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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人与命运中转

    江鹤轩与傅云洲的第一次见面,以在警局认领尸体开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萧晓鹿看到尸体时哭到打嗝,她边哭边斥责:“程易修你个混账东西,连死都要给我添麻烦,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还非死我家酒店。你自己死就算了,居然拉别人,操你妈啊!”
    辛桐与程易修的死,一种说法是畏罪自杀,另一种是人言可畏。直到傅常修派人伪造的程易修的遗书出世,才镇压了漫无边际的揣测,将矛头对准“网络暴力”这个空靶子,并在警官协助下辟谣。一时间网上流行起人们对“人言可畏”四字的啧啧感叹。如同那句被说烂掉的话: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
    这也是傅常修想要的效果——除了辛桐和程易修自身,没有人要为他们的死负责。毕竟哪有死人让活人受罪的道理?
    在傅常修的施压下,辛桐得到的并非是凶杀致死的《尸体处理证明》,而是与程易修同样的非正常死亡的《死亡医学证明书》。
    得知女儿的死讯,辛桐的母亲刘佩佩当场昏厥,被送往医院急诊。江鹤轩以朋友身份为辛桐殓尸,程易修则由傅云洲出面处理后事。
    傅常修给出的态度是尽可能低调。程易修生前勒死辛桐后自杀是板上钉钉的事,大办葬礼容易影响集团声誉。连带着辛桐的丧礼也要一切从简,悄无声息地下葬便好,免得节外生枝。舆论要往殉情的方向煽动,尽可能强调一起死,忽略程易修冲动杀人的行为。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低声向江鹤轩和傅云洲解释家属不允许进入火炉,观看火化仪式,并告诉他们等下在哪里领取火化后的骸骨。
    江鹤轩竟然在辛桐死后,得到了“家属”的称呼。
    “不是殉情,程易修是犯人。”江鹤轩转头看向身侧的傅云洲,神态平静。“他活活勒死了小桐。”
    他一身黑衣,胸口别白花,手中拿有殡仪馆送来的细则,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认领尸体,开具证明,销户,联系殡仪馆,举办哀悼仪式,火化,落葬。
    死亡是如此井井有条,又是如此寒彻心扉。
    “人都死了,还争什么?”傅云洲亦是黑衣,他瞟了江鹤轩一眼,隐有嘲讽。以傅家的能耐,这事查起来不难,虽没有直接证据,傅云洲也能隐隐约约猜到此事江鹤轩有插手,动机不明。
    “您还真是跟令尊一个德行。”江鹤轩冷笑。“杀人犯就是杀人犯!小桐是被你弟弟活活勒死的!……殉情……他有什么脸和小桐安在一起说是殉情?”
    “装什么光明伟岸?你要是不动手,易修也不会一时冲动。你不也是罪魁祸首?”傅云洲缓了口气,勉强说,“易修死了,辛桐也死了,现在算两清。”
    他说完,就想离开。徐优白发消息说,萧晓鹿这个当准儿媳的和傅常修这个当父亲的一齐到了。
    江鹤轩握紧拳头,突然说:“傅云洲,我在此发誓。余生,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会尽全力为小桐翻案!程易修,就是个杀人犯!”
    傅云洲眼眸沉沉。
    他想把所有责任按在自己和易修身上,那他呢?
    他又是什么善茬?
    程易修后来的谣言不是他发出去的?傅云洲甚至怀疑发到程易修手机里的那一份照片也是江鹤轩动的手。就是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通天本领搞到的文件。
    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彼此彼此。
    “好,那我等着。”傅云洲说。
    几个月后,打听到辛桐墓地位于何处的季文然不知为何决定去扫墓,他捧着荼白的山茶花前去,在萧瑟的冬季。
    郊野的山峦被萧瑟西风磨平棱角,柔和的起伏着,围绕在墓园四周。天色苍白,甚至看不见太阳的轮廓,只有层层稀薄的云组成头顶那片虚幻的明亮
    季文然放下花,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抛开她和程易修那些破事,摸良心说,辛桐是个很好的助理。
    温柔却坚定,出生贫贱却保持得体。
    他站在墓园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为刚死的尸体摄影似乎是个很不错的艺术创作——爱、肉体与死亡——就是大概率难以实施。
    美,没什么比美更重要。
    ……
    “欢迎来到命运中转站,您有三次提问权限,请仔细思考后使用。”
    辛桐睁眼,发现此时正坐在一张雕花扶手椅上,脚下盘踞着一条缓缓爬行的巨型衔尾蛇,将她困在椅子上不得动弹。脚下是蛇,面前亦是蛇,抬眼刹那瞧见的是一条玉石雕琢的黑蛇,正森森地盯着她。
    这是没有尽头的空白世界,上下左右全是乳白,望不到尽头。
    她的情感被某种更高等的意志压制,感受不到愤怒和惊恐,只剩理智在脑内运转,尝试去分析先前所发生的一切,并尽量得出最优提问。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类此时应该拥有的反应,是有什么东西在干扰她的大脑。
    “欢迎来到命运中转站,您有三次提问权限,请仔细思考后使用。”蛇开口。
    辛桐哑着嗓子:“命运中转站?”——第一个问题。
    “命运中转站为不同平行时空的缓冲地带,你能从这里去往任何一个与你有关的平行时空。”蛇解释,嗓音接近于机械合成的人声,类似是拨打咨询电话时冒出来的自主导航音。“你就是通过这里,从最早死亡的A时空跳跃到了你刚刚死亡的B时空,接下去还要去C时空。”
    不同的时空……这意味着最开始的重生并不是在同一个时空进行了时间回溯,而是从一个时空跳跃到了另一个时空。
    既然不是位于一个时空,那么那么凶手呢?她对江鹤轩是杀人凶手这件事深信不疑,可既然连时空都不一样了,凶手还是曾经的凶手吗?还是说一直以来选择远离江鹤轩的决定就是在做无用功?
