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舍不得。
床头的灯很暗,陆北羽睡觉从来离不了亮光,因为他很容易被惊醒,一旦醒来看到黑暗的房间,就会陷入极大的恐慌之中,但是或许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自从睡到这个房间里,这张床上,男人的怀里,他几乎一次都没有再惊醒过。
一切就跟前世一模一样。
他怕这个男人,同时也离不开他,近乎于依赖。
昏暗的灯光中,莫云轻的面容隐在阴影里,他久久的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年,半晌后才轻轻的呼出一口气,仿佛着魔一般,弯身轻轻吻在少年光洁的额头上。
如果北羽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男人眼里缠绵至深的眷恋,就仿佛在看着一个心爱却易碎的宝物一样,眼底甚至有一丝柔软的悲哀。
那是曾经每一个夜晚,已经失明的陆北羽看不到的眼神。
……
叶荣走的这一天,陆北羽终于卡着时间提前来送了他一程。
至于为什么卡着时间,很显然就是拜某个人所赐了,如果不是陆北羽强烈的要求,恐怕到了晚上莫云轻就会很遗憾的告诉他,叶荣已经在回香港的路上了。
陆北羽走下车,刚好看到蓝伯小心翼翼的将叶荣放到轮椅上,然后推着轮椅走向飞机。
这架私人专机是祁寒和祁央安排的,叶荣会香港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陆北羽也是好不容易得到这次机会,赶过来见他一面。
自从上次在咖啡馆出事,他跟叶荣还没见过面。
他发现比起前段时间,叶荣显得更加削瘦了,阳光下他的皮肤简直就跟冰雪一样苍白透明,比起北羽这种白皙的肤色,他就好像很少接触阳光的那种毫无血色的苍白,而且他上身裹在外套里,下半身全被毛毯掩盖着,整个人都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气息。
北羽一直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大概是因为他太过安静,或是因为他独特的气质,然而哪怕他告诉自己最好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牵扯,却总是莫名的被他吸引着。
这并不关乎任何情感,陆北羽很清楚,他对叶荣没有任何别的什么感情。
也许是知道他回香港的结局,也许是因为觉得他太像上辈子失明后的自己,也许是怕日后真的发生什么,而去会愧疚,陆北羽始终对他的事情有些放不下。
“你真的决定要回去?”
其实他问这个问题也是白问,专机都准备好了,难不成不走还要返回去?
叶荣静静地看着他,大概是因为今天阳光太好,他那双冰冷的眸子看上去竟也有一丝温度,但他也只是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没有说话。
陆北羽有想过他是因为长时间不与人交流,说话时嗓音才会变成这样,冷漠而缓慢,甚至有些不流畅,却带着独特而美妙的磁性,另外听过他声音大人,一定忘不掉。
北羽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叶荣……”
话到嘴边,也只剩下一声叹息,仿佛无奈,又仿佛像是认输,“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
哪怕是知道以后的路一片黑暗。
蓝伯轻声跟北羽说了几句话,北羽点点头,“照顾好他。”
“是。”
蓝伯欠了欠身,没有说这是他的责任之类的话,但他的神情和姿态却更令人信服。
“荣少,该登机了。”
北羽朝蓝伯使了个眼色,蓝伯对跑来的工作人员点点头,对叶荣说:“少爷,我先过去了。”
北羽推着叶荣,慢慢走向飞机。
“虽然不知道叶家的事,但我听祁寒说,你回香港也许会遇到很多麻烦……你多保重。”
轮椅的声音渐渐停下。
“两次。”
“什么?”北羽怔了一下,松开手走到他面前。
然后他就看到叶荣沉静的面容,毫无表情,漆黑深邃的眼眸,竟令人有种漂亮的心悸的感觉,北羽不知为何心里一酸,就听叶荣缓缓说道:“你救过我两次,我的命,这份人情,我会记着。”
陆北羽轻轻吸了口气,笑了:“好,我也会记得,终有一天会向你讨回这个人情。”
下一秒他却笑不出来了。
因为叶荣忽然笑了,那笑容一闪而逝,快的如花朵绽放的一个瞬间一样,而他冰雪般的面容在那一刹那,也如同融化了一般,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安宁的,却足以惊心动魄的美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叶荣看着眼前表情呆滞的少年,缓缓伸出一只手,他手腕和手指都很瘦,在阳光下就仿佛一碰就碎的薄玉一般完美无瑕。
陆北羽半晌才伸出手来,握住了那只手。
依然那么冰凉。
北羽以为他只是想握一下,也打算很快松开,但没想到叶荣反手握住了他,而且力气竟出乎意料的大,北羽不由呆住了,这只手看上去比他的手指还要修长,肤色比他还要苍白,给他的感觉却是那样难以挣脱。
不远处,北羽下来的那辆车的车门突然开了。
叶荣在此时突然身体往前微微一倾,从侧面的角度看,就像他想要亲吻手中的那只手一样,近乎虔诚的,闭上了眼睛。
就连北羽也没料到他这个动作,呼吸顿时停滞了一下。
那么近的距离,他几乎能看到叶荣轻轻颤抖的睫毛,就仿佛蝴蝶脆弱的翅膀。
所以他也没有看到,不远处的车旁,男人握住手枪的手。
就在那一刹那,叶荣的动作忽然一停。
太阳下一切都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非常舒服,但即便不用转头去看,北羽也感觉到了不远处那令人无法忽视的杀意,他几乎是立刻把手抽了回来,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开玩笑的,真想帮你,哪里会在乎什么人情?你还真当真了。”
叶荣的眸色一沉,说:“……你说的对,确实,不能只算是人情。”
陆北羽见他这么认真,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咳了一声,说:“香港那么远,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总之,你要多保重。”顿了一下,他又低声说:“不管发生什么,自己的命最重要,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