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节

    “袁箕判死,着实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周王道。
    “当孟治供出袁箕为主谋时,他就已经没了活路。”兰庭显然有不同看法。
    “但袁箕之所以加害元公,为的可是我那二皇兄,就算这回应当没得老二亲口授意,他才没被牵连进来,不过皇上应当明白这其中的联系。”
    “正因如此,皇上才会处死袁箕,用意便是警告临淄郡王,不要再行触犯律法之恶,皇上是慈父之心,仍然不忍眼看亲子之间骨肉相残,到头来不得善终。”
    “袁箕也服罪?”
    “他的这一罪行,尚不至于诛连家小,若不服罪将临淄郡王供出,他袁氏一门只怕更有抄家灭门之祸。”
    “临淄郡王断一臂膀,可还有反败为胜机会?”
    “恭喜殿下,据臣看来,殿下已经胜券在握。”兰庭胸有成竹。
    周王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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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5章 酒后之言
    元亥命案至此尘埃落定,陈实夫妇两人再无必要留在吴王宫,这日春归唤来楚楚,告知再无后患的利好消息。
    这一日,风卷雪絮纷扬,梅开墙角香暗。
    庐内窗下,春归候汤冲泡一壶香茗,斟出一盏来,笑意暖如汤气:“将贤伉俪困于吴王宫这长一段时日,着实是我的过错,若非当日一时兴起与娘子结交,贤伉俪也不至险受无妄之灾,所幸的是一切终于真相大白,若然贤伉俪愿意,不如留在吴王宫里一齐相贺新岁,待外子与我备上一席酒宴,也算是为贤伉俪压惊。”
    “宜人的美意楚楚本不应当推辞,不过外子着实是牵挂逢君阁已久,听说终于事了可以回去,真真是归心似箭了,且外子与楚楚因为赵副使和宜人庇护,非但免了皮肉之苦,连一点惊吓未受,论来应当心存感激,还哪敢当宜人陪礼致歉?所幸是眼看着华先生身体业已康复,外子总算不负嘱托,而今向宜人告辞,心下并不觉得愧疚了。”
    春归听这话也不多留他俩:“既是如此,还望贤伉俪收下外子与我所备几件薄礼,千万莫再推辞了。”
    楚楚道谢告辞。
    春归仍在此间茶庐里,仿佛当真是在赏那一株凌寒而盛的红梅。
    实则这间茶庐里,还有娇杏在场。
    她这时正在禀报这段时间的“收获”。
    “陈实确然是尽心尽力关照华霄霁的饮食,他们间虽常有交谈,却一句不曾提起我,不过陈实今日听说元公命案水落石出,倒是欢天喜地把这好消息告诉了华霄霁,说他们夫妻两个的嫌疑终于彻底洗清了,还说连袁箕这首恶元凶都已被处死,日后也不用再担心会有恶徒对他夫妻两个不利,便是陈实和楚楚夫妻两个间的交谈,也从来没有露出丝毫破绽蹊跷来,大奶奶……我不是信不过大奶奶的剖析,只是这样看来,仿佛陈实夫妻二人的确没有任何嫌疑。”
    春归捧茶浅啜一口:“陈实一直不像深富机心善于伪装之人,可谓简单如同一张白纸,但楚楚长在欢场,察颜观色逢场作戏有如她之本能,我光靠眼睛,难以将她看穿。他们至今未露破绽,存在一种可能,陈实是当真不知楚楚的真实身份,楚楚故而也不会同他提起那些阴谋诡计。
    不过陈实是在楚楚的说服下,才和华霄霁建交,他们夫妇二人虽然已经离开吴王宫,华霄霁日后就有借口常往逢君阁拜访,而不再引起任何人怀疑,所以接下来你需要去逢君阁盯探,我如果判断的不差,楚楚应当会和华霄霁私见了,她是不是听令于人,是不是华霄霁的同谋,很快就有答案。”
    “大奶奶究竟是怎么怀疑上的楚楚呢?”娇杏着实大惑不解。
    “是因梁氏的出现,我就隐隐有了怀疑。”春归这时也不再隐瞒娇杏:“袁箕的阴谋,梁氏可谓关键人物,但我和楚楚交识却是发于偶然,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但当时我并未笃定,直到你在吴王宫里因为盯踪华霄霁遇害。你曾经说过,华霄霁过去偶尔会出行,那么他便有可能是在吴王宫外
    和人接头,却当楚楚到吴王宫后,他再也没有外出过,是因为接头人和他一样已经身在吴王宫,他再也没有外出的必要。”
    “大奶奶这样一说,似乎果然有道理。”
    “另有一件,梁氏至始至终都没有把楚楚招供,可要若楚楚真与谋害元公一案无关,梁氏何故不做最后挣扎呢?梁氏是对方抛出的一枚死棋,但她的效用着实是太有限了,所以我怀疑梁氏的真正效用,并非表面上这样简单。”
    “大奶奶是怀疑,梁氏并非袁箕的人?”
