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王平安正愁怎么说服父亲,听这话后,烦难尽释,哪里还会拒绝,又忙是打躬作揖好番礼谢。
    又说兰庭,虽说不曾料会在松果山就撞见王家的人,原本却也有主动登门的打算,故而出门的时候,不仅让春归带着梅妒、菊羞两个婢女,他也带了书僮汤回,和一个唤作乔庄的长随,这样一行人,看上去还有一点远行的排场,只是春归还穿着素服,就不得不另加一番解释了。
    妇人若服丧,纵然已嫁,一般也不能出远门的。
    故而春归的原籍还是说在了汾阳,因母丧,又赶上夫君今秋应考,所以才从金陵随来,是为拜祭亡母。
    哪知莫问小道这个奇葩,硬要款待获师父嘱托前来拜望的信徒,王平安无奈之下,只好把兰庭夫妇邀请来家中居住,又还告诉父亲:“莫问道长对宋郎君极为钦服,称宋郎君虽说不识卜断,却谙悉审推,咱们家里的事……莫问道长已经对宋郎君伉俪说明,再不能隐瞒了,儿子便想,兴许宋郎君真能察出真凶,助益道长超度庶母的冤灵。”
    宋郎君就是兰庭杜撰的姓氏。
    王久贵一听“冤魂不去、血光之灾”的断言,就像心里绷着那根弓弦终于断裂,早被震荡得六神无主惊恐不已,而且没有讼争的警告,让他完全忽视了“宋郎君”的威胁,又因被他视为高士的莫问道长也是这样推崇,为了避免血光之灾,王久贵完全不计家丑在这样小的范围外扬,而且就算难免外扬,相比起血光之灾满门临祸,名声的受损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总之,在家主王久贵的允从与款待下,兰庭夫妇顺利入住了八里镇的富贾之家。
    这日下昼,夫妻两人第一次会商案情,兰庭的主张是,暂时不能排除王久贵的嫌疑:“他虽说没有动机陷害妾室与外男通奸,却并非没有可能因为愤怒杀人,只是冲动之后,理智下来,难免担忧孽报,更不曾想遇见莫问,竟能卜断他家里的隐秘,怎能不焦心?这也是我说服王平安暂且隐瞒我们身份的原因,要万一真凶就是其父,先就打草惊蛇了,怕察不出任何真凭实据。”
    “既是如此,迳勿又为何让王大郎泄露,你颇识审推呢?”
    “一来我们目的是要察案,难免打探,不可能完全瞒着王久贵这家主,遮掩太过,一旦露出形迹,反而更多弊端。再者,只要咱们与官家无涉,就能减除王久贵的防心,从他对莫问的态度就能得知,相比之下,如何免厄才更重要。不过虽说不能完全免除王久贵的嫌疑,但看他对鬼神之说如此信服,冲动杀人的可能性并不太大,隐瞒身份,也是求个更加谨慎。”
    结合白氏的述说,春归倒也相信王久贵只是轻信毁谤,万万不会害她性命,且春归还知道,在白氏和渠出轮番盯梢下,这么多时日以来,王久贵也确然没对任何人提起过是他害杀的白氏,当被莫问一吓,王久贵独自跪拜神翕前,还曾喃喃自语,忏悔自己轻信人言,把白氏禁足,并喝令不许任何人接近,若非如此,有白氏亲信的仆婢侍候着,纵然有人要加害白氏,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得手。
    王久贵全然相信了莫问的话,认定白氏是被害杀,这才是他决心彻察的原因,春归因为得到的讯息要比兰庭多,她这时已然笃定王久贵并非凶手。
    倒是对周氏,春归仍存质疑。
    “要说周氏陷害白氏无关利益,也不完全尽然,需知周氏虽无能管家,且已经是风烛残年,大约也不会妒恨白氏更得宠爱,然而王平安及其胞弟,可都已经娶妻,王二郎如今在外历练,可王平安却在汾阳,商事上由他总管决断,但他的妻子却不能理家,周氏为了长子长媳的利益,说不定就会对白氏暗生忌恨。”
    兰庭表示赞同:“就连王平安,也不能摆脱嫌疑,别看他急于察清真相,看似无辜正直,但他确为精于世故的人,要若有足够的自信,就算面对官员,也未必就会心虚,反而可能利用莫问的卜断,行为栽赃脱罪的计谋。”
