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渠出眼看着两人分道扬镳各自回屋,毫不犹豫选定了丁氏作为暂时的盯梢对象,她并不认为春归动用她是好奇一介妾室的隐私。未久,便见丁氏遣了人去唤一个仆妇,又未久,仆妇就老老实实的跟着过来,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风韵犹存。
    丁氏不像和贴身婢女说话甚至不像和申氏交谈时,那样懒散的斜倚,而是正襟危坐。
    先问了这仆妇的日常,有无病痛,似乎还问到了仆妇嫁出去的女儿,当真甚长的一番寒喧,才说正题:“偃青不知音讯,连我偶尔想起这事也觉挂心,更何况你们当老子娘的,我打听得松果山的莫问道长最善测字断人吉凶,特地求了州尊长子的新妇顾娘子,她答应从中引荐,只是卜断准确,还需妈妈亲自去测问,待定好时间,我再通知妈妈和我一同前往吧。”
    渠出虽不知这当中的奥妙,却还晓得“州尊长子的新妇顾娘子”是指春归,她居然又答应了让莫问小道那个神棍替人测字断吉凶?
    难怪才让自己跑这一趟呢!
    渠出不由对春归展开了无穷的腹诽,但聪慧如她,自然也没有错过那仆妇错愕的神色,似乎下意识间就要拒绝主母的话,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言不由衷地连连称谢。
    这件事似乎没有想象当中那样枯燥无趣?
    目送仆妇分明是忧心忡忡的离开,渠出紧跟着又目睹了另一个更加忧心忡忡的仆妇登场,好吧,说“登场”的确有些不准确,实际上她一直都在场,不过当这时候才显得忧心忡忡而已。
    “太太。”仆妇先是低低唤了一声,似乎又有些犹豫,可当看见丁氏泛红的眼圈儿,她到底忍不住把拳头一握,紧跟着就是长长一番劝诫。
    “若老奴早些知道太太和那车夫……都怪芒苁这混账,也不知劝告着太太,任由偃青这个杀千刀的刁奴花言巧语哄骗了太太,才行下,才行下……总之过去的事就算过去了,刁奴遭遇不测,也是一件幸事,太太得想法子把老爷的心从申姨娘那里夺过来才好,又何必……老奴看金家的那神色,真真像是察觉了什么的模样,要万一把这事泄露给申姨娘……老爷知道了……太太,您原本就是庶女,真有个万一,本家老爷夫人可不会顾着您!”
    有奸情?!渠出立即聚精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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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0章 丁氏隐情
    经过仆妇已经算是掏心挖肺的一番劝诫,丁氏眼中隐约的泪光却完全消褪了,但她仍伸手拉了仆妇的手,直到仆妇坐在炕沿上,她才挨过去像个孩子般把面颊埋在仆妇的肩头:“妈妈,我姨娘死得早,你是把我奶大的人,我自小把你看作和我亲娘无差,我的好与歹美与丑,什么事我本就不想瞒你,你别怪芒苁,她是劝了我的,是我一意孤行不听她的劝,还逼着她为我望风收拾。”
    “太太,你这……”
    “妈妈就听我说吧,不是偃青哄骗我,是我先招惹的他,他和妈妈、芒苁不一样,不是丁家的仆从是李家的家生子,起初他也不想背叛老爷,是我,在来汾阳的路上灌醉了他……”
    “太太!”
    “妈妈你听我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求,我就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平安,我就想知道是不是老爷对他下了毒手!”
