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电工提着工具箱来了,刑怀栩请他里里外外查一遍电路,电工很认真,临走前蹲在门槛里给刑怀栩写收据,“小姐,你这房子不安全,晚上睡觉可得锁紧门窗。”
刑怀栩微笑,接过收据,扫了眼背后的小字——“监控在大门对面的电线杆上,屋里无。”
刑怀栩心想夏蔷总算还有些道德底线,知道不能往年轻姑娘的房里装针孔摄像,便冲电工笑,“谢谢你,慢走。”
电工提起工具箱,想起尤弼然的吩咐,又说:“我就住在前边,刑小姐有事直接找我。”
刑怀栩漫不经心点头,转身进屋,却被门槛绊得踉跄两步。她索性坐在门槛上,两手托住脸颊,望着废墟一样的新家和堆叠的行李,漫漫出神。
正寻思要找家政服务,手机忽然收到连串短信,全是银行信息,提醒她的三张信用卡已全被主卡持有人申请注销和止付,仅有的一张储蓄卡平时只拿来缴学费,从没存过什么钱。
如此算算,理论上,刑怀栩只剩身上八百现金可用。
刑怀栩在口袋里摸到尤弼然给她的银|行|卡,骤然倍感自己英明神武睿智,很想拿面镜子好好自我欣赏一番。
可惜财不可外露,她如今只是个穷光蛋,家政服务已然消费不起,只能进屋自己扫地铺床,亲力亲为,勉强睡上一觉。
再睁眼已是入夜,刑怀栩叫了外卖,边等边四处借钱,往日交好的亲朋大多受过意,支支吾吾掏不出钱,几位同龄小友很愿为她打抱不平,却也有心无力——在钱财一事上,他们都还只是家中米虫,根本没有话语权。
刑怀栩在电话里像模像样叹息几声,心系的却是她久等不至的外卖。
她太饿了,饿得都没力气演好这出苦情戏。
又等了半小时,外卖小哥终于敲响大门,刑怀栩一溜小跑冲出去,接了食盒就要走,却见黑漆漆的巷子里有个男人正摸黑看各家门牌。
男人用手机照明,白光自下而上照亮他的脸,再年轻英俊的五官,都扭曲出百鬼出行的阴森气。
“……”刑怀栩揉揉眼,“王尧?”
白光一颤,男人快步走上前,果然是王尧,“我听说你从刑家搬出来了。”
刑怀栩让他进屋,把食盒放在厅堂的老方桌上,开始专心致志往外挑胡萝卜粒。
王尧探头一看,皱眉,“你晚饭就吃这个?况且这都几点了?你才吃饭!”
刑怀栩头也不抬,挑完胡萝卜又挑青豆。
“栩栩,如果你爸身体健康,夏姨一定不敢这样对你。”王尧坐到刑怀栩身边,忿忿不平,“她这次太过分了!我听说她断绝了你的一切经济来源,还不许别人帮你。她过去再讨厌你,台面上至少不苛待,没想到你爸刚出事,她就这样做,真是让人心寒。”
刑怀栩闷声不响地吃饭,间或用塑料勺喝口排骨炖罐汤,吐出来的骨头细细碎碎。
王尧无趣,起身四处走动,回来后脸都气白了,“夏姨把你从刑家赶出来,就给你找了这么个住处?”
“能挡风遮雨,能锁门闭室。”刑怀栩说:“还是学区房,房价可观。”
王尧气得跳脚,“栩栩,我出钱给你换个地方住吧。”话刚出口,他便颓唐坐回原处,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虽然开着两百万的跑车,能真正自由支配的余钱却并不太多。
说起钱,王尧记起自己的来意,“栩栩,你是不是缺钱?我听说你正四处借钱。”
揣着尤弼然给的五十万,刑怀栩并不缺钱,只不过那钱不在明处,又不能扫了夏蔷的兴致,总得摆出些凤凰变麻雀的谱,哄始作俑者高兴高兴。
可王尧把这事当真了,他掏出一沓钱,推到刑怀栩面前,“栩栩,你也知道我妈管我很严,这是我能凑到的全部现金。”
刑怀栩看着那沓钱,终于放下筷子,神情很为难,仿佛王尧推过来的不是钱,而是泰山。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着急借钱,也知道这些钱肯定不够,你就当零花,先用着。”王尧说:“我也找到肯借你钱的人了,是今年刚从咱们学校毕业的学长,他大二就创办自己的投资公司,公司有个大学生创业基金,专门回馈母校学生。他听说是借钱给你,很爽快,一点没推脱。”
“康誓庭?”刑怀栩光听描述便知道对方身份,“经管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本来可以保研,被他自己拒绝了的那位。”
“对,就是他。”
刑怀栩将大拇指抵在门牙上,下意识想咬指甲,“他借我钱,是私人借债还是以创业基金的名义?”
