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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妻如她 第7节

    “那晚到底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吗?”
    临走之时,丫鬟送来燕窝粥,赵氏亲手盛了两碗,要她和明素心吃掉。
    “我为什么会在那里,是我的缘故,还是你们的算计?”
    她捧着食盒跟在明素心后面,敲开了计延宗的房门,明素心拉着计延宗哭诉说话,她想回避,脑袋里晕乎乎的,扶着墙刚走出门,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你敢不敢对天发誓,说那件事跟你们无关?”想哭,明雪霁拼命忍住,“你们敢不敢发誓?如果是你们做的,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她不是傻子。三年来她无数次在脑中重演当时的情形,最可疑的,就是那碗燕窝粥。
    计家眼看着要完,明睿一向最疼爱明素心,赵氏更舍不得让亲生女儿嫁过去受罪,她就是现成的倒霉鬼。把她推给计延宗,既不用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又不用退聘礼,还能除掉她这个碍眼的人,一举三得,明睿和赵氏怎么可能不做。
    “放屁!”明睿跳起来,要打她耳光,“你自己做下的丑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明雪霁跛着脚躲开,嘶哑着嗓子,只是质问:“你们敢不敢发誓?敢不敢?”
    明睿开着生药铺,弄些能迷昏人的药物并不是难事,暗暗下在燕窝粥里药翻了她,就能炮制她与计延宗偷情的假象,逼她代替明素心嫁给计延宗。
    这三年里她无数次推演,从最初的不敢相信,到现在的确定,苦痛煎熬,流干了眼泪。她没处诉冤,就算说给计延宗他也未必会信,她亲生的父亲算计了她,毁了她的名声和清白,让她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只为护着另一个女儿,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大姑娘这话说的,你不要脸抢你妹妹的丈夫,如今反倒怪起我们来了?”赵氏骂道。
    “我从不做这种事,喜欢抢人丈夫的,眼前只有一个!”明雪霁伸手,指着她。
    她到死都不会忘记母亲消瘦憔悴的脸,不会忘记那个曾经柔柔弱弱的表小姐,如何带着笑站在母亲的尸首前,说死人晦气入不得祖坟,最好是拉去烧了。
    赵氏一下子红了眼圈,捂着心口,带着哭腔拉住明睿:“表哥你听听,你这不孝女是怎么骂我的?”
    咣!明睿抓起摆件砸过来,明雪霁急急偏头,摆件擦着额角划过,带出一道血痕,明睿抓起椅子跳起来要打,明孟元一把推开明雪霁:“你简直疯了,快走,走!”
    他死命推着她往外走,明雪霁跌跌撞撞出了门,身后哐啷一声,明睿砸了椅子。
    大太阳照得人脸上热辣辣的,心里却是冰凉,明雪霁一步拖着一步,慢慢走出后院,走过垂花门,水榭那边笑语盈盈,是计延宗和明素心在作诗。
    所以这件事,他知不知道?
    明雪霁慢慢走过去,隔着茉莉花丛,哑着嗓子唤他:“相公。”
    笑语声有片刻停顿,计延宗回过头来看见她,满脸的笑容顿时一滞。嘁嘁喳喳的议论声跟着响起,那些贵家公子在议论她,明雪霁低着头,依旧能感觉到那些惊讶蔑视的目光,与三年前那个早晨,何其相似。
    “我去去就来。”计延宗匆匆起身。
    他快步走来,站在花丛另一边,用身子挡住身后探究的视线:“你怎么这幅模样就来了?又没你什么事,你来干什么?”
    明雪霁从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头发蓬着,脸上花着,额角的血痕开始渗血,狼狈得像条丧家狗。如果他知道这件事,如果他默许这件事,那么她,就真的成了丧家狗。
    哽着嗓子开口:“他们逼我答应你和素心的婚事,宗郎,这件事,你知不知……”
    “英哥快来,”不远处明素心忽地唤了声,“该你联句了!”
