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请明?大夫人?明?素心怔了下,急急唤计延宗:“英哥!”
计延宗也有点意?外,忙道:“在下还带了新婚的二夫人。”
“王爷只吩咐让翰林和大夫人进去。”卫兵并没有通融。
计延宗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人都来了,却只请一个,是因为不熟悉所以不想见吗?然而也不敢硬顶,只向明?素心吩咐道:“那么你在外面?等着吧。”
明?素心刷一下掉了泪: “英哥。”
“你先等着吧,”计延宗安慰道,“说不定一会儿就叫你了。”
他当先进门,明?雪霁跟着进去,明?素心独自站在外面?,看着高高的门槛隔开两边,心中一阵气苦。为什么?她?明?明?也是明?夫人,她?精心打扮了这么久,她?的才学明?明?比明?雪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为什么不让她?进去?
明?雪霁慢慢走着。方才的一幕是元贞有意?替她?出气,母亲去世之后,这是第?一次,有人向着她?,维护她?。他现在,在里面?吗?
脸颊开始发热,跟着是耳朵,脖子?,尤其领口掩住的的那一小片,简直是像点着火,马上就要烧起来,明?雪霁低着头进门,余光里瞥见绯衣的一角,是廖延。元贞并不在。
猛地松了一口气,像搬掉心口一块巨大的石头,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看见廖延起身让座,温声说道:“刚刚已?经禀报了王爷,就是不知道王爷得不得空过来。”
话音未落,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余光瞥见紫衣的一角闪进门内,元贞来了。
颈子?底下那块火迅速蔓延,烧得全?身都开始发烫,明?雪霁不敢抬头。
第27章
急促的脚步响, 计延宗迎了出去:“下官恭迎王爷!”
他?不由自主弯着腰,脸上?带着谦恭的笑,明雪霁默默看着。
她的丈夫,从前她当成天一样的存在, 在元贞面前, 也不过是?条要饭的狗。
元贞点点头迈步向内,一双眼?看过来, 明雪霁连忙低头, 心跳快得厉害,几乎要跳出腔子?。
她知道迟早会再见面, 只是?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远远还?没有?准备好。
计延宗跟在后面:“承蒙王爷不弃,向皇后殿下举荐内子?,又亲自传下皇后的恩赏,下官特地带内子?过来向王爷当面致谢。”
“不用,”元贞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昨夜你夫人已经替你向我道过谢了。”
锋利的薄唇微微勾起,他?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向她一望, 颈子?底下那?处,曾被他?手指摸过的皮肤火一般烧着,明雪霁屏着呼吸,急急低头。
细细的脖颈像弯折的花枝一样低下去, 元贞看见她衣服后领稍稍松开一点, 露出一小片细腻的白?, 唇边那?点笑意越发深了。
计延宗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紧走两步跟进?来, 口中谦逊着:“内子?见识浅薄,礼数上?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明雪霁听见低低的笑,元贞弯了一双眼?瞧着她,几分戏谑,几分暧昧:“不,她礼数周全得很。”
他?的手微微一抬,似有?意似无意,在领口底下轻轻一点,心脏咚地一跳,明雪霁霎时想起昨夜的情形,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王爷抬举了,”计延宗还?在谦逊,“内子?鄙陋,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烹茶,若是?王爷不嫌弃,需要饮茶时只管叫她过来。”
明雪霁扶着椅子?,看见元贞望过来,唇边那?个酒窝随着语声兀地一闪:“好啊。”
他?眼?中戏谑的意味更浓了,明雪霁知道,他?在嘲笑计延宗。非亲非故,孤男寡女自然是?不方?便见面的,可?如今她的丈夫,亲手给他?们找了一个见面的理由。
计延宗喜出望外。前面几次相见元贞始终不冷不热,并没有?太多表示,但是?这次,他?能明显感觉到元贞心情不坏,是?不是?因?为烹茶的法子?得了皇后赏识,所以待他?也亲热起来?下意识地看了眼?明雪霁,从前觉得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妻子?在前程上?不能有?所助益,如今这情形,却是?意外之喜了。
可?见连老天都在帮他?。如今功成名就,明素心又带来了钱财人脉,如果再得元贞相助,何愁心事不成?余光瞥见紫袍一动,元贞搭了下扶手似要起身,计延宗生?怕他?走,连忙说道:“下官还?有?一事禀奏王爷,昨日下官娶亲……”
“哦?”元贞打断了他?,“不是?有?夫人了吗,为什么还?要纳妾?”