    “可要若是王平安陷害白氏,为何会利用生母的贴身婢女,这仿佛会让他们母子两遭受嫌疑。”
    “极度自信之人,往往会用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兰庭微微蹙着眉头:“而且辉辉别忘了,这事若无莫问和咱们参与,有高显市‘认供’在先,白氏又再‘负愧自尽’,王久贵根本就不会再生事端,察究真相。”
    春归颔首:“当然,相比之下,郑氏母子的嫌疑更大,也不能因为他们动机太过明显反而就忽视。”
    “仅是从动机杀意作为基准进行推测,怕是不能察清这一案件,还当与各位嫌疑人密切接触,辉辉,莫若咱们分工合作可好?或者还可以较量较量,看谁能先一步锁定真凶。”兰庭因为春归的分析,突生了一种想法。
    也是正中春归的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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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毫无头绪
    兰庭和春归被视为贵客,寄居之处也是一所相对独立的客院,位于连系外宅内宅的地方,东、西二向的角门,一处可通户外,一处可往内院,春归的贴身婢女梅妒、菊羞,都安置在客院里,另外王平安还专门调遣来两个可信的仆婢,暂时以供贵客差遣。
    晚膳之后,梅妒、菊羞与那两个仆婢在院子一角的花架边儿,一边乘凉一边闲谈,春归则半开居室的轩窗,斜倚着,听窗外廊下立着的白氏说话。
    她听不清仆婢们的言语,仆婢们远远瞧着,也只以为她在乘凉发呆,根本不会觉察异处。
    天上的霞色滟逦叠展,廊底的天光却寸寸褪减,玉色纱灯已经是燃亮了,灯火和光色下,白氏的面颊又明昧不定。
    春归和兰庭约定好了合作与较量,想到他惯常似乎擅长的是度人貌态言行判断清浊,不自觉间,便也留意观察起来,故她很长时间都是沉默的斜倚着,听白氏的语态,看白氏的眉眼。
    这一细察,恍觉那秀妩仍存妍丽的容貌里,透出独有的韵味,似不动声色的戚伤,她死前就应当是极憔悴了,面色晦暗,只依然眉目如画,细致处的秀美,本没有随着年华消褪,但这时她既像哀郁又像怀念的追忆当年,那秀美便显得格外生动,连那一种憔悴,都像有了惊心动魄的风格。
    白氏说起她自己,稚拙时最本初的记忆,仿佛永远不知饱暖究竟是什么感觉,于是对饥寒交迫的记忆就格外的深刻,直到一生过去了都无法磨灭,却早已经忘记了,父母的容貌,至于兄弟姐妹,有与没有都不确定的。
    忽一日间,她被卖到了妓家,那时自然也没有什么卑贱的认识,鲜明的记忆是被人牙子教导着让她唤“阿母”的人,贵妇一样的妆容和穿戴,那是她第一次懂得吃饱肚子的感觉,从此之后,也算摆脱了饥寒困苦。
    妓家除了“阿母”,还有姑娘和婢女的区别,她很快又再懂得了,姑娘是主婢女是奴。
    原来这世间,还能有机会在主仆之间选择,于是白氏自此有了努力的方向,她没日没夜地学习各种乐器,识字知书,歌舞形体,那些奉迎的技巧,如何展示风韵,也渐渐更懂得了,原来“姑娘”的身份,也是不能自主人生的。
    一切灿丽浮华,一切酌金馔玉,背里仍旧是无靠无依,像流水之于浮萍,像春光之于飞絮,都不是归宿,终究难免要被雨打风吹去。
    之于欢客而言,需要的是解语花,纵然也会欣赏妓子的才华,机辩的乐趣,但最最基础的仍是容貌,色艺二字,色为何在前?色衰爱驰,这就是妓家的心病,她们无时无刻不再提醒自己,岁月残忍,于她们而言更应惜时。