“让他借你二十万,他还能和你算投资回报率?要不是夏姨太过分,你堂堂刑家大小姐能落魄到要他这二十万?”王尧一面气自己必须假借人手才能帮助刑怀栩,一面气夏蔷欺人太甚。
刑怀栩却根本没留心他在说什么,只啃着指甲,眉头紧锁。
王尧以为刑怀栩担心往后还债,拍着胸脯承诺,“栩栩,这钱我帮你还。”
刑怀栩瞥了王尧一眼,心想尤弼然已是智商平平,王尧竟比她还差些,属于智商缺憾,需后天多吃核桃,补脑。
于是她做出决定,“好吧,我向他借二十万。借来炒股,做短线。”
王尧的脸瞬间垮塌,“短线炒股没那么好做的,你现在资金不足,一不小心被套,岂不是雪上加霜?”
“总不能坐吃山空。二十万可以做小本买卖,但要让生意运转至盈利,时间周期太长,我没时间。”
王尧还想劝,催他回家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刑怀栩重新拿起筷子埋头吃饭,没有要送王尧的意思。
王尧自我安慰,“好在你这儿离学校近,我平时下课都能来找你。”想到将来可以和刑怀栩独处一室,他便暗自开心,可再看清这破屋陋室,又是愁云惨雾,连带未来都渺茫起来。
“等你爸康复了,夏姨肯定得接你回家!”王尧临出门时这样说。
“前后十几个小时的大脑手术,我爸就算康复了,也不可能再主持大局。从今往后,夏姨就是刑家的一家之主,全世界都看得清楚明白,就你愿意做瞎子。”刑怀栩坐在高高的破木方桌旁,屁股下的长板凳不太结实,一动便发出嘎吱声响,她没有回头,只道:“路上黑,再见。”
王尧怔愣稍许,沉默地迈出门槛,替她关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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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四日,不管早中晚,刑怀栩都被堵在医院高级护理层的护士站外,不被允许进入。
左边的保镖和右边的护士皆是满脸歉意地请她回去,理由千篇一律,只说刑先生不能见客。
“大小姐,您别为难我们了。”保镖是父亲旧日下属,面对刑怀栩分外局促不安,“没有太太的允许,您是见不到刑先生的。”
刑怀栩不再为难,只轻声问:“那你们能告诉我,我爸现在是什么情况?手术恢复得好不好?血块消失了没有?他醒了吗?意识如何?”
保镖和护士面面相觑,讷讷不敢言。
刑怀栩对夏蔷的绝情早有预料,却没想到在自己乖顺听话的情况下,她依然冷酷至此,不留分毫情面。
拐角的电梯门打开,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漂亮女孩,见到刑怀栩,那女孩喜上眉梢,飞快奔来,“大姐!”
刑怀栩放开身侧紧握的拳头,冰山似的脸稍有松动,“刑柚。”
刑柚是刑怀栩四叔的独女,今年十六,小脸大眼,热情体贴从不与人为难,如今见状也发起脾气,怒气冲天,“他们不让你进去,我带你进去!大伯病了,你去见他是天经地义的事,凭什么不让?”
保镖铁塔似的身形挡在刑柚面前。
刑柚怒极,使劲推保镖,保镖却纹丝不动,气得她眼眶通红,“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刑怀栩只得将小妹拉回来,低声道:“我不进去了。”
刑柚一听,扑进刑怀栩怀中恸哭失声,仿佛被赶出刑家,遭受父女生离的是她,“这太不公平了!”
刑怀栩不擅长安慰人,见刑柚渐有水漫金山的势头,干脆捂住她的嘴,“别哭了。”
刑柚眨眨朦胧泪眼,当真不哭了。
刑怀栩把她拉到一旁,“你和我说说他的情况。”
“大伯昨天醒了,一开始还好,后面大概是疼,发疯发狂要扯鼻管,他力气特别大,三个护工才把他压住,他们把他绑在床上,他不能动,就转头去看我们每个人。他的气管不是被切开了吗?”刑柚说着说着又哭出声,“他根本发不出声音,一激动,切开的气管里会有红色的血点溅出来……姐,大伯太可怜了,你应该去看看他,见到你他一定能舒服点。大伯母已经把你赶走了,为什么还要阻止你去见大伯?”
“脆弱无助的时候,谁陪在身边,谁就会成为重要的人,就像雏鸟认母一样。”刑怀栩解释,语调淡然,眼神却很冷,“爸爸伤的是脑,记忆有没有受损很难说,夏姨是想趁此机会重新洗牌。”
刑柚瞪大眼,“你是说,大伯母不想让大伯记起你?即使记起来,也要让他对你失望,从此不再看重你?”
