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一份案卷里记载了一件看上去无关紧要却非常值得揣摩的事件,那就是当年贺府三夫人是在外面的庄子上生产的,而非在府里,因为贺三爷病情加重实在拖不下去了,没能等到孩子出世便去世了,当时叶氏怀相不好,所以贺府的太夫人作主让叶氏到京郊的温泉庄子里休养一阵子。
就在这同一时间,又有一份案卷记载了一桩事情,那就是先太子因谋反谋逆罪囚禁在天牢之中,当时有忠心太子的侍卫护送着一名怀孕的侍妾逃了出去,与前去抓捕的官府人员发生了冲突,那是一个雨夜,等到第二日大雨渐止,那名侍妾因为情况危急提前发动,最后一尸两命,当时还有人替太子惋惜,那夜诞下的可是个男婴,只是不久之后太子就自谥于天牢之中。
出事地点正好在贺府的温泉庄子附近,而那夜,叶氏也产下一名男婴,随即被贺府家丁护送回京,叶氏生产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男婴回府后就交给了大夫人手里照料曲管事阖上案卷,曲指敲击桌面,当年相关的人员大多身亡了,也许知情人就剩这叶氏与她身边的婆子了,她自己生的孩子究竟是哪一个应该清楚得很,但也保不住她被别人描述的未来的荣华富贵迷花了眼,从贺府的情况可以看得岀,叶氏与贺云章之间的母子感情并不深厚甚至可以说冷漠得很。
曲管事琢磨了下,打算一面继续追查当年到底有没有活口留下来,要不就从叶氏身边的婆子入手,想要撬开那婆子的口,对他们来说算不得太难的事,一面将这些情况如实告诉贺云章,看他自己的意思是不是要一查到底,其实贺府三房少爷的身份就很不错,先太子的血脉反而麻烦多多,一不小心可能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对于自家公子来说,其实也是贺家少爷的身份好一点。
连夜让人送了信出去,又提笔写了封往南边的信,这件事怎么着也要给公子通个气,让公子心里有数。
贺云章一大早醒来贺六就送来了曲管事的回信,贺云章匆匆拆开来阅看,信里涉及到的内容不少,曲管事将当年两桩事情都详细写了下来,但再深入的情况就不是短时间内能查清的就是说从表面上看来,贺云章有可能是贺家血脉,也有可能是被调包的先太子血脉。
贺云章看得叹了口气,眼里浮现出复杂之色,从母亲待他的态度来看,当年肯定是经历了些事的,但真相究竟如何,目前他也判断不出来,在贺府中长大,他并不希望自己不是贺家人要一查到底吗?
他很担心查到最后,自己会是那先太子侍妾诞下的男婴,那会让他和贺家人情何以堪?当初那生下来便没了气息的男婴,究竟是人为的还是本就没福气?
睁开眼贺云章闭上眼睛,心潮起伏难以平静,待再睁开眼时又恢复成一潭深水,取来空白纸张只写下一个字:查这是给自己也是给贺家人的一个交待,他不能稀里糊涂地活着,而且成王府那边可是已经将自己当棋子看待了,他总要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那颗棋子还是只是被人利用而已。
“贺六,就这样回复曲管事吧,替我好好谢谢他,需要我这里做什么,请曲管事尽管开口。”
“是,少爷。”贺六看得出少爷做了一个非常难的选择,给他一种破釜沉舟的感觉,让他心情也异常沉重,少爷还是当初和简公子待在一块儿的时候过得轻松自在,那时就是再忙再累也是高兴的,回来贺府里的日子并不那么好过。
金海县,简乐阳接到了京城的急件,看了信后十分诧异,完全没想到贺云章还可能和先太子牵扯在一起,不过就曲管事信里所说,凭现有的证据并不能证明贺云章真正的身世。
金海县已经过了台风季,时间进入了下半年,简乐阳走在已经铺好的水泥马路上,想着曲管事信里的内容,这件事还真出乎他的意料。
他身边跟着一个小哥儿,肤色偏黑,跟海边长大的多数孩子差不多,五官倒生得出色,假以时日,会出落得更加标致,所以在全家死于海盗手中就他一人活了下来,被海盗转手卖进了风月楼里,小哥儿性子倔得很,宁死不肯接受调、教,就在这时,简乐阳过来了,重整风月楼,小名叫小七的小哥儿得救了,简娘怜惜他的遭遇将他留了下来,无事时给简乐阳打打下手。