    最好的归宿,仍是在容貌最好时,得遇良人,甘愿为她们赎身,从此成为良籍,也算是出了阁嫁了人,虽说,只是旁人看来的小妾,玩物一样的存在,但在妓子看来,也像是落地生根。
    而白氏及笄之岁,“阿母”为她举办“成人礼”,那晚为她插笄的人,正是王久贵,为这份“荣耀”,王久贵一掷百金,而更让人惊叹的是,就在次日,王久贵竟干脆提出要为白氏赎身,这是多少“姑娘”的期望呀,未经半点坎坷,就此落地生根。
    白氏就这样告别了纸醉金迷,她初一绽放,就被人采摘,但她一点没有留恋原本的花团锦簇,而是心甘情愿地步入宅院,专为一人歌舞,专对一人弹唱,她不仅仅是解语花,只需奉迎承欢,她也需要洗手作羹汤,像普通妇人一样女红针凿,直至如今,她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以前不是没有听阿母说起过,有那些姐妹从良,自以为终生有靠,怎知不为大妇所容,转眼又被驱逐,除了青楼楚馆,天下原本就没有我们的归宿,我那时又哪里会信呢?只以为是阿母为了留下我们,有意恐吓的话,后来,跟了老爷,我起初心中也很忐忑的,既怕不被大妇所容,又怕被老爷的儿女嫌弃责难,怎知一见大太太,却是一个这样可亲的人,心地比老爷还软。”
    “还有大爷、二爷,虽说非我所出,对我却很礼敬,能得这样的归宿,对我而言,真可谓三生有幸。更幸运的是,如我这样的人,幼年时就沦落在青楼,用了虎狼药,本不奢想能有子嗣,没想到身体调养了几年,却被我怀了身孕,有了亲生的女儿,成为名符其实的母亲。”
    她在及笄之年,选择跟从王久贵时,其实无关情爱,她并没有对年长她一倍的男子一见钟情,日后朝夕相处,虽情意渐重,那也是恩遇依赖的心情远重于爱慕,从始至终,她其实情窦未开,又或者虽说是出身风尘,可实际并未能感觉男女之爱,她懂得并坚守的是,来之不易的立命之处,以及女儿的诞生,这就是她生命的全部,为此她甘愿为小妾的本份。
    “所以,我怎么会和高先生私通呢?我明明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将要失去拥有的一切,我怎会明知将给小女带来耻辱,甚至会影响她的前程,还会行为这样的丑事?!”白氏着急的剖白,她是天生一双桃花眼,却并不是天生的多情,许是因她焦急之下移动了身体,原本明昧不定的面容瞬间坦露在灯火下,让春归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水光,只是这又和戚苦无关了。
    是急于自辩,却又似乎百口莫辩的焦急。
    “我相信你的清白。”春归忙道,只这话刚刚出口,又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又觉得有些难为情。
    果然便见白氏,那眼里的水光溢出,苍白的面容,衬得泛红的眼睑越发悲愁,她哀叹,又把面容低垂,她知道这样的姿态,就能缓和刚才的焦急带给对方的感观,她不愿让春归误解她有任何的责难情绪。
    “莫说顾大奶奶不信我,就连我家老爷,因为我这出身,又何尝相信我呢?否则当日也不会完全不听我的辩解,仅仅是因为婢女的指证,和那些什么也不能说明的所谓凭证,就坚信我确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甚至就连我自己,成了亡灵飘来荡去的窥听,却都没能察实究竟是谁陷害的我,连我自己都怀疑,莫非真是那凝思陷害的我,可她全然没有动机,又何必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再者她也不可能察实高先生暗藏着我的画像,要什么都没搜察出来,她陷害我不成,反而会给自己惹祸,她究竟为什么要冒险害我?又莫非是,凝思原本无意害我,是真误解了我和高先生之间的关系,种种事情都是凑巧?”