    辛桐仰起头,声音平稳不少:“我为什么会死。”——第二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可解答信息量很大。
    “为什么会死”可供解答的范围包括:平行时空与凶手的关系,可用来推理凶手的线索范围,以及不同时空的线索能否继承使用。
    “因为命运。”蛇说。“每个时空都存在一个会杀死你的人,就是你认识的那四人中的一个,所以你拥有四个高纬世界的投影,即四个平行时空。”
    “四个平行时空,三个裂变节点,这三个节点的不同导致了四个平行时空的不同,也就是蝴蝶效应。但时空具有自我修复能力,所以部分事件会重合。”
    “每个时空中的凶手唯一且不重复,但线索要靠你自己去判断。他到底是这个时空将要杀害你,还是在别的时空曾经杀害你,全然靠你自己推理。倘若你能在凶手杀害你前找出、并杀死他,那么你将跳跃回上一个时空,再成功杀死凶手,再往上一级跳跃,直到你回到你应该待的高纬时空。回到高纬时空后,你便能成功活下去,不会再被任何人所杀害。但如果杀错了人,你就会失去跳跃到下个时空的权利。建议你在对方开始动手或即将动手时,你再动手。”
    很良心充分的回复。
    假如将第一个被闷死的时空定为A,被程易修勒死的时空定为B,下一个要去的时空定为C,那么除去已知凶手程易修,那么下一个时空中还剩:傅云洲、江鹤轩、季文然三人。这三人中有一个是曾经的A时空凶手,一个是将成为C时空凶手。
    那么活下去的条件就是:找出C时空凶手,在他杀死自己前杀死对方,跳跃回B时空杀死程易修,回到A时空杀死那个未知凶手,最后回到能安全活下去的高纬时空。
    清晰了。
    辛桐稍一思索后,提出第三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蛇吐着信子,反而给出了一个相当模糊的回复,“我是一个男人送给你的礼物,用来帮助你活下去的礼物。”
    ……
    那条蛇送走了辛桐,转过脸,看向了你。
    对,没错,就是你,别转头啊,说的就是此时此刻双眼盯着电子屏的你。
    “嗨!”它朝你打招呼,语气突然明快起来。“很高兴见到你。”
    “眼睁睁看她一步步走入命定悲剧的感觉如何?还是说你和她一样都被命运欺骗了?”它面朝你说,“别太惊讶,命运本就是一个骗局,一个无数看似巧合实则由无数必然的细节构成的骗局。”
    “怎么?不懂吗?”它好像有点不耐烦。
    “要知道,打从一开始命运就决定让那个小姑娘认为江鹤轩是凶手。毕竟在一堆似是而非的线索里,选择相信最铁证的钥匙是很正常的思维吧。谁叫她遗忘了太多的细节,按理说在程易修约她吃饭时,她就应该意识到并不是处于原先的时空。更不要说打从开始那个突如其来的调戏了。说白了,命运就是将她往程易修身边推。”
    “啊?你问我命运为什么这么做?……因为这是她和程易修的时空,只是被她自己给搞砸了,明明有别的出路。”蛇仿佛在叹气。“假如她在事发后的第一反应是告诉程易修而不是隐瞒,就不会有现在的结局了吧。”
    “不过也不能怪她,是吧!毕竟她不知道死后还能跳跃到平行时空,也不知道这个时空和上个时空不是一个时空,凶手不是同一个凶手。”
    “既然如此,远离江鹤轩,认为傅云洲的威胁大于未来可能出现也可能不出现的杀人凶手,对傅云洲的强奸忍气吞声,从而被傅云洲下套,导致程易修的误会,对江鹤轩莫名其妙地疏远又害得他决定在最后对程易修出手……哎呀呀,这样说来好像又变成一个必然趋向了呢。每个人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可结局就是错了,兴许这就是命运的迷人之处吧。”
    “不过,我想……得到了这次指导,她下一次应该会更努力地挽救自己的生命,至少能多坚持几个月。”
    “喂喂喂,你们给点反应啊!如果你们还不懂那就真是太蠢了,这样下一个世界还是会被命运捉弄的哦。”
    “不管怎样,让我们祝她下次好运,别那么简单就被命运欺骗了。”
    “各位绅士淑女们,让我们下一个骗局见。”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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