    “是,如果楚楚是华霄霁的同谋,那么她和梁氏,当然不是听令于袁箕和临淄王,元公遇害,还有一方在后推波助澜,且他们已经达到了目的。”
    “我这便去盯着楚楚。”娇杏这下再无犹豫了。
    转眼,已是除夕前夜。
    这一日春归却并没有张罗酒宴,她决定去安乐院陪着舅母一家,因为明日她和兰心都会随同兰庭回族居,不会留在吴王宫守岁,而春归作为已嫁女,实则为外祖父服丧仅只缌麻,按丧制已经除服,尽管哀思之情不曾因除服而减褪,但她既然身在南京,一年一度的除夕佳节必须跟兰庭回祖籍族居行祭祀,赴年宴。
    周王在这晚,拉着兰庭在清晖园的明河榭饮谈。
    “说起来京城传来捷报,你我还不曾好好庆贺一番,明日迳勿又得回籍居,把我孤伶伶丢在这吴王宫,又哪里有豪饮守岁的兴致,咱们趁今晚,来个不醉不休。”周王一副怨妇口吻。
    说得兰庭嘴角都忍不住要抽搐了:“哪一年除夕有我陪着殿下守岁?殿下不照样欢欢喜喜过来了,偏今日说这酸话,也不嫌矫情。”
    “迳勿真没良心,你是不懂得我盼望着明日和你一同共度佳节的真情实意。”周王越发含情脉脉了。
    兰庭赶忙举杯和他一碰:“喝酒喝酒,省下这番让人恶寒的花言巧语。”
    两人连连碰杯,周王又再感慨:“我们相识多年,我可还记得起初之时对迳勿里实怀妒嫉,那时先帝在我看来可怖如同妖魔猛兽,在先帝跟前,我们这些子孙着实尽觉胆颤心惊,就算我有皇祖母庇护,亦难免朝不保夕的忧惧,可迳勿呢?你居然能被先帝抱在膝头,当众称赞你天资聪颖日后必为栋梁之才,连当年威风赫赫如燕王,他的那几个跋扈顽劣的儿子,唯独不敢欺凌你。
    当时五哥和燕王府那孽庶起了争执,被那孽庶掌掴,我们一应东宫皇孙敢怒不敢言,是迳勿你出头教训那孽庶,虽说后来先帝也没责罚燕王子,不过竟然肯亲口安抚五哥,我那时候对迳勿的敬仰可谓是油然而生,从那时起就立意要纠缠着你必须结为挚交。”
    当年他们都还是孩童,甚至未曾正式启蒙,转眼十多年过去,周王已经不再是那个如履薄冰的小皇孙,不过仍然没有忘记诸多往事。
    “到我们从皇孙成了皇子,一同在宫里进学,成了同窗,我就楚心积虑的攀搭你,但赵迳勿,开始时你可对我冷淡得很,要不是我脸皮厚,你怕连这时都不肯
    多搭理我。”周王轻哼一声。
    “我长着就一张冷脸,并非有意疏远。”
    “是,后来我也发现你是面冷心热,看着古板,骨子里却不羁洒脱。”周王喝一口酒,笑得眯了眼睛:“可是迳勿,仿佛而今,我有些懊悔和你结交了。”
    兰庭蹙眉看向周王的笑脸。
    “因为我比起初之时,更加妒嫉你。”周王仰首饮尽杯中酒,笑容也随之收敛了:“如果你我只是主臣这样简单,而并非知交好友,或许反而更好,今日这番话我就省得说出来了。”
    “殿下醉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我这不是醉话,迳勿你心知肚明。”
    “殿下而今可还当真把庭,视为知交?”
    “你是不想让我接着往下说,你在回避。”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便无法再言‘倘若’,正比如殿下与庭从前是为知交,如今更是主臣。”
    “确有不少事,既已发生,便再难挽回。”周王指着自己的胸口:“比如我这里的确存在着一定要赢得的人。”
    “也比如我有一定不能割舍的人。”兰庭应了一句。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四目相接,各自寸步不让。
    又是周王率先打破了沉默:“迳勿曾经说过人心不能勉强的话,那么,不知迳勿还敢否再予她,重新选择机会?”
    “机会不用我给予,她无论何时都能重新选择。”
    “迳勿当真有此自信?”