    白氏耗了这许多时间,却什么蛛丝马迹都找不出,她当真连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在说谎,她确然是因奸情被撞破,羞愤寻死了。
    春归不想伤害这可怜的妇人,为自己辩解了几句:“我并不是不信任娘子,更没有瞧不起娘子的心思,要说来,沦落风尘根本不是娘子的错,倘若人能选择出身,谁不想投生‘尊贵’的门庭,谁又愿意去做那些‘低贱’的事呢?我也不怕与娘子再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莫说我相信娘子和那高显市之间清清白白,就算娘子确然和他互生爱慕,那又如何?娘子的夫君王久贵,妻妾成群,何尝对谁一心一意过?他有什么资格责备娘子水性杨花?无非是所谓礼法的不公,男子变心根本不受诽责,换女子身上,就成了千夫所指罪大恶极。”
    说来春归和白氏,确然是交浅言深,要白氏还活着,把春归这话一宣扬,只怕她就要立即被世人扣上一顶“淫/荡”的帽子,游街示众沉塘为诫了,当然白氏若还活着,春归这掏心窝子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必须牢牢地隐瞒,一个字都不能外露,不过白氏既为亡灵,春归就全然不担心了。
    “我从前虽说几回拒绝了助你,并不是因为娘子的缘故,那件情由,想来娘子这时也多少有几分了悟,再说我从前商量,之所以撇开娘子和渠出嘀咕得多,确然是因我有些不耐,以为娘子是个糊涂人,过去这么久,连谁在后头陷害都察不清楚,我当时只听了大致情况,几乎锁定凶手要么周氏,要么是那郑氏,总归离不开妻妾之争,不过到了这时,连渠出也什么都没有察实,我这才相信这一事件不像表面看的简单,娘子并不糊涂。”
    这样才终于是打消了白氏的自卑,春归又道:“凝思的陷害,断然并非误解,要真是这样,那么凶手就只能是王久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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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杀意何生
    白氏怔怔地想了一歇,才算明白了春归的推断——要若凝思的告发导致她被禁足当真是因为巧合与误会,那么凝思对她并无恶意,可她却在禁足时被人毒害,凶手也只能是因为她的“红杏出墙”大存怨恨的王久贵。
    然而白氏却斩钉截铁般地否定了这一可能:“相伴多年,我还算明白老爷的性情,他早年时渡海,途中便遭遇海难,同行之人十个死了九个,老爷却得以幸免于难,事后老爷想到出行前,求了一卦,卜为有惊无险相应福报,而老爷当年从汾阳往江浙谋生,途中遇一对可怜的姐弟,几乎被饿死,老爷把身上所有的盘缠都舍给了他们,靠着沿途做苦力才到了江浙,便认定是这份好心,才得到了福报。”
    这一段往事白氏当然是听王久贵自己提起才得以知晓,但她却并不怀疑王久贵当年会存着这样一份善心:“自此之后,老爷越是相信因果报应,也不知往佛寺道观散了多少钱银,又常常开设粥棚,资助孤寡贫困,他是当真对神明上苍存在敬畏之心,虽说心胸不算宽广,难免多疑多忌,却良善仁和,万万不会行为害杀人命的恶行。”
    春归之所以计划让莫问出面,诈取王久贵的信任借机到王家调查白氏的死因,也正是因为打听得王久贵迷信佛道的习惯,虽然说世上不是没有一边吃斋念佛一边心狠手辣的角色——比如顾老太太正是这样的人,不过她也相信白氏的判断,认为王久贵的确是神佛的信徒,心中果然存在仁善的念愿。
    当他听信凝思的挑拨,认定高显市和白氏有染时,勃然大怒之余,把高显市驱逐、白氏困禁,已经算他最最狠绝的手段了,当白氏“自尽”,王久贵几乎立时后悔,从他将白氏厚葬就能看出心中已然不存怨恨,到莫问出现,断言白氏是被谋害时,王久贵更加畏惧天谴,立誓要察明真相让白氏魂灵得到安慰,这一切也都合情合理,反而要是王久贵为真凶,种种事由就都存在着无法解释的矛盾。