    “来了。”计延宗扬声应了一句,摆手止住她,“你快走,这模样让人看着成何体统。”
    他快步离开,笑语声再又响起,明素心清脆的笑夹在其中尤其明显,明雪霁怔怔地听着。
    他甚至没有问她一句,疼不疼。
    他似乎,根本不在乎她怎么样,他关心的,只有她体不体面,会不会给他丢脸。
    说笑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在劝酒,明素心不肯喝,拿起酒杯送到计延宗唇边,明雪霁隔着花丛,看见计延宗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明素心在笑,那些贵家公子在起哄,他们那么热闹,唯独她孤独狼狈,多余地站在另一边。
    她继续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默默挽好头发,擦掉额上的血痕,明雪霁拖着跛脚离开。
    想起从前计延宗教她认字念书,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说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他教她待人以诚,教她不隐瞒不说谎,她一直都认认真真照着他说的去做,可为什么,他口中说着与明素心毫无瓜葛,实际上又跟明素心如此亲近呢?
    明雪霁想不通。
    脚很疼,额上的伤口也疼,明雪霁煞白着脸,慢慢穿过明家大宅。中途也有丫鬟仆人经过,没有人问她是不是病了,更没有人肯扶她一把。一直都是这样,因为明睿和赵氏不把她当人,连带着这些下人门,也不把她当人。
    穿过仪门,走出大门。
    快到中午了,太阳白晃晃地照得人眼花,影子在脚底下缩成小小的,孤零零的一团,明雪霁扶着路边的树,独自往计家的方向去。
    一遍遍回想方才的情形,于苦痛中,得出一个令她恐惧的推测。她问计延宗知不知道那件事时,他转开了目光,他只有不想回答时,才是这副模样。
    所以,他早就知道明睿的打算?他今天特意陪她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不可能。怎么可能。他一直教她正直,教她坦诚,他自己,怎么又能做出这种事?
    猜疑和信任在头脑中不停厮打,几乎要把明雪霁撕碎,恍惚中听见鸾铃声响,看见许多人乱跑着往路边去躲,远处似乎有人在喝道,只是脑子里太乱,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大街突然安静起来,一对对仪卫骑马走过,朱轮驷马高车突然在身边停住,车帘挑起一点,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上来。”
    明雪霁在恍惚中抬头,看见紫衣的一角,元贞垂目靠着车壁,淡淡看她。
    第7章
    明雪霁不敢上车。
    非亲非故,她一个嫁了人的女人,怎么能上别的男人的车?大街上人这么多,看见了,谁知道会怎样闲言碎语。
    不敢回应,只是急急忙忙往路边躲。数丈宽的大道,许是要迎接元贞的缘故,铺了细沙洒了清水,有些地方水渗出来,洇湿了边上的黄土,脚上的绣鞋还是前天扎破了那双,鞋底的窟窿没补好,踩到水时又粘又湿,脚底的伤又疼起来,也许是沾了水缘故。
    明雪霁白着脸,想逃,伤脚拖累着,一步也逃不掉,余光里瞥见那辆朱轮高车不紧不慢跟在身旁,帘幕晃动的间隙里偶尔露出紫衣的一角,灰色丝履绣着银灰云纹,高贵疏离。
    叮铃叮铃,马匹项上的銮铃响个不停,夹杂着路边看热闹的人们议论猜测的声音,明雪霁觉得晕眩,害怕,紧张得想吐。
    她躲着,原本是不想招人议论,可眼下元贞紧紧跟着她,反而更加招人议论。若是传到明家人耳朵里,若是传到计延宗耳朵里,他们会怎么看她?大约更要说三年之前,是她故意的吧?