纳妾?计延宗有?点尴尬,喜帖上?写得清清楚楚是?娶妻,昨日廖延来请时,嘴里叫的也是?明大夫人,元贞不可?能不知道他?是?娶平妻,故意说成纳妾,想必是?对此不快,有?意敲打他?。他?来这趟解释一下,倒是?十分有?必要。
神色越发恳切起来:“王爷容禀,下官非是?纳妾,乃是?娶平妻,不为别的,都是?因?为下官家里的状况与别家不同。”
声音低下去:“王爷也许听说过,下官的生?身父亲是?戴罪死在狱中……先父一生?廉洁,为官十数载,家徒四壁,下官敢以性命作保,先父必是?冤枉的,下官一生?所求,都只为洗清先父的冤屈。”
他?顿了顿,压住喉咙里的哽咽,明雪霁抬头,看见他?微红的眼?皮。这话?,他?也对她说过,成亲后计清的第一个忌辰,他?跪在计清灵位前,断断续续说了这番话?,他?还?说眼?下一无所有?,洗冤之事遥不可?及,唯一的出路便是?凭着一身学问读书科考,考中得官之后,才有?可?能为计清翻案。
她被他?一片孝心打动,想起了自己?早死的母亲,所以那?三年里,她再苦再难,也咬着牙供他?读书。
却换来这个结果。
计延宗定定神,继续说了下去:“先父膝下只有?下官一个,如今过继后的母亲对下官也有?再造之恩,将来若是?能够沉冤得雪,下官自然不能忘恩负义回归本房,只是?那?样一来,先父的香火就无人承继,是?以下官不得不再娶一房平妻,到时候才能兼祧两房,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冠冕堂皇,挑不出丝毫毛病,他?从来,都那?么有?道理。明雪霁觉得不对,觉得愤懑,只恨自己?蠢笨,竟挑不出错处,听见元贞漫不经心的说话?:“你想延续你父亲的香火,多生?几个,到时候过继一个回去不就行了?或者像你一样,从近支宗亲过继一个,何需另娶?”
明雪霁猛地抬头,是?的,这才是?正经人的做法!
计延宗呆了一下,没想到元贞会这么说,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在家中反复推演过许多次,这话?挑不出毛病,也是?他?的真心话?,他?苦心经营这么久,以状元之身依附元贞,都只为得到助力,亲手洗清父亲的冤屈,在他?预想中,只要向元贞说明他?拳拳一片赤子?之心,必能打动元贞,动用权势帮他?。
可?元贞,却提了这么个刁钻的问题。计延宗急急分辩:“内子?至今不曾生?育,两房香火都后继无人,下官实在不敢冒险。”
明雪霁心头蓦地一酸,于痛楚中,生?出熊熊的愤怒。她那?可?怜的,没机会来到世上?的孩子?,如今竟成了他?另娶的借口。昨夜元贞的话?仿佛响在耳边,想不想把你所受的耻辱一一报复回来?
想。太想了。
计延宗焦急地等着元贞回答,半晌,元贞反问一句:“如果你娶了平妻,还?是?生?不出来呢?”
“不会!”心里咚的一跳,计延宗觉得害怕,又急急否认,“不会。先父一生?为国为民,下官以先父为楷模,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老天必不会如此待我。”
不会的,他?如此殚精竭虑为父亲讨公道,孝心可?感动天地,他?已经闯过了那?么多劫难,老天怎么可?能不帮他?!