“人如果真能那么容易被掌握,就不是人了。”既然见不着父亲,刑怀栩便不久留,她从刑柚湿漉漉的手掌里抽回手,拿纸巾一一擦干,打算离开。
“本来想拿去你学校送给你的。”刑柚赶紧从包里摸出一枚璀璨的天鹅胸针,递给刑怀栩,红着眼笑,“姐姐,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从今往后,平安顺利。”
☆、第3章 生日快乐
第三章生日快乐
医院高级护理层的病房都是里外隔间的套房结构,夏蔷坐在外间沙发上看报纸,刚翻过一页,便见慧嫂悄无声息走进来,怀里抱着束刚从刑园送来的红玫瑰。
“走了?”夏蔷问。
“大小姐先走的。”慧嫂答:“三小姐哭了一阵,也走了。”
夏蔷轻笑,“她倒是听话,不让进就走,从不费事。”
慧嫂垂首,“大小姐一向听话。”
“她也就看起来老实。”夏蔷收起报纸,让慧嫂把花抱过来,浓艳的花瓣抚到她的脸,沁香扑鼻,“王夫人刚刚告诉我,刑怀栩借到钱了。”
慧嫂有些诧异,“太太不是嘱咐过,谁都不许借她钱吗?”
“总有那么一两家是和我没交情的。”夏蔷捏了片花瓣,因为真心觉得好笑,脸颊的酒窝愈发深了,“听说她好不容易借到钱,不想着精打细算过日子,反而妄想炒股一夜暴富,真是狗急跳墙丑态百出,她怎么不干脆去赌?”
“大小姐可从没炒过股。”慧嫂轻声说:“这样看来,大小姐的日子大概真不好过,都急成这样了。”
“刑怀栩是什么人,能被这点亏绊住?受苦是假,示弱才是真。”夏蔷冲慧嫂笑,“咱家这位大小姐是想顺我的意,把自己弄得难看点,好哄我开心,让我心慈手软,别和她较劲。她越是韬光养晦,我越讨厌她。”
“可她如今没家底,二十万对普通人家不是小数目,她若真亏了,拿什么去还?”慧嫂迟疑,“太太打算怎么做?”
“刑怀栩这种小孩,若是生养在别人家,非龙即凤。”夏蔷回头往病房内间看去,答非所问,她捻落几片花瓣,指尖压出淡淡花汁,“确实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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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怀栩离开医院后,没有直接回学院路,而是打车去了母亲家。
母亲家在县区,她十多年前和县中学的政治老师再婚,后生有一子,一家三口住着套七十平米的老公寓,柴米油盐,生活简单。
刑怀栩到的时候天已将黑,她刚要摁门铃,防盗门便从里打开,继父段和祥身戴围裙手举锅铲,笑起来满脸褶子,“你妈妈在窗户那儿看见你了!快进来!坐车累吧?桌上给你泡了茶,热的,去喝两口暖暖。”
刑怀栩走进屋,正俯身换鞋,就见母亲许珊杉从室内走出来,笑容欢喜,“栩栩,生日快乐!”
“姐!生日快乐!”段琥从隔壁厨房捧菜而出,他是个大男孩,面貌承袭了父母优点,秀气文质,偏行事浮皮潦草,最爱说笑,“姐,今年的生日愿望你就许觅得有情郎,嫁得如意君,怎么样?正好我也缺个姐夫。”
“生日愿望不能贪心,”刑怀栩一本正经,“发财就好。”
客厅的灯明亮如昼,清清楚楚照亮许珊杉瘦削的脸,她的脖子上有几道红痕,说是发痒被自己抓的。刑怀栩找来指甲钳,在开饭前替她剪指甲,又仔细锉圆每片指甲。
许珊杉一言不发,始终笑看刑怀栩。
段和祥让大家洗手吃饭,段琥趁机凑过来,低声偷问刑怀栩,“姐,医院还没消息吗?”
刑怀栩摇头,“咱们俩都配不上,外人更不好找。”
段琥沮丧,“妈妈身上痒,是不是并发症?中毒性瘙痒感。”
段和祥和许珊杉已经各自入座,正招呼两个孩子吃饭,刑怀栩卷起衣袖,任水冲刷掌心,冷得有些刺骨,“别急,会有办法的。”
许珊杉几年前查出尿毒症,这些年虽积极治疗,身体仍旧每况日下。刚查出病症那两年,医生说比起透析,肾移植才是最好治疗方法,可刑怀栩和段琥竟然都配型不成功,只能登记档案,边透析边等待肾脏匹配从而移植。
疾病和等待都是煎熬,可许珊杉从未为此烦恼,她的忧愁只在两个孩子身上。
一顿饭,许珊杉不停偷瞧刑怀栩脸色,刑怀栩猜她大概听说了自己近况,正是想问又不敢问。段和祥更是老实人,见妻子不问,更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