    “所以我才说凝思不可能是因为误解,为主家尽忠才向主母举告,因为凶手的目的,并非仅仅是让娘子失宠,而是想要谋害娘子的性命,杀意背后,多数存在刻骨仇恨以及极端利害,凝思只不过一个婢女,她何来如此歹毒的杀意?”春归问道。
    白氏颔首道:“老爷乃新富发家,不像高门望族的门户根底深厚,王家的仆妇多为家生子,凝思还是我掌管内宅的时候,从牙人手上采买的婢女,她本有些呆笨不灵活,牙人许久没能卖出,待她就很苛厉,不给吃饱穿暖,又常常打骂,多得那一批婢女中,有个对凝思心怀同情的,替她向我求情,我也动了恻隐之心,就把凝思一道买下来,后来太太见了,倒是欢喜凝思不多话,忠厚老实,又同情她笨拙不讨喜,竟然把凝思要去屋子里近身服侍,不让凝思再干粗重活计。”
    “怎么我听渠出说,凝思虽说看着不起眼,却也远远说不上蠢笨?”春归听白氏这样评价凝思,觉得几分诧异。
    “原本凝思脑子也不痴笨,只是长相不那么俏丽,性情也有些呆板,过去了几年,岁数渐渐增长了,又经过一些调教,言行举止当然有所长进,也慢慢地,真得到太太的看重。只是也正因为如此,我可对她从无怠慢,更说不上苛责,真想不到,她究竟为何毁谤杀害我。”
    “凝思应是受到他人收买唆使,如今我们只能断定,她乃毁谤之人,至于毒害娘子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凝思。”春归问道:“娘子认为,谁对娘子怀有杀意?”
    “我是真想不到,家里谁会对我恨之入骨不死不休,要说矛盾嫌隙,也就无非是二太太郑氏了,所以这些时间,我主要是盯紧郑氏,只虽说如影随形的窥听,也只是察知,她对我的死,一直兴灾乐祸,却反而认为都是太太的手笔。”
    白氏当年,被王久贵从青楼赎身,纳为妾室,比照着郑氏,亦是让家人称其为“三太太”,周氏不觉气怒,却让郑氏大为恼恨,常常挑衅挤兑,两人之间嫌隙颇深。周氏这正妻,既无出身又无容貌,唯一的指望便是两个嫡子,以及丈夫王久贵并非无良的人,虽说富贵了,也不曾想过抛弃她这糟糠之妻。但周氏的性情一贯就软弱,在郑氏面前从来刚强不起来,面对两个妾室的争执,她也只能好言相劝,尤其是对脾性比郑氏要和气得多的白氏,越更温言安抚,体贴着白氏的委屈。
    白氏便对周氏很是敬爱,越发难忍郑氏对主母竟然也敢颐指气使动辄呵斥。
    于是便向王久贵告了小状,王久贵暗中一察,证实郑氏果然不敬正妻,且屡教不改,一怒之下,便掳了郑氏管家之权,委托给了白氏,郑氏气焰大减,对白氏的忌恨自然更增。
    所以白氏被害死后,首先怀疑的就是郑氏,可一番窥听下来,倒是听见郑氏和她的心腹仆妇嘀咕——“白氏和高显市私通?我起初听闻时,也信以为真,毕竟他们两个是同乡,寻常也有些来往,高显市那里,不是也搜出来了白氏的荷包?还有几幅白氏的肖像?就连高显市都亲口承认了对白氏确有思慕之情呢,这事若真就这样了,我也不至于起疑。”
    “难道二太太现在怀疑,白氏是被冤枉的不成?”
    “连我都知道,老爷气恼归气恼,心地却软,又是个极重颜面的人,这事必定会捂着藏着,不会真把白氏如何,就连禁足,过一段时间等消了气也就解除了,白氏损失的不过是管家之权,为这她犯得上寻死?却偏偏就‘寻死’了!只怕是有人容不得她活着呢,那么这样一看,私通的事就不像真的了,因为只有闹出一桩,白氏才会‘寻死’不是?”
    “难道白氏是被毒杀的?”
    “自然是被毒杀了,我真是没想到,周氏看上去这样一个懦弱没用的窝囊废,喉咙里却藏着毒牙,心肠也是这样的歹毒!”
    “二太太是怀疑大太太?”
    “不是她还能有谁,举告白氏的凝思,可是她的臂膀,她又一贯老实,有厚道贤惠的口碑,她说的话,老爷就算不会全然相信,也有几分保留!”