    叮铃叮铃,鸾铃声更近了,明雪霁在窘迫中抬头,看见元贞低垂的长目,薄如刀刃的唇微微一张,叫她:“上来。”
    声音比起上次,明显带着威压,明雪霁一个哆嗦。
    在头脑做出判断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明雪霁踩上细沙,抖着手,去扶驾辕。
    朱轮车很快停住,元贞打起车帘,垂目看她。
    车子很高,裙子为了省布料,做的并不是宽幅,此时束缚着不太方便行动,那只小小的脚,带着伤,使不上力气,急切中怎么也上不来。她似是很窘迫,耳朵上全红了,低着头时,白皙的后颈上,也泛起一层粉。
    元贞伸手,握住了明雪霁的手腕。
    女人惊得差点摔下去,待反应过来,立刻开始挣扎,元贞虎口一合,将人紧紧攥住,抬眼:“别动。”
    略一使力,像提一片落叶,一只蝴蝶,轻轻松松将人带进了车厢。
    手心留着滑腻的触感,又夹杂着粗糙的摩擦,元贞低眼,看见她手腕上一条伤疤,无名指上也有,指甲盖大的一块,泛着黑灰色,在白皙的皮肤上,越发扎眼。
    “放开我,”女人在挣扎,带着哭腔,“你放开我。”
    元贞松开手,唇边一个哂笑。
    这女人,难道以为他是,趁机轻薄吗。
    滑腻的触感依旧留在手心里。她很瘦,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也许是骨架小的缘故,其实摸起来,都是软软的肉。
    女人乍得自由,很快缩进了角落,抖着声音参见:“拜见王爷。”
    拇指在手心里轻轻蹭了下,元贞放下车帘。
    光线陡然暗下来,明雪霁呼吸一滞。眼前不由自主闪过前天的山洞里,黑暗中她光裸的腿脚,他们紧紧交缠的身体。
    脸上火辣辣起来,被他握过的手腕更是,眼角不自觉地泛起泪水,明雪霁强忍着,听见元贞低低的声音:“给。”
    一个东西向她抛来,明雪霁本能地接住,半明半暗中,看见碧青色的瓷盒,鹅黄色的签子,还是治伤的药。
    “再拖两天,真成瘸子了。”元贞说得漫不经心,又似带着嘲讽。
    瓷盒拿在手里,变成了另一团火,烧得人六神无主。明雪霁在紧张窘迫中蓦地想到,从受伤到现在,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竟是唯一一个,关心她伤势的人。
    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明雪霁紧紧攥着瓷盒。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境地?
    “脸上的伤也能用。”元贞又道。
    眼泪越落越多,明雪霁胡乱擦着。车子稳得很,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颠簸,余光里瞥见元贞伸着长腿,懒散随意坐着,轮廓分明的脸微微侧向她,似在暗自观察。
    这高高在上,天神一般的男人,竟会留意她的伤。
    她已经一再违拗他的意思,若还是坚持,会不会惹恼了他,降下泼天大祸?
    明雪霁抖着手,打开了盒盖。
    车厢另一角,元贞浓长的眼睫微微一动。
    阴凉的光线中,看见她细长的手指蘸了一点药膏,哆嗦着往额头上抹。
    手指很白,药膏是淡淡的绿色,放在一起有安静柔和的美感,她似乎很怕,手发着抖,药膏只是胡乱涂在伤口一侧,随即滑开了。
    元贞抬眼:“没抹到,再往右点。”
    看见她娇小的身体明显一抖,放下的手重又抬起,果然往右。
    倒像是个提线木偶,别人说什么,她便做什么。贤惠的女人么,首要便是听话。
    元贞转过了头。
    明雪霁终于涂完了,像做了件极重的体力活,浑身都是虚脱。攥着那瓷盒,既不敢收,又不敢丢,紧张窘迫中,那个困扰她许多天的问题再又浮上心头,她的簪子,还在他手里,若是被人发现,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鼓起最大的勇气,颤着声音问他:“王爷,能不能把簪子还给我?”
    低垂的视线里,看见元贞乍然绽开的酒窝,他开了口,说的却不是簪子:“明素心要嫁计延宗?”
    明雪霁猛地抬头,他竟什么都知道!
    “明睿逼你答应?”
    明雪霁说不出话,只是怔怔看他,他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计延宗说他没这个打算?”
    脑子里嗡嗡直响,看见他锐利的唇翘起一点,抱着胳膊靠着车壁,分明是散漫的姿态,却让她突然想起有年在山里打柴时遇见的豹子,趴在岩石上半闭着眼,似是在睡,偶尔眼皮一抬,锐利凶狠的光:“计延宗送给周家一幅古画,价值千金,你猜他从哪里弄来的?”
    明雪霁紧紧攥着那个瓷盒,攥得手指都发了白,混乱的脑子里冒出一个清晰的念头,那画,是明睿给他的。
    明睿是商人,商人从不做亏本买卖,若没把握得到回报,明睿不会给他画。
    所以计延宗,要如何回报?
    明雪霁不敢想,死死咬着唇,看见风卷起车帘,露出王府别院巍峨的牌楼,可车子没有停,反而继续往前,元贞竟是要送她去他们借住的小院。
    若是让人看见她跟元贞同乘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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