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元宵, 就是春日了。
东风解冻, 鸟虫始振, 鱼渉负冰。
春江水暖,百草回芽。
万物复苏,庭树飞花, 桃李缤纷。
正是一年春好处。
苏家在郊外的住处,不远就是一座森林公园。
冬季的梅花开得正盛, 春日的桃花, 樱花已然开放。
贺铸然每天都会推着苏碧曦去公园里散步。
这已经是苏碧曦断食第六天了。
苏碧曦的手上已经有了好几个针孔,血管肿了起来, 青紫一片。
她太瘦了, 手上好像只有皮跟骨头。
贺铸然明白,苏碧曦说服不了苏家任何人同意她。
他跟父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连父母的第一反应都是, 苏碧曦太过自私, 薄情, 也太过懦弱了。
世上的坎那么多, 何以这么一件事,便要死要活的。
他们还批评贺铸然, 跟着苏碧曦瞎胡闹。
这是人家养了二十几年的孩子,贺铸然瞎掺和一脚, 这不是上赶着跟苏家结仇。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是事关生死的大事。
苏家这一辈就苏碧曦一个女孩子, 又是父母唯一的女儿, 贺铸然这时候不闭嘴,反倒说支持苏碧曦,苏家所有人的怒火,不都朝着贺铸然来了吗?
“阿铸,你初二就回来了,伯父伯母不会生气吗?”苏碧曦问道。
贺铸然一年只回去一两次,跟父母团聚的时间也有限。
他每次过年回家都要待上一两周,这次只回去了四天,父母生气是肯定的。
“他们去年才来过,过年我就不回去待太久了”贺铸然说,“我想早点回来。”
他拿着香囊捡了一些梅花花瓣,放到了苏碧曦怀里。
他们走在花丛里面,因为半封闭的原因,森林公园也没有很多人,桃花跟梅花的香气混杂在一起。
苏碧曦深呼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花的香味,跟调出来的香,就是不一样。”
贺铸然失笑,“你这些日子把我使唤着调香,都折腾了多少东西了,还不满意。”
他也是自从苏碧曦出事以后,才慢慢地更加了解她。
曦曦的爱好实在太多了。
天气晴朗的话,她每天都会去观星。
她知道星辰上的每一个星座,能够画出星图,可以轻易地说出每一个星座的详情。
她每天都会喝不同的茶。
花茶,绿茶,黑茶,白茶,野茶等等,从来不重样地出现。
苏其慕跟苏彬檀他们几乎每天都来看曦曦,每天都给她带各种她喜欢的东西。
曦曦还懂煮茶。
加上盐,米,葱,姜,蒜,绿豆,芋头,辣椒,可以煮出一种贺铸然从来没见过的油茶。
曦曦还喜欢调香。
她的房间里,每天都要用不同的香。
别的还好说,跟着苏碧曦说的做就好了,可是调香真是太难为贺铸然了。
香基就有数千种,还有各种香气的特征,香韵分类,前调,中调,后调。
调香是一门精细功夫,贺铸然稍微多弄了一些,少弄了一些,加热的温度不够了,便不一样了。
偏偏苏碧曦极为讲究。
“在我们苏小姐的调-教下,我一个大老粗,很快就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了。”贺铸然打趣道。
苏碧曦一脸的骄傲,“这是你的荣幸。”
贺铸然把脸贴近苏碧曦,在她眉心亲吻了一下,贴着她的耳朵,“能让我学得更久一些吗?”
“阿铸,不要喜欢我了”苏碧曦眼睫颤抖,声音低沉,“也不要支持我了。”
她可以想象得到,苏家宋家两家人在背后是怎么指责贺铸然的。
贺铸然跟苏家宋家的家世差得太多。
很多人都理所应当地认为,贺铸然是贪图苏家宋家的好处,才来照顾苏碧曦。
现在苏碧曦不想活了,贺铸然摆脱了一个包袱,自然是高兴。
他们作为苏碧曦的亲人,会认为贺铸然寡廉鲜耻,利用一个全身瘫痪的小姑娘,唆使她去安乐死。
很多本该落在苏碧曦身上的责难,被转移到了贺铸然身上。
贺铸然蹲在苏碧曦身前,双手环抱着她,把她整个人安置在自己的领域,“我不能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骂你。”
他看着苏碧曦的眼睛,“曦曦,人活一世,难得有心爱之人。”
很多人一辈子都未必能遇见喜欢的人。
他们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孩子,变老。
就像是完成人生既定的任务。
这样就是人生了。
他何其有幸,能够跟苏碧曦相爱。
苏碧曦鼻尖一酸,把头偏过去,“这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贺铸然遇见她,绝称不上是一件好事。
很多人一辈子,都未必能经历这么多痛苦,更遑论这样的生离死别。
而且为了减轻她的压力,贺铸然主动站了出来,支持她安乐死。
贺铸然摇头,“曦曦,我觉得很幸福。”
他站起来,继续推着苏碧曦向前走,“春天百花盛开,夏有荷塘月色,秋有菊花螃蟹,冬有梅花映雪。曦曦,你看,世上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
苏碧曦:“嗯,是啊。”
贺铸然说得更起劲了,“现在是春天,再过一两个月,天气暖和了,就是去江南最好的时节。烟花三月下江南,你很早就说要跟我一起去的。你做了那么多汉服,可要替我也做一套,我们一起穿情侣装。”
贺铸然在说话的时候,视线从未离开过苏碧曦的脸,见她点了头,才继续兴高采烈地说:“夏季国内太热了,我们就去新西兰看极光。新西兰有星空保护区,又是南半球,不会那么热。到时候我们跟大哥借一台望远镜,去拍星空。你不是说你很喜欢新西兰的草原,我们就住在草原,每天自己挤牛奶。曦曦,你说好不好?”
苏碧曦答应了一声,“好。”
“秋天哪里都很美,我们找一个人少的地方。我朋友才去过新疆,说秋天新疆可美了,成片成片红色黄色的树叶,几百公里荒无人烟”贺铸然的眼睛闪着光,仿佛明天就要真得去新疆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曦曦,新疆到处都是沙漠戈壁,我们吃最甜的哈密瓜葡萄,一起做葡萄干,每天都看落日,好不好?”
苏碧曦张开嘴,想再说一声好,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她不想拒绝他。
但是她必须拒绝他。
尽管贺铸然愿意承受她这个负担,带着她走遍大江南北,背着她环游世界。
她不愿意。
彼此的牵绊越深,回忆越多,留下的人,就越痛苦。
她很想把贺铸然赶走。
但是苏碧曦清楚地知道,即便是打断贺铸然的腿,他也会回来。
世人皆怕死。
其实死是最简单的,被留下的人,才是承受最多的人。
她越早走,留下的回忆越少。
她活着,无论是她,还是她的亲人,爱人,要承受的都太多了。
她只是希望选择一条不坏的路。
她就是一个胆小鬼。
苏碧曦咬着牙,眼眶通红,“阿铸,我不想骗你,也不愿意再骗你。”
看似只要她一点头就能实现的事情,需要极其惨痛的代价。
贺铸然沉默了一瞬,情绪低落了下来,“你明明喜欢的。”
他几近无赖地说道。
苏碧曦心头剧痛,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哭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