    兰庭没有说话,他没有想到周王会选择在今天和他“短兵相接”,会把那危险的念头宣之于口,事情已经演变到了如此糟糕的地步,如若周王的欲念导致理智决堤……
    “只要非她所愿,无论何种时境,我都绝对不会退让,殿下无论是赵某知交,抑或君王,我都绝不会妥协于威逼。”兰庭起身:“今日殿下这番酒后之言,庭,全当未曾听闻。”
    “有一件事,迳勿应当还瞒在鼓里,但我却是知情人。”周王再次阻止兰庭离开,也根本不管兰庭愿不愿听,自顾说道:“这件事她一直瞒着迳勿,却私下告诉了我,正是在此清晖园里,明河榭中。”
    周王压沉了声音,把春归能够目睹亡灵一事告诉了兰庭:“所以能够通灵者从来不是莫问,这件事不知迳勿信与不信,但我是相信的……迳勿可以当作从未听闻今日我这番酒后之言,不过还请迳勿记得你自己今日说过的话,无论何时,都莫阻止她之决定。”
    “今日之言,庭会当作从未听闻,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莫因私己妄执,置社稷危亡不顾。”
    兰庭转身离去。
    周王执酒,尽饮数盏,他抬眼望向黑沉的天幕,许久才轻闭了眼睛。
    赵兰庭,也多亏是你,当听我说了这番混账话后,并不会懊恼择辅我这大有可能色令智昏的蚩蠢,如果可能,也请你一定阻止我,不管最后是你死心还是我死心,我们之中总有一人心甘情愿放手,你要阻止我行为更加疯狂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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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6章 苗头渐现
    兰庭一行,除夕日大清早便赶回句容族居,待抵达时,业已过午。
    也好在家宴本是定于晚间,并没有错过。
    春归作为太师府的长孙媳,身份在族内并不普通,她虽年轻,家宴上也十分的引人注目,便被几个年轻的族嫂给盯准了,一杯杯酒敬不断,到后来兰庭说尽了好话才拜托得一个族婶“主持公道”时,春归已经喝得双眼发直了。
    才被送回已经扫洒布置好,要在此暂住三日的“清欢居”,一个踉跄就直往门口处等得已经几分心焦的兰庭身上扑了个结实,那护送春归回来的族婶掩口轻笑,冲兰庭挥了挥手,示意他快扶春归进屋子里休息,转身又上了肩舆。
    春归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沦丧”,喘了喘气看清兰庭的脸,嗔怪道:“迳勿也不早些托人解救我,刚在席上,我一连打翻了好几次酒杯,这下笑话可闹大了。”
    兰庭恍然间关注的却是,他真是甚久时日没听春过称过他的表字了。
    “打翻酒杯而已,又没闹着去折邻舍家的花枝,这算什么笑话?”他微笑着,一手挽着春归的腰,一手还伸过去让她抓牢,没把春归交给婢女们掺扶,一步步往卧房里挪动。
    到底还是被踩了几脚,终于才把春归安安稳稳的放在了榻上。
    茶水已经放得半温,兰庭捧在春归嘴唇边儿:“先喝口茶缓一缓,解酒汤一阵后才能送过来。”
    春归却不喝茶,说连解酒汤都用不着了,单拉着兰庭的手臂不放:“迳勿陪我说会儿子话,比什么都解酒,我这会儿子坐都坐不稳了,你也坐榻上来让我靠上一靠。”
    这丫头回回过量,都比寻常缠人。
    兰庭却当然不会嫌弃,果然就坐上榻去让春归依偎在他怀中,腰间立时就被手臂环绕,一低头,便见女子恨不得把面孔埋进他衣衿里去,甜腻腻的姿态,却是悠悠叹了口长气。
    “作何叹气?”
    “许久没和迳勿这样亲近了。”
    “这都怨我。”兰庭用下巴磨蹭着春归的发顶,拉过一张狐裘,半搭在怀中人的身上。
    “是怨你,忙得连轴转。”低低的抱怨一句,淘气的小手还顺势在兰庭的腰上掐了一掐。
    兰庭失笑,到底是喝过量了啊,都不记得她自己真正在埋怨我什么,所幸的也是这难得一醉,暂且让她在这除夕夜抛开了哀恸悲愁。
    却听更低的一声抽噎。
    “我并没有怪怨迳勿,我在怪怨我自己,我对不住外祖父和舅舅,我也担心迳勿会和我一样自责,我想如果舅母她们责备我,我或许还能好过些,她们对我越好我心里就越愧疚……我自责也就罢了,迳勿身上的担子比我更重,你要是也自责,也这样难过,就会越发辛苦。我想不如我埋怨你几句,或许你还会好过一些,但我越来越不知我这样做对是不对了,我越来越怕我是在弄巧成拙,万一你反而因为我的疏远更加自责,更加难过……”
    原来……她竟然是因为这缘故?
    兰庭只觉一颗心又酸又痛又暖又胀,把面孔更加低垂,贴着春归的发鬓:“真是个傻丫头,你连我都不忍责怪,又何苦自责?说到底是我把外祖父和舅岳牵连进这场权夺,你的初衷一直都是希望他们能远离苦寒之地,迎外祖父回来颐养天年,何错之有?”
    “我怕真是个红颜祸水呢。”
    “快别瞎说了。”
    “真的。”春归挣扎起来,眼睛里一片恍惚模糊:“有的事迳勿不知道,我怕已经给迳勿招惹祸患了,可我不舍得你,明明知道会给你招来祸事也不想离开,我这样很自私吧……”
    她话没说完就被深吻封缄了唇舌。
    “甘之如饴。”她听见他在微笑着说。
    于是她的意识就更加昏乱了,似乎只能听凭本能回应爱人的亲吻,所有利害和对错都因那句甘之如饴飞灰烟消,到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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