷璧越先凭空而出,举剑破局?还是陈逸的刀光先来到他身前?
千万步计算与千万缕刀光,究竟哪个更快?
出乎意料,先落下的不是剑影也不是血光。而是一声鹤唳。
清鸣而悠扬,从九天之上来到人间。让听者为之精神一振。
下一刻,白鹤破云而出,从十余丈的高空俯冲而下!
仿佛携着青天的云雾与雷霆,振翅间狂风激荡,转瞬即至!
许多人不明所以的惊叹,重明山竟有白鹤?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
陈逸眉峰微蹙,手腕翻转,千万刀光汇聚收拢,凝成一束,直向白鹤斩去!
刀光华彩之下,人们这才看清楚,手持榆枝的少年,三千白发与白色道袍交织,猎猎飞舞,如白鹤出云,降临人间。
方才那声鹤唳,是剑锋刺破空气的长鸣。
沧涯山弟子蓦然回神,惊叹道,“鹤唳云端!”
‘鹤唳云端’是沧涯剑法总诀的第二式,仅在‘雾起沧涯’之后。每个弟子入门时都曾练习,却从未想到这一剑,竟然也能使出此等威势来。
话音刚落立刻有反驳响起,“不是‘鹤唳云端’,是‘风荡中川’!”
刀剑再次相遇,刀锋的万丈光辉,在无形真元的阻隔扭曲下,就像被大风吹过的云雾,丝丝缕缕四散开来。
许多人看向洛明川,等待他的答案。
只见他微微颔首,眼里似有笑意,“二者皆有。”
白鹤天外来,风从刀刃起,看似是一剑,其实是两剑。只是因为太快了。
从殷璧越身形落下到刀剑交锋,玄机重重,时间却只过了一瞬。因为他出剑时,身法依然走的是‘踏山河’。
陈逸原先蹙眉,是因为不解。
他不明白殷璧越是如何在漫天刀意下隐匿,还能找到自己刀光间的破绽,精准无误的落下来。
但现在他的眉峰舒展开。
青天之上有流云,流云之间有飞鸟,它们本就是青天的一部分,何必需要隐匿身形?
朝闻道,夕可死。他想明白了,却不甘心就此退走或战败。
他最强大的两刀已经使出,真元近乎枯竭。
但对手始终在做着数据庞大的计算,神识消耗已到极点,这一剑的真元如此磅礴,应是倾尽而出。
很可能是最后一剑。
大家同在山穷水尽的境地中。
事实上,殷璧越的情况比陈逸想象中更加糟糕。
不止有‘踏山河’带来的神识消耗,还有最后一剑位置、角度的计算,都让他的识海如割裂般疼痛。
如果没有强大神魂的支撑,他怕是连榆枝也握不住了。
但现在看来,这还不是最后一剑。
因为原本被稳稳压制,稍显黯淡的刀光,骤然间消失无踪,如被人吹熄的烛火。
是陈逸自己收了刀。
殷璧越本是居高临下,举剑相应,此时剑势已尽,不待完全落地,却足尖轻点飞掠疾退!
一退就是十余丈,直到擂台边缘!
嗤——
众人震惊的发现,擂台上碎石烟尘迸射,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一路延伸到他脚下一寸远处。
那一声是擂台阵法割裂的声音。
陈逸一刀‘天空’,于未尽之时收刀,强行改变了刀势走向!
这变数突如其来,防不胜防,殷璧越只能退。
强行变刀,陈逸嘴角溢出一丝血线,脸色迅速苍白下去,但是眼神越来越亮。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凭这变数伤到殷璧越,他要搏的是一息时间。
一息足以再起刀。
陈逸倒腕,以刀尖点地,身形高高飞起,似要纵云而上青天。
他的身法飘逸至极,刀尖离地之时向对手横掠而去。
当他使出这一刀,平凡的面目迸发出无限光彩,像是月华洒落清辉。
场间形势急转!
“揽月——”
有濂涧宗弟子高喊起来,接着每个人的眼神都越来越亮,仿佛擂台上出刀的是自己一般。
千年前,亚圣曲江一剑揽月退敌三千里,奠定了濂涧宗在世间的地位。
而今陈逸将剑招‘揽月’用刀使出来,竟已初窥真义!
这一刀,是一个门派的历史与荣光。
濂涧宗长老神情微惊,“你父亲传过他剑法?”
在她眼里,濂涧这一辈的年轻天才中,不论如何看,陈逸都过于平凡了些,从未见露过什么锋芒。即使方才的‘海阔’‘天空’再好,也不足以改变她的看法。
“是。”曲堆烟浅笑颔首,“但师弟不愿承我爹衣钵去习剑,就喜欢用刀。”
亚圣相授却不肯继。
这听上去是一件荒唐的事。
她此时再看这个年轻人,月华之中,终于透过他平凡的表象,看到骨血里的骄傲。
不止是她,很多人都一样。
台上台下,大人物与普通弟子们,都看到了这一刀里的骄傲。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洛明川脸色骤白!
喀嚓——
刀未至,劲气激射,殷璧越手中榆枝应声而断!
刹那间,一柄长剑出现在刀锋之下。
不再是树枝,而是真正的长剑。
别无选择,倚湖剑已怆然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