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穿着一身褐色的短打,头发花白,发顶上总共都不剩下了几根头发,打着呵欠,露出一口黄牙:“喂,那后生,你再不管,你媳妇都要被烧着了。”
慕昱清眼睛一亮:听话听门道,他隔着这么远,这老头都能看出青岚的不妥来,而且,他在守卫这么森严的情况下还能混进来,说明这老头根本不像他们所看到的那样,是个其貌不扬,根本不需在意的小老头。
慕昱清步子一动,立刻就有人拦道:“陛下小心!”
慕昱清一道冷光射了过去:那人原本只想拍马屁表个忠心,表示一下自己对君王的担心,但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一下子僵住了。
好在慕昱清没有跟他多作计较,只是冷冷看他一眼,脚步不停地往那老头走去。他走到那老头面前,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还请老丈救我妻一命。”
这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绝不可能是单单的巧合。
慕昱清也不觉得,凭着自己的那点本事,便可以让一个隐世高人不退而走,权衡之下,他选择了开诚布公。
那老头却诧异道:“我只是随便说一说,后生你要不要那么认真地吓人?”
但是说归说,那老头的手却快如闪电,在青岚身上拍了一下,即使以慕昱清的眼睛,也只看见青岚身上被拍入了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老头的手一触到青岚,却轻声地“咦”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老头拍完后,朗声一笑:“好了,小家伙,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你媳妇竟是不需要我来帮这一把手,她真是个奇人哪。”
老头啧啧叹了两声,对着慕昱清略一点头,原本看着有些猥琐的相貌竟现出一分端严来:“好了,小家伙,替我跟你媳妇说一声,看在我今日助她一手的情份上,叫她对我那不成器的徒儿下手轻些,如何?”
慕昱清问道:“敢问老丈是哪一位高人?”
老头摆一摆手:“世人皆知,世人皆不知。”他遥遥一指人群中的一个方向,“卢兄,你我昔年相交,你清风朗月,如今却浊朽不堪,既如此,你我从今往后再不必相见了。”
那人只觉心口一凉,只见自己捂在怀中,日夜不离身的护心甲居然凭空破衣而出,向着那老头飞去!
他“啊”地大叫一声,指着那老头,骇然不已,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那人不是他年轻的时候遇到的那位奇人吗?他这么多年过去,居然一点改变都没有,以至于,让他一开始都不敢相认。
他怅然地捂住胸口:这是说,那位高人以后都不再照拂于他了吗?
“不!”卢临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奔出了人群之外。
众人眼看着老头明明在面前大笑,却一个转身,不知去向了哪里。
慕昱清目色幽深:他早看出来,这老头是世外高人,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巧合地出现在这里。
只是,这老头看似闲亭信步,但已经让人清楚无比地看清了他的实力:至少,以目前的慕昱清而言,他是比不过的。
这个人,深不可测。
他只是一个照面,却仿佛探出了自己的心思:他是知道自己动了向那些法外之地动手的心思吗?
这是特意来警告自己?
慕昱清目光柔软地看向他怀里的女孩:不,或许这个老头是来向自己示好的?
毕竟,他们那一方虽多有神诡之能,但若是自己一心对付,他们也难保清静。
不过,如果他们在自己辖内不越矩,自己也能勉为其难地不去对付他们。两方之间各守界限,各安本分,是为最好。
青岚还不知道,她刚刚在生死之间不知打了有多少个转。
她只知道,自己的身体自从吞了那一小簇火苗之后便陷入了阵寒阵炎之中。
虽然,她现在没有身体,只是一股意识,可那股意识在她的意识之中,将所有的疼痛投射进来,她一点也没有保留到地被迫承受着炎火的炙烤。
青岚的意识即使没有受到刚才事情的迷惑,可现在,她实在是坚持不住了。那种一半是冰,一半是火的痛苦,就像把身子锤成了无数个碎片,还在碾压,却又突然被捏合成一个整体,猛地锻造一般,其苦其痛,足以令人疯狂!