小七很崇拜公子,公子与他而言如同天神一般自天而降,将他从苦海中解救出来,如果他能有公子一半,不,哪怕小拇指尖那么大的本事,也不至于让全家死于海盗手中,自己被卖进风月楼,折腾得几乎只剩最后一口气,所以身体康复后他就跟着其他人一起习武锻炼身体,以后有什么事他不至于给公子拖后腿。
“公子有烦心事?”小七眨巴着眼睛问。
简乐阳转头看着小七的表情笑了起来,和当初的谢文意一样,被他救出来的哥儿愿意自己主动走出来的,他都会给予机会,只是多数人并没有这样的觉悟,也许是被整个大环境给洗脑了,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容易改变,这孩子倒是不错。
“小七怎么看出公子我有烦心事的?”简乐阳觉得自己手里就缺把扇子,否则就能扮上风流倜傥的公子了,虽然这风格不太适合他的口味,但偶尔玩上一两回也是挺有意思的嘛。
小七脸红红地说:“小七看到公子皱了下眉头,虽然很浅,可小七看到了。”
这小孩观察入微啊,简乐阳自己都没意识到,竟然被这孩子发现了,简乐阳好笑地伸手弹了弹他脑袋:“观察力不错,继续保持,有小七当开心果,公子我并没有什么烦心事,之所以烦心,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跳出来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啊,贺云章究竟是姓贺还是姓什么的,又有什么紧要的?他不是决定娶了贺云章进简家的门了,咳,那以后就应该跟他姓,入他们简家的族谱了,哈哈。”简乐阳突然大笑起来:“走,我们去码头集市上看看,有没有新鲜的刚回来的海鲜,有的话买一点回去让我娘做了吃。”
当然他怎么想是一回事,能够查清楚的话还是很有必要弄清楚的,免得被人糊弄了。
港口已经大部分峻工投入了使用,剩下的并不影响整体格局,所以这港口以及通往县城的这条水泥马路一带很快就变得热闹起来,在建设的时候简乐阳就提出来过,事先给这地方作好规划,不至于以后发展得东一块西一块看上去乱糟糟的,所以送到岸上的海鱼在哪里买卖,都需要运到指定的地方,这样一来码头上整齐干净得多。
京城,贺云章几次推掉了叶氏那边来人的传唤,因为他不会妥协,所以根本没有去见面的必要。
叶氏也亲自找了大夫人商量她儿子的亲事,却被大夫人一口回绝:“这是老爷交待下来了,得看云章这孩子自己的意思,我们不强求,贺府在这紧要关头也不需要利用孩子来联姻章是三叔留下来的唯一血脉,将来是要支撑三房门户的,他得学着自己拿主张。”
叶氏气得差点吐血,她这个母亲居然作不得主了?大嫂是在告诫她“夫死从子”吗?她说得倒轻松,换到她自己身上的话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她自己的儿媳,还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叶氏厌恶又妒忌地看着大嫂,凭什么都是贺家的媳妇,她就嫁了个病秧子让她守了这么多年的寡,大嫂却能守着相公还有孩子过上齐全的日子,并且是这贺府真正的女主人,将来还会是老封君,一想到两人截然不同的境遇,叶氏心中恶意生起,这女人凭什么高高在上看不起自己?将来她要这女人跪在自己面前向自己请安。
叶氏带着恶意的笑容说:“既然大嫂不同意,那我跟大哥商量吧,这府里还是要男人做主,也许大哥听了我的意思改变了主意呢,请大嫂帮我转达。”说完不等大夫人回复,叶氏就人转身走了。
大夫人眯着眼睛看着这对主仆离去,身边侍候的下人气愤不已,大夫人却没一点怒意,她太了解这个弟妹了,她现在这副态度摆明了是有了什么依仗,那等相公回来了就让相公见一见弟妹吧,她倒要知道,这女人到底是有着怎样的底气。
贺锡禹回府听了夫人的话讶异道:“弟妹要见我?跟云章有关?会是什么事?”