元贞笑了下,明雪霁看出来了,嘲讽的笑,大约他?心里又在说,狗屁。
厅中有?片刻静默,计延宗定定神,今天的谈话?并不在他?的预期,他?有?点看不透元贞的想法,但元贞至今还?不曾逐客,应该还?是?眷顾他?的吧。“下官将新娶的夫人也带过来了,她是?内子?的妹妹,她们姐妹一向亲密,相处也极好。”
明雪霁都能因?为茶艺得了元贞的赏识,明素心那?样聪明伶俐的人,眼?界又广,应该更有?用处。计延宗思?忖着:“如今她还?在外面等候王爷召见……”
“不见。”元贞淡淡说道。
计延宗怔了怔,满心里猜不透是?怎么回事,看见他?看了眼?桌上?的茶,向廖延问道:“什么茶?”
“剑南的蒙顶石花,”廖延道,“水是?随着茶船一道送来的长江水。”
元贞摇头:“喝茶而已,这么麻烦。”
廖延笑了下没说话?,计延宗心中一动,忙道:“内子?于烹茶一道有?些心得,若是?王爷有?兴致的话?,不如让她烹给王爷试试?”
明雪霁抬头,看见元贞漆黑的眼?睛看住她,带着她熟悉的嘲讽,许久:“好。”
这么迫切地推她出来,他?又如何能不笑纳。
侍婢送上?茶灶茶釜等物,明雪霁净了手,打开茶桶。
是?团茶,须得以茶碾碾碎后过筛,才能烹煮。在蒲团上?坐下,用茶刀切下一块放进?茶碾中,拿过青礞石的碾子?细细研磨起来。
计延宗站在旁边看着,她两手握着碾子?的轴,手腕微沉,低眉垂眼?,静谧得像一汪泉水。在乡下时太穷,舍不得买茶,平常都是?泡些她自己?晾晒的金银花、淡竹叶之类,进?京后虽然买了好茶,但他?上?进?心热,一天到晚不在家中,是?以从不曾见过她烹茶,原来她烹茶时,竟是?这般模样。计延宗专注地看着,躁动的心境一点点安稳下来。
元贞也看着,她跪坐在蒲团上?,脚从裙底露出一点,灰鞋白?袜,踝骨微微鼓起一点,柔柔的圆。手心突然有?点痒,想起昨天夜里握着的感觉,心里一荡。
明雪霁很快碾好了茶,拿过茶罗开始筛茶。细碎的茶末雪花似的从孔眼?里落下,不多时便有?了薄薄一层,收集起来,恰恰够几盏的分量。侍婢拿松萝炭点了火,明雪霁放上?茶釜,倒入坛中水。
“也是?长江水,”廖延解释道,“特意从上?游取的,上?个月的新水。”
“江水、泉水、雨水、雪水乃至寻常井水都可?烹茶,”火苗舔着釜底,明雪霁观察着水色,“差别是?有?,不过饮茶无非是?心境,心境佳时一切都好,也不必太计较用的什么水。”
“这样么?”廖延若有?所思?,“古人道最适合饮茶的乃是?月下松前,闲适之时,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计延宗唇边不觉带了笑,原来她的见地连廖延都赞同,从前总觉得她无知无识,倒是?小看她了。
釜底动荡起来,水快开了,明雪霁专注地看着。她已经许久不曾弄过这个了,眼?前仿佛看见了母亲,守在茶灶前,带着茶香含笑看她。
水面渐渐起了鱼眼?泡,水开了,明雪霁倒入茶粉,水面翻腾着变成泉涌连珠,第三沸时茶成,四个建盏一字排开,明雪霁拿着银勺舀出茶汤,缓缓注入。
泠泠的响声,建盏光影变幻,衬得茶色越发清亮,明雪霁心中一片静谧。
时隔三年,这技艺她依旧不曾忘,她虽无用,却也有?一件足以自傲的本事。先前就有?的模糊念头此刻一点点清晰起来,和离之后,她或许,可?以凭这点本事养活自己?。
四盏茶都已倒好,明雪霁捧起第一盏,奉于元贞。
手上?一紧,他?握住了她。
第28章
大手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明雪霁惊得几乎叫出?声。