    仆妇怔了一怔,倒是落下了眼泪:“太太,可你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本家夫人虽然只是你的嫡母,但对你还不算……”
    “妈妈不用说了。”丁氏又再坐正了身体,她脸上已经全然不见了哀痛,唯有坚决:“妈妈认为夫人对我还不错是不是?我之前也是这样认为,恨不能把她当作生母一般剖心献胆的孝敬,大姐、三姐暗地里怎么对我的?我何曾在父亲、嫡母面前揭穿她们?我总是想着,父亲、嫡母对我太好了,我这庶女甚至夺了嫡女的关爱,她们才嫉恨我,我理当容忍理当谦让,这才是知足。”
    “我从来没有更多的奢想,只望着日后得嫁良人,只要夫君一心一意待我,就算他家境贫困我也不怕,父亲也说过会在寒门学子中为我择婿,且嫡母也一直对我说,什么都不求,只求才品兼优,这样我也算有了归宿,我那时以为我当真好运数,虽说是投在了姨娘肚子里,且我一出生,姨娘就没了,但有个好父亲,也有个好嫡母。”
    “妈妈,结果呢?”丁氏冷笑:“我自来就厌恶大姐夫,他对大姐姐可谓无情无义,他为了富贵前程,迎娶了大姐姐为正妻,但他的心却早有另属,逼着大姐姐容他的心上人入门当妾,为此和大姐姐闹得夫妻失和,大姐姐每常被气得回娘家诉苦,我哪次不是帮着大姐姐,甚至有回气愤不过,往大姐夫的酒里下了巴豆,整得他闹了腹泻!我在嫡母面前也好,大姐姐跟前也罢,丝毫不掩我对大姐夫的抵触。”
    “无论大姐姐出嫁前怎么对我,看在嫡母的情分上,我何曾计较过她的那些阴谋诡计,我吃了亏,哪次不是隐忍着,所有人都道我们姐妹友睦,都赞她这长姐一视同仁,不以我为庶出而疏远,可是妈妈难道也不知道吗?我身上有多少她和三姐姐掐的伤痕,她们究竟算计了我多少次!”
    “可是太太,大姐儿再有多少不对,到底临终之时,还是把一双子女都托付给您了,大姐儿是信任太太的呀。”仆妇哽咽道。
    “是啊,要不我怎么做了继室呢?要不我怎么就成了大姐夫的续弦呢?她为了一双子女着想替他们选了我这姨母作继母,可至始至终她可想过我是否乐意,她有没有一点为我考虑?就算我和她不是一母同胞,说到底我们还是同一个父亲的亲姐妹,我从来不曾对她冒犯不敬,可她到了临死之前对我可曾有半点姐妹之情。”丁氏说着抱怨的话,神色却如死寂,仿佛她对此充满算计毫无温情的人生已经麻木不仁,到如今再剖开旧伤口,纵管鲜血淋漓也不会让她感觉到一丝疼痛。
    仆妇看上去倒是更加伤心:“太太总归要想着好处才能欢喜,就好比大姐儿,说不定是以为老爷纵管是再娶,可那时已经入仕,又是世族门第,太太嫁进李家总好过寒门。”
    “好?好在哪里?”丁氏冷冷一笑:“大姐姐都病成那样了,老爷仍在逼她允许申氏进门,为此夫妻反目,大姐姐到死老爷都不来探望一眼,可见多么痛恨大姐姐!他对大姐姐有多恨,对申氏就有多珍爱,大姐姐是他的元配发妻,还为他生儿育女,为了他的授职求告爹爹四处去寻人脉,但就算这样也得不到他寸点真心,老爷心有别属,我嫁进来就成了多余的人,空担着个正室的名位,却与孑然一身何异?争与不争都是同样结果,只要我嫁进李家门,人生再也没有其余可能。”
    她忽然转脸,去看窗外明灿灿的光景,她的容颜仍然焕发青春,可神色实在已如苍暮枯稿:“我最企望的,不过是和良人夫婿情投意合,安安静静相守着过油盐柴米的日子,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心真诚的伴侣,我去求爹爹,希望他能改变心意,可爹爹说和李家联姻是有利于兴旺的大事,大姐姐过世,只能让我继续做这联姻的纽带,他听也不听我的请求,顾也不顾我的心愿,他冷冷的注视我,甚至还说这是我的幸运,否则就凭我庶出的身份,怎么可能嫁给大族嫡子,且已经入仕的朝廷命官?我那时才知道,爹爹并非不苟言笑,他是真的从来不曾疼爱在意过我,甚至大姐姐、三姐姐两个嫡出的女儿,在他眼里,我们无非只是棋子和工具。”
    仆妇已经泣不成声,她显然从未听丁氏说过这些真心话,她从不知道丁氏原来觉得这样的绝望和难过。