在她即将彻底疯狂之前,她的身子突然一定,身体里像是流进了一道清凉舒适的暖光一般,她就像沐浴进了一桶温水当中一般,只恨不得不能舒适地呻吟出声!
她低头一看,明明她应当只是一个意识体的身体放射着微微的毫光,这毫光一点也不刺眼,白芒芒的,看关上叫人心生喜意。
青岚忍不住低声地呻吟了两声。
随着这白光的进入,一个苍老的男声送入了青岚的耳中:“小丫头,多谢你教导我这徒弟,小小心意,算是老夫的谢礼了。”
徒弟?什么徒弟?
青岚有点糊涂地想道。
她没有糊涂多久,便听耳边有人轻声喃喃:“师父。”是筱镜的声音
青岚恍然大悟:原来是宇白那两个小贼的师父在助她!怎么办?她刚刚的确是想的是,筱镜这样暗害于她,她此仇不报,实在是一点道理也没有,可转头之间,她就受了别人师父的恩惠,那这个手,她是下,还是不下呢?
还不待青岚纠结,她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弹了出来。
她的意识就像是会自己寻找食物一样,还不等跟筱镜交流,她又一头扎进了旁边那个大叫大嚷着,像疯了一样的那人的身体当中!
那个人的身体就像一个凝炼的火炉一样,到处都是细小的,燃烧着的紫色的火焰。青岚看着那些火焰,非但不觉得可怕,反而有种如鱼得水的快活,她的意识就像龙卷风一样,刮过的火焰不是熄灭,就是被她风卷残青一般地吞噬怠尽!
耳边的惨叫渐渐地消停了。
然而青岚的耳朵还没有清静多长时间,另一声高亢的惨叫响起来,吓得她差点被震出那人的体外!
那人惨叫着:“我的毒焰!还我的毒焰!贱人,你快点滚出来,还我的毒焰!”
那人的声音像是被鸡卡了脖子,又难听又难受,青岚只恨自己的意识是一片虚无的形态,不能捂住耳朵。
她快速地掠过那人的身体的每个角落,只恨自己不能多带着一双腿脚安然退去。
那人只惨叫了数声,青岚嫌他实在是叫得得太过难听,只好快速地出来。
一出来,青岚看着筱镜,呵呵笑了一声。
其实,她的意识形态在做什么,只有她自己能看到,别人虽然知道她在这里作祟,可因为一直抓不到她,也只能看着干瞪眼。
青岚将手形成一个虚无的爪状,就要朝筱镜的脑袋上抓过去!
她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圣母,这个女人刚刚对她的恶意几乎要突破了天际。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惹了她哪里,让这女人这么地恨她,但是,她知道,对自己不友善的人,如果能及早地掐死在摇篮里,她是一点也不介意趁人之危动手的。
只是,她一动手,身体突然就像被粘滞住一样,刚刚听过的那个声音突然又冒了出来:“小丫头,老夫我可跟你说好了,要放我这小徒弟一马的,你可不许反悔啊。”
竟是刚刚的老头还没走吗?
受了老头的恩惠,青岚也不好马上就翻脸,暗道一声晦气,悻悻住了手。
只是不甘心就这样被人欺负了,什么场子也不找,灰溜溜地退走了。
她眼珠一转,想出一个主意来,翻身卷入了筱镜的脑海中,脑中拟出一个样子来:“师妹!”
筱镜的意识当中本是空茫一片,此刻见到一个人,顿时波动不已:“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岚刚刚只是灵机一动,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正在她想着,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筱镜的声音有些怅然地传出来:“是了,你当然在这里,你扰得人家心情纷扰不休,每次却不沾一片,师兄,你真是好狠。”
青岚一听,便知道事情果然是像她猜想的那样,这丫头对她的师兄起了男女之思。她嘿嘿一笑:原本还发愁不能整治于她的,这下好,她送到了手上,看她要怎么对付她。
她摸拟着宇白的表情,冷然道:“师妹想想,你所做的事情,对得起师兄给你的信任吗?你说是思慕于我,却处处干扰我的事情,你觉得你这样做很好吗?”