    “可大太太……不是奴婢不信二太太的推断,只是据奴婢看来,大太太对三太太,不像怀着这样的忌恨。”
    “别说是你,连我都不信呢,但这件事,除了周氏却再无旁人!你想想,凝思可是旁人能够唆买的?除非她是听周氏之令行事,否则为何会毁谤白氏?白氏一失管家的权,看似落在了我的手里,我也不过是临时的掌厨,翻炒不了几日,现下可不比得当初了,咱们家大奶奶可都进门几年了,无非是还坐着月子,眼前还不能掌事。”
    “要说也是,大奶奶嫁进门已经许久,老爷原本就不该再让白氏管家。”
    “老爷不是说大奶奶的任务,是开枝散叶么?这隔上一年、两年的,就要生养,也确然没有更多的心思管家,却没有想到,三姑娘过上两年,也该出阁了呢,白氏依然还掌着家,也不知私下昧了多少钱财给女儿做了陪嫁,老爷不上心,周氏就真能容忍?三姑娘带走的钱财,原本可也有她两个嫡子的一份,周氏这样一个贫贱出身的妇人,当她当真心胸宽广,什么都不在意?这样的人,最最看重的就是钱财!白氏倘若连女儿都没有,周氏才能一直与她情同姐妹,有三姑娘在,周氏又岂能安心?等到这个时候动手,三姑娘今后,还不是由得嫡母兄嫂拿捏,多余哪怕一文钱一尺布,都无望带出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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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无人认罪
    听了白氏这番复述,春归神色却还平静,问道:“娘子是因郑氏的话,心里有了疑惑?”
    “不,我并不信。”白氏莞尔,那笑意里却像溢出药汁的滋味:“若让我信太太真为这点子利益杀人害命,还不如信是老爷因为愤慨杀人。”
    像是怕春归不明白,白氏忙着解释:“这二十载,我与太太相处时远比老爷更多,我知道太太根本不是郑氏口中的性情,且我死后,也不是没有去太太那头窥望,太太虽不信凝思有意毁谤我,却也因为我这一死,自责不已,迁怒凝思,怀疑是她看错了,把高先生拾取荷包看作是我有意相赠,笃信我是受了冤屈才以一死证明清白,有些日子以来,都没如何搭理凝思,还是凝思跪了近十个时辰,太太才愿见她,凝思对天发誓并未毁谤,太太才又相信了她。”
    “可无论周氏,还是郑氏,这番言行都有可能是掩人耳目。”春归提出。
    “当初丑闻事端闹发,仆妇中除了凝思,并无一人能知详细,老爷虽听信了毁谤,但也喝令知情者不得外传,将我禁足,也是找了个失敬主母的借口,故而太太再听凝思的辩解,身边根本就没有外人,除非太太知道我的魂灵在旁窥望,否则,有何必要装模作样?”
    又说郑氏那边:“也是因为三爷知情,她才耳闻,那时和心腹仆妇嘀咕,身边同样没有耳目,并郑氏说的一点,也确为我疑惑之处,那就是除了太太,的确没有人能够收买唆使凝思。”
    “我也听渠出说过,凝思对周氏甚为忠心,且也从来未与除周氏一房以外,其余仆妇更多来往,就更不说郑氏母子了。”
    只要渠出或者白氏探出和凝思来往密切的人,就不怕找不到蛛丝马迹。
    “唆使收买虽说不易,但威胁呢?”春归又问。
    “凝思是人牙子的养女。”白氏说道。
    春归不明所以:“养女?”
    就算是人牙子的养女,难道就能不受威胁了?人牙子有如此威望?!
    白氏也醒悟过来,想着春归毕竟是出身世族,又哪里知道这多下九流的说法,解释道:“人牙子对主顾称为养女的人,实则是打小拐卖的女孩儿,养上些年,再转手卖出,所以凝思并不知道父母家人的音讯,连自己原籍何处她也不知晓,自从来了王家为婢,最最亲近,也是唯一依靠,便是太太,旁人要威胁她,还当真找不到什么把柄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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