    “我也去求过嫡母,希望她能劝服爹爹改变主意,可是嫡母怎么说的?她说她早就看出了我是个善于隐忍极富心机的人,我若嫁去李家,必定能够坚决抵制申氏进门,她说大姐姐就是被申氏这狐媚子给气死的,她决不允许申氏得逞,她同样冰冷的看着我,她说十几年来,她这嫡母对我从来不曾苛待已经仁至义尽,是我该报答她的时候,否则就是忘恩负义。善于隐忍……我也才知道了我的嫡母其实早就明白大姐和三姐暗下对我的欺辱,她以为我的隐忍是因心机,借此讨好她而已。”
    “所以,太太是因怨恨本家老爷和夫人,才同意了申氏为妾?”仆妇震惊非常。
    “怨是怨的,恨却说不上,就像他们说的一样,哪怕待我从无真情呢?到底是把我养大的父母,给我绫罗绸缎为衣,赐我珍馐美味为食,就算只是把我当成工具呢,我也的确应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所以我善待大姐姐的子女,把他们当成我的孩子,我也尽到了纽带的职责,那就是修好这门联姻,正因如此,我才答应老爷纳申氏为妾,老爷终于心满意足,对于丁家的旧怨便彻底烟消云散了,对待我,至少也不会如同大姐姐一样仇视,真可谓四角俱全皆大欢喜。”丁氏轻轻一笑,颇为唇红齿白。
    她又把目光收了回来,看准乳母:“我也算报答了他们的养育之恩,他们既都对我无情,我当然也只能还以绝情,我该做的都做了,也仅限于此!他们要是再逼我,大不了我也就是断送这条性命,如果连这最后一点子恣意,他们也不许,那是生还是死又有什么重要的?”
    “可是太太,您犯的是身为妇人最不能犯的过错,就算老爷心里头没有您,也不能容忍您和那偃青行为……苟且之事!”最后四字是乳母咬着牙说出来,声音却几不可闻。
    “他不容,就把我休了也罢,但不仅仅丁家看重这桩联姻,李家更是看重!否则老爷当初怎么明明对申氏钟情已久,却没法子说服高堂娶申氏为妻呢?就算大姐姐死后,比发妻元配低了何止一等的续弦,翁爹婆母以及李家诸位族老也从来没有考虑过申氏,李家对申氏,能许的至多是妾室之位,老爷把我休了,与丁家交恶,这绝不为宗族允许,所以就算他知道了我的事,也多半不会休妻,什么仁义道德,在家族兴衰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说到底,我要不是丁氏女,甭管多么贤良淑德,只要碍了李门宗族的兴旺发达,一样会被休弃,而只要我还有作用,别管是偷情还是无子,哪怕得了恶疾犯尽七出,他们也都会当这瞎子聋人。”
    丁氏斜挑唇角,带着不尽的鄙夷讥谑:“我成全了老爷和申氏,他对我可念着恩呢,我不求他分我情意,可要是他连我自寻慰籍都不准,大不了就一拍两散,休了我也好杀了我也好,且看他再娶正室,别人受不受得了家里有申氏这样的宠妾。”
    乳母听这话,只觉心惊胆跳,却也知道无法劝阻主母行为这等危如累卵的事,只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惜。
    渠出显然也为丁氏的破釜沉舟震憾,她那颗桀骜不驯的心灵,竟再一次生出了同情。
    纵然是生于大族高门,自幼就受富贵娇养,可因为女子,竟也难免这么多的无奈与不幸。
    渠出是没法子劝慰丁氏的,她只能去寻刚才那仆妇也即偃青的娘,她已洞悉那位金妈妈必定知道儿子的行踪,而这事无论是什么结果,恐怕都不能让丁氏保留这些微的慰籍了。
    连渠出都是长长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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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的确宽容
    没废多少功夫,渠出便找到了金妈妈,令人惊心的是这仆妇转身竟就去见申氏,渠出错过了二人间的交谈,心里有些焦急,抉择一下之后还是跟住了金妈妈,只见她快步走到前院的一排倒座房,打发了个半大的小子去跑腿,没多久就见一个男人推门而入,渠出判断这人应是金妈妈的丈夫,那个车夫偃青的爹。
    “这般心急火燎的喊我回来究竟是因什么事?”
    金妈妈没急着说,把门窗都关紧,才敢压低了声儿:“早前太太喊我过去,说是请了松果山的莫问道长测字,要断二郎的吉凶下落!”