一个寡居的弟妹,平时当然要避嫌的,贺锡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跟这个弟妹有过单独的会面了,不过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下了,可不想先自己府里乱起来,万一有什么异常先控制起来再说。
“府里你多注意着点,别让不相干的人伸手进府里来。”贺锡禹提醒道大夫人心里生出警惕,弟妹如此模样未必不是受外面人影响的,看来确实需要加强府里的防范了。
贺锡禹与叶氏谈过话却一脸复杂纠结之色回来了,没跟夫人透露半句,就一头扎进了书房里,除了让人传话问云章什么时候回来,人在哪里,就再没有什么动静,就连饭菜都是让人送去书房用的。
曲管事雷厉风行,很快抓到了叶氏身边婆子的把柄,直接将人带到了自己面前。
这位夫家姓万的婆子是当初叶氏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嫁的男人也是当初叶家出来的,曲管事几下就摸清了这万婆子家里的情况,叶家风气不好,从叶家出来的下人也不见得有多好,这万婆子跟她男人只有一个独苗苗,生下后就宠成了宝,这小儿被娇惯了长大,被外面人一拐带就沾上了不好的东西,成了个赌徒。
万婆子看似对叶氏忠心耿耿,其实背着叶氏没少昧下东西转身就给宝贝儿子送去了,甚至背着主子跟叶家人串通起来骗取叶氏手里的财物,万婆子从中获利,得到的大部分银子也流进了赌坊里,而叶氏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依旧对万婆子极为倚重。
曲管事翻翻手里送来的资料心中冷笑,这叶氏看着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对银钱没什么概念,由着身边人跟娘家人合起伙来拿捏,就这样还一门心思想要拉扶娘家,不惜将儿子也送进那个火坑里,从表面上看起来,曲管事都怀疑贺云章并不是她亲生的,否则哪有这样坑亲生儿子的?
当然这女人行事本来就不可理喻,真相究竟如何还难说。
“贺少爷大概从来不知这些情况吧?那万婆子已经带过来了,贺少爷要不要亲自问问看?”
曲管事将手里的资料递到贺云章面前,笑眯眯地像只狐狸似的。
第166章 真相
贺云章看了有关万婆子的资料才知道自己疏忽到了什么程度,外面人还没出手对付,自家内部就要先瓦解崩溃了。
曲管事倒是挺明白贺云章心情的:“这也不能怪贺少爷,一来你没有名义管到那婆子头上,二来前些年你不是在江南就是在新丹县上任,回到京城的时间也短,贺少爷一个人的精力到底有限,这种事情上有所疏忽也是难免的。”
贺云章觉得虽有客观原因,但自己疏忽了就是疏忽了,以后要引|以为戒才是,拱手道“这次就有劳曲管事代劳了,我先在后面听着吧,我出面,那婆子未必肯老实交待。”
“也好,贺少爷稍等,曲某这就去前面,这里可以听得到前面的动静。”曲管事见贺云章虚心接受,心里对他挺有好感,权贵子弟盲目自大的不少,这可能也跟贺云章的经历有关系,自幼不受母亲重视,在大伯身边长大,虽说他大伯待他不差,但比起亲爹亲娘到底还是有所差别,否则也不会早早随了贺家人去江南锻炼,如今在户部的表现,据他打听来的情况来看,也是可圈可点的。
万婆子被人强行虏了过来害怕不已,心里闪过各种想法,等到终于有人出现,色厉内荏地叫道:“快放了我,天子脚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知道我身后的主子是谁吗?”
曲管事在这方面是老手了,见识过不少仗势欺人之辈,一通威胁恐吓,加上让万婆子知道她刚出世的小孙儿性命全捏在他们手里,万婆子顿时萎缩在地上痛哭流涕,曲管事让人抱走万婆子的小孙子,万婆子立即有问必答,态度老实得很。
……夜……”万婆子眼神闪烁了一下,曲管事立即让人送进来一截手指,万婆子骇得魂不附体,这截手指正是属于她那宝贝儿子的,她就是接到儿子输了钱又被赌坊扣住,要她拿银子去赎人,这才会出了府后被人带到这种地方来,“我说,我什么都说。”
“那夜外面下着大雨,电闪雷鸣的非常吓人,庄子里突然闯进来一群人,夫人受了惊吓提前生产了,正好那位贵人也要生产,庄子里早备好了稳婆,稳婆说过,那位贵人怀相不好,又一路奔波心力憔悴,只怕很难生产,这话稳婆没敢跟那贵人说,而是告诉了夫人,夫人让稳婆干万要保住那贵人和贵人的孩子。”
“夫人和那位贵人商量过,等生产后两人将孩子交换,只要孩子平安了,将来一定会送夫人一场富贵,夫人心动了,所以非常紧张那位贵人肚子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