像被滚茶烫了,在他手里迅速染上?一层薄薄的红色,脸上?耳朵上?甚至被连衣领掩住的皮肤上?都发着烫,明雪霁压抑着声音:“别。”
不敢松手也不敢挣扎, 她手里拿的是滚烫的茶水, 稍不留神就会烫到?他,她又怎么敢烫到?他。紧张恐惧中?, 听见他低低的笑声, 他稍稍直起?腰,高大的身量即使坐着也跟她站着差不多高, 于是说话时的呼吸,便几乎拂着她的唇:“稳住,别让人发现?了。”
指腹细细碾过,指间的薄茧刺痛着皮肤,明雪霁喘不过气,看见他锋利的薄唇勾起?一点,几分戏谑,几分顽劣, 身后几步, 计延宗正在给廖延奉茶,只?要他一回头?,就会发现?他的妻子?,正跟别的男人纠缠亲昵。
茶水的热气透出?建盏, 指尖热得发着红, 他微凉的手慢慢抚过, 终于接在了手中?。
明雪霁长出?一口气,余光瞥见计延宗已经让完廖延, 端起?了自己那盏,耳边听见元贞低低的问:“烫到?了?”
在她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微凉的唇裹住了她的指尖。
惊叫声噎在喉咙里,几步之外,计延宗转过了脸。
要被发现?了吗。眼前发着黑,恍惚到?极点,又有?种淡淡的,报复的痛快。这桩婚姻里,不止他变了心,她现?在也不清白了。他从?来都告诉她女人的贞洁比性命还重要,现?在他马上?就会发现?,她已经把他说的那些狗屁,统统扔在了一边。
袍袖一晃,元贞另一只?手抬上?来,遮住两人纠缠的身影,明雪霁听见计延宗越来越近的声音:“这茶,王爷尝着怎么样?”
元贞松开了她。
指尖残留着温热的湿意,元贞在笑:“不错。”
是说茶,还是说人。明雪霁不敢细想,如梦初醒般急急退了下去。
计延宗走到?了近前,茶盏在元贞手里拿着,氤氲的水汽,他唇上?一点湿,想是刚刚尝过,另一边明雪霁红着脸低着头?,手缩在袖子?里,不自觉地?绞着。
计延宗想,她到?底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内宅妇人,奉茶是不可以离得这么近的,有?失分寸,奉完茶更?应该立刻退在边上?,像她这样傻呆呆地?站在元贞面前不走,极容易触怒贵人,还好?元贞看在他的面子?上?并不曾跟她计较。连忙上?前想要拉她:“内子?不懂规矩,还请王爷海涵。”
手还没碰到?,她已经躲开了,计延宗看见元贞微笑的神色兀地?一冷,重重放下茶盏。
盏中?茶是七分满,他只?抿了一口,剩下的都没动,计延宗思忖着:“这茶还合王爷的口味吧?”
元贞盯着他的左手,方才他就是用这只?手去碰她,眉压下来:“你说呢?”
计延宗说不出?。方才他明明和颜悦色夸赞说好?,转眼之间,他又翻了脸。急急思索着:“内子?技艺浅陋,若是烹得不合王爷的口味,等回去后下官好?好?教她。”
“教她?”元贞顿了顿,“你懂?”
他的确是不懂。计延宗能感觉到?元贞突然阴沉的气势,让人心惊肉跳,忙道:“下官不怎么懂,不过下官新娶的夫人略通茶艺……”
话没说完,已经看见元贞凉凉的目光,计延宗猛地?反应过来,元贞对于他娶平妻这件事并不赞同,又如何能在他面前提起?明素心?硬生生改了口:“昨日听闻皇后殿下或将召见内子?,下官不胜惶恐,内子?见识少,对于宫中?礼仪更?是一无所知,下官又僻处孤陋,对此也不是很通,下官斗胆想请王爷府中?的内官指点指点内子?,就连这烹茶的技法也想请廖长史好?好?教教她,免得她不省得眉高眼低,在王爷面前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