    “这……”男子顿时也焦躁起来:“太太竟然还没死心?”
    “可不是这么说。”金妈妈抹着眼泪:“太太还当她和二郎的事瞒得滴水不漏呢,哪里想到早就被申姨娘察实了,还捅到了老爷跟前去,幸亏老爷菩萨心肠,非但没有重惩二郎且还让他去了福建帮着族里的爷们儿跑腿,只要和太太断了往来就罢休,说二郎途中出了意外没了踪迹,就是委婉让太太死心的意思,哪曾料太太至今还惦记着……我就怕经太太这一闹,拱起老爷心头的怒火,追究起二郎的过错来。”
    男子跌足道:“也活该这混小子自己找死,狗胆包了天,居然敢和太太……他这样落老爷的颜面就该被活活打死!”
    “他是有错,可若非太太引诱哪里敢做下这样的事?他年纪轻历事少才不懂得这其中的厉害,经我们斥责,不也意识到了险恶?才肯瞒着太太服从老爷,也是决心要了断这事就在外头闯荡不敢再犯的,你这当爹的就别顾着骂儿子了,想想这事究竟要不要紧。”金妈妈眼泪掉得更凶。
    “你跟申姨娘说了?”
    “不敢再瞒着。”
    “说了也好,申姨娘怎么说的?”
    “也是说问了老爷才好决断,不过我看申姨娘的神色倒没觉震讶的,还宽慰了我几句,说老爷生气归生气却是心善的人,念着我们也是几代的旧仆,且这事要是闹出去更收不了场,是以决意不再追究了,等过上几年,连我们都调去福建,还能和二郎一家团聚,就算是再不能在家里主人身边儿服侍了,没那么体面,总归衣食不缺老有所依。”
    男人念了声佛:“也多得我们遇着了老爷这样宽厚的家主,这事若换作旁人,怕我们一家都会被活活打死!”
    渠出听到这里才知李同知居然一早知晓了丁氏红杏出墙的事,且连丁氏都瞒着不曾发作,这在如今男权至上的世道可真算一件稀罕事——男人妻妾成群是常态,女人若为此也刁风弄月可是死罪,根本不存在任何公允可谈,男人们当然也是一致认同,他们可以拈花惹草,妻子却必须从一而终。
    就算如丁氏分析,李济为了宗族利益不至于休妻,为了他自己的颜面大约也不会声张丁氏和车夫奴仆偷情的事儿,但把让他绿云罩顶的奴仆至少得重惩吧,想那王久贵也算是仁厚的人,可都容忍不了高显市把忘年之交给驱逐,李济这是个什么处治?只不过把偃青调离了汾阳,甚至还另许了他继续依赖着李家谋生?
    又不恼羞成怒折辱警告丁氏,把这事瞒下来是什么道理?
    渠出大是好奇,于是又去窥望申氏,她相信申氏表面上看来虽与丁氏和睦相处,必定会迫不及待去告丁氏的恶状,造成李济和正妻更加离心,她就能够更加稳固宠妾的地位。
    等到过午,李济归来,申氏果然立即去见,但并没急着告状丁氏仍然“贼心不死”,而是说起了上昼时的州衙之行:“州衙那位大奶奶虽然不是高门出身,年纪又轻,但妾身看着她却行止有度,又并无多少新嫁妇的谨小慎微,虽说传言沈夫人为了打压嫡长子,有意挑了这样一位嫡长媳,不过妾身猜测,大公子应当并不挑剔顾娘子的出身。”
    “那你把意愿可对顾娘子表达清楚了?”