筱镜的意识剧烈地动荡起来:“师兄,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何出此言哪?!”
青岚正要说话,突觉脑中一空,她的意识模糊起来,什么事也做不得了!
青岚却不知道,她原本在筱镜的脑海中是一个完整的形象,却一句话也没说,化成了如星光的碎片,这样的景象在筱镜的脑海中有多么的震撼!
她所入侵的她的意识空间本来就是世间数一数二脆弱的地方,青岚的强势闯入,估计连那个老头都没有想到。
筱镜只觉得头像万千根锥刺一样地刺过,脑海中便成了空茫一片。
她最后的印象,就是宇白在她脑中炸成了万千个碎片。
等看到她睁眼后的第一个人时,筱镜彻底地疯狂了:“你杀了师兄,你杀了师兄!我杀了你!”
可怜那个之前掳了青岚过来,壮志满怀的,不知名姓的家伙,他还没醒过来,便做了筱镜的刀下亡魂。
而筱镜一刀剁了那人之后,犹嫌不够,她的脑海中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醒,只知道她在世间最重要的那个人仿佛出了很大的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她却是记不清楚了。
当然,这一切与青岚无关了。
在筱镜生出借刀杀人之计的时候,她被人反算计,得到她应有的报复固然令人大快人心。
但这只是青岚这一次身体之外旅行的意外之喜,回到身体之后,她立刻感觉到,之前身体里那股挥散不去的阴寒之气好像轻了不少。
连她之前感觉到厚浊无比的身子都好像轻盈了一些。
她惊喜不已,正要试试是不是真的,却听耳边一人轻声道:“别动。”
随即,那一声:“告天地书,奉为君王。”响起。
青岚总算是彻底活了过来。
在活过来的同时,她立刻发现了其中的怪异之处:“你就这么抱着我走了一路?”
她又羞又窘:立刻感觉到身边像是有万千道目光一道向她刺了过来,即使她脸皮够厚,也难免羞红了脸。
这也太窘了吧,她完全是在不知情当中被抱着完成了帝后祭天之旅,估计,她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个吧?
这样的光荣,她真是宁可不要!
“不要?!”某男声音危险地响了起来。
青岚这才发觉,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地把刚刚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鉴于自己肯定让某人受惊不小,她也不好意思扯着歪理瞎说,忙赔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来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慕昱清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这个女人,她现在这是卸磨杀驴了?
“你这些天一直瞒着我的,是你的伤毒又发了,对不对?”慕昱清声音清淡,却隐含着压力。
“哪,哪有?”青岚结结巴巴地摆手,谄媚地笑道:“你别多想了,我好得很呢。”
青岚说着话,突然发现,她的身边安静到吓人。
再一偷眼看,所有人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一样。
在青岚前面那个戴着七冕平天冠的老头狠狠瞪了青岚一眼,青岚认得他,这老头管着王室宗族里的事,是王室里德高望众的宗长,他是负责今日祭天的赞礼官。
青岚忙闭上了嘴,再一看周围的人,对个个对她这样不把祭祀当一回事的样子都不高兴的很,青岚看见,有一个大臣落在后面,那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青岚忙缩回脖子,继续闭上眼睛,还是躲在某人的怀里最安全:至少,他是皇帝,他只要不做得太过荒诞,那些大臣们就不敢对他说些什么,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孤女还是老老实实地抱着这个硕大的大粗腿,继续装死吧!
青岚却不知道,正是她这样的动作才更招人恨:之前她在皇帝怀里无知无觉,只要走得近些的人都能发现不妥,可现在再一看,这位皇后陛下她居然完好无损,不光活蹦乱跳的,还敢在祭天这样严肃的场合下说说笑笑,这不是让那些以正统,以严肃著称的朝臣们心里不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