    “这事还得亏着太太出面,否则妾身纵管是开了口,顾娘子也未必相信老爷的诚意。”申氏说这话时神情自然,丝微屈居妾室的抱怨亦无。
    “姨妹是个明白人,她那时是个小丫头,我看她很顽劣的模样,结果没想到她倒比她的嫡姐更加通晓情理。对你没有为难不说,对我的事,她也是能帮则帮,待一双子女也好,还并不是一味惯纵着,犯了过错她也能教导训诫,大姐儿从前多跋扈?换成姨妹管教,如今温顺不少,才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
    “确然是多亏了太太,这些年来老爷才能诸事顺心,不过……太太相信了偃青失踪的话,心中牵挂,求了莫问道长卜断吉凶,且又需要让金妈妈跟去卜问,金妈妈不知当去不当去,妾身也回她待问过了老爷才好决断。”
    申氏虽到底还是提了这桩事,可全然没有添油加醋,而更让渠出惊奇的是,李同知竟然当真是一点怒气都没有,居然还长叹了一声:“姨妹要不是庶出,岳母定能为了她的终生考虑,断然不肯再赔上个掌上明珠给我的,也是大丁氏偏就病故了,否则我听岳父一直的意思,似乎也想在寒门士子择小女婿,赌的是将来考中进士亦能再登仕途,依姨妹的性情,不会挑剔门第出身,想必能和夫婿同甘共苦,争得夫君的敬慕。”
    李同知竟然还能为丁氏深觉惋惜?渠出深刻认识到自己过去委实狭隘,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男子并不以男权为理所当然。
    渠出不由又对李济刮目相看。
    “我虽觉得姨妹可怜,但心里除你之外,是再容不下其余的女子,这一生都不能让她慰籍的了,我有缘和你相识,又是这样心心相印,正因如此才懂得真情难求,以及良人伴侣的重要。论来我也不应干预她和偃青的事,只不过……”李济微微蹙起眉头:“偃青暗下挑逗婢女的事我已知情,确定他对姨妹并不是一心一意,我担心姨妹将来过于失望,反而会痛苦难过,才决定把偃青支开断了他们两个的联系。”
    渠出:……
    “那究竟怎么答复金妈妈呢?”
    “就让她跟着太太走这一趟也不碍事,怪力乱神的事我一贯不信,那莫问道长还能测断出偃青如今在福建不成?”
    申氏听李同知这样说了,便不好提自己也打算求道长测一测老爷的吉凶,只盘算着有了结果,或许能通过父兄考虑着谋划,尽力让老爷避过一场风险,仕途平平顺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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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章 鄙恶是谁
    春归见到渠出的时候,太阳已经斜沉,院子里还有残余的热气正往上蒸腾,使墙角的一株茉莉传出的浮香都似有躁意,偶尔一阵凉风卷来,才让枝叶焕发几分精神,天气闷得厉害,入夜极大机率会有暴雨。
    本是用完晚饭未久,正好有个慢走消食的理由,春归一说不用人陪,丫鬟们倒都觉得习以为常了——毕竟她们这位主母很没有高门贵妇的架子,不大习惯有事没事的前呼后拥,没缠过金莲小脚,行动比丫鬟还要爽利,就拿踢毽子作比,满院子丫鬟都气喘吁吁抬不动脚了,春归往往还神采飞扬数着战绩,可谓踢遍州衙无敌脚。
    既然根本不是弱柳扶风需要人掺扶行走的主人,独自往花园子里散散步就不值得大惊小怪,更别说还有菊羞的“妄自揣测”——大奶奶定是见着这辰光大爷还没回来,忍不住去花园里等了。
    连青萍一都一笑置之,没上赶着去服侍。
    春归便站在水边儿看那塘争先上浮的游鱼,手里不住扇着白团扇,听渠出有如竹筒倒豆子般的述说,她全程都未置一词,渠出说完话才发觉春归脸上似乎带着鄙恶的神色,气得往她这头来了个“鬼上身”。
    旁的人被鬼撞着了也无知无觉,春归毕竟是看得见鬼影儿的,下意识一躲,险些没有掉下水塘里喂鱼,她扶着假山气得直瞪眼:“你好好的吓什么人?”
    渠出扭着腰“哼”了一声,眉梢高高地挑起:“我可问你,你是不是觉得丁娘子不守妇道下作无耻?!”
    “呦,难得渠出姑娘竟然替旁人打抱不平。”春归看着那张义愤填膺的小脸,笑得活像个登徒子:“姑娘先别忙着恼火,容我解释两句,我既不是丁娘子的夫君,又不是丁娘子的姐妹,不管她如何行事,都碍不着我些微,我至于为了她的私隐心生厌恶?连李同知都不追究这事,我多什么嘴舌,莫不是我就这样不体谅女子的难处,连个须眉浊物都不如?”
    渠出半信半疑:“那你鄙恶的人可是申姨娘?也是,如你这样的正室嫡妻,可最听不得姨娘两个字,更何况她还涉嫌举告丁娘子,你疑她表面蜜糖内里砒/霜,得陇望蜀贪婪阴狠,确也有你视为卑劣的理由,不过我跟你说,你若真这样想,可也误解了申姨娘这人。”
    原来渠出在李家,跟着申姨娘的时候还有后半截,却是她辞了李济出来,身边的奴婢悄悄抱怨:“老爷真不知怎么想的,竟容得下太太这样一个淫妇!别说那偃青就该打死,丁氏也该落着一封休书,又该让老太爷、老太太好好看清楚,那些个大家闺秀表面贤良淑德,皮子下究竟多少的放荡无耻,怎么比得上姨娘?唯有姨娘才配得上主母正妻之位!”
    紧跟着又出谋划策:“老爷心善不忍伤了人命,更不忍逼得太太走投无路,但老太爷、老太太是必不能容忍的,姨娘何不写信回去向老太爷、老太太禀明,请两位老祖宗主持公允维护家风。”
    却是遭到申氏好一番喝斥:“你还不给我住口!正因你的自作主张,才把这事捅去了老爷跟前,要不是老爷通情达理,可连累到两条人命,你怎么能……这样铁石心肠!你还要争辩不成?今日看来我真要好生和你理论了!要不是太太点了头,我和老爷再是情深似海,今生恐怕也有缘无份,除非我真连父兄的丝毫颜面也不顾折辱,甘愿去做老爷的外室。太太和先头那位可不同,她是个直心肠的人,自允了我进门,可曾表面一套背里一套阴谋算计我?莫说对老爷在外为我置田置产的事不管不顾,自来了汾阳,干脆连家事也都交给我打理。还容我顺顺利利生下二哥儿和三哥儿,由得两个孩子让我教养,你看哪家正妻嫡母像太太这样宽容的?”
    “她确然对老爷无情,可正因她对老爷无情,才有我的好日子过!”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勿再自作主张,就算你是一心为我打算,也该长个脑子!你以为没了太太,老爷就能将我扶正了?我告诉你,别说没了太太,就算上头老太爷、老太太都归天了,只要李家还有一个族老在,都不许老爷把妾室扶为正妻!”
    据上,渠出做出结论——丁娘子固然凄凉不幸让人同情,申姨娘也并不是可恶的人,终归是命该如此,三人都有遗恨,各自都存可怜罢了。
    春归缓缓地沿着池塘边儿往花榭里走,低声说着自己的看法:“申姨娘确也不可恶,但说她可怜,我却不认同。听她那话里的意思,她并非不能选择,但她为了爱慕之情宁可为妾……我也不是看不起宁肯折节的人,毕竟各人重视的气节不一样,如申姨娘吧,或许便把爱慕之情看得更重,宁愿终生屈人一等,也要争取和李同知长相厮守,那很好,她如愿了,又有什么好可怜的呢?”
    说着还斜睨了一眼渠出:“这世上原本没有纯粹的公允,如尊卑贵贱主仆妻妾,所处的位置不同付出和回报也就不一样,既然已经成了妾室,早知是低人一等,那么对正妻谦恭敬畏也就成了本份,申姨娘是履行了本份,所以她不可恶,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说话间已经是到了花榭,春归便在美人靠上斜趴着,她身边儿也不知是谁落下的一碟子鱼食,拈了两指,还往鱼塘里掷下去,看一条又肥又壮的锦鲤,竟然为了抢食儿跃起老高来。
    春归接着往下说:“再说申姨娘的本份还未必是因为品行,多半是因聪明,大丁氏把她抵制了这么些年,和李同知也算夫妻反目了,结果呢,还是丁娘子嫁入李家点头允许了,李同知和申姨娘这对有情人才能终成眷属,丁娘子如今万事不论,他们同在屋檐下,却几乎各不相干,申姨娘离正妻,差的也只是那个名头,她对那婢女说的是真话,李同知除非熬成李门宗族唯一的族老,否则绝不可能以妾为妻,正妻换成丁娘子外的任何一人,都容不下申姨娘这样恣意快活,那婢女若自作主张把丁娘子和偃青的事捅给了李同知的高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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