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蕊是下午上班了之后才急匆匆地进来打了卡，看着许佳柔便瞪圆了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高挺的鼻梁子上架了一副时尚的金边眼镜，横眉冷目地质问道：“许佳柔！你怎么回事？怎么又有个退单的？”
    许佳柔正坐在吧台里回复客户，被白蕊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一抖，手机险些掉地上，仓皇间接住后便惊恐地看着白蕊。
    “我说，你为什么又退单了！”白蕊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上午去开青市所有门店的负责人大会，我正手机投屏分享呢，客服给我来了个消息，说你客户退单了，你知道有多丢人吗？”
    许佳柔还是愣愣的，她还没回魂，只是凭着潜意识问道：“哪个？谁退单了？”
    白蕊没好气地道：“你自己不会问？”说完便一拎着小皮包，狠狠地瞪了许佳柔一眼，往办公室里去了。
    许佳柔看着白蕊“噹”地甩上办公室的大门，被震得一颤，登时便怒发冲冠了，恨不得一蹦三尺高。“都他妈跟谁甩脸子呢？老子欠你们的？”说完这句话便跳着脚地要给人事部的打电话，被秦羽抢了手机，笑嘻嘻地道：“师父，我帮你问，你别拨错了号！”
    接着他麻利地开锁，然后熟练地拨打了客服的电话，按着对方的提示，去翻许佳柔用来存放客户资料的箱子去了。
    许佳柔气嘟嘟地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扫视着这个她工作了三年多的地方。
    这是个上下一共270平米的门市房。一楼一共分为三个部分，最东边的走廊尽头是一个大的办公室，在没有改制之前是店长室，店长有时候会在，但多数时候都是销售人员为了压单，演戏的时候才会去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白蕊——销售总监的办公室；中间是一个一百平米的大厅，放了五张圆形谈单用的黑色大理石面的小圆桌，每个小圆桌边都配了一个天鹅绒面料的黑色半圆形沙发，上面镶嵌着被打磨成钻石状的塑料饰品，显得整个简欧风格的大厅有些低调的奢华感，一个三米多长的半圆形黑色吧台，靠近西边走廊，走廊两边都是是技术室，一打开门就能看到一大堆行尸走肉一样的技术人员，带着常年加班的腐朽气息看着你，一脸“你给我们带好吃的了吗？”的鬼样子，因为他们修片儿的可能随时会暴走，所最西边的走廊就算是禁区了。
    楼上的八十多平米被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一些合作品牌的顶级婚纱礼服展览室，另一部分则是产品的材质和成片展览陈列室，每个季度都会根据新推出的套餐来修改摆放的位置，供门市们接待顾客的时候讲解所用。除此之外，整个店面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挂着各种尺寸各种类型的非套系里所包含的样片，风格各异的婚纱照倒是都别具一格地透出点幸福的味道来。
    许佳柔扫视了一下去西面走廊的墙上挂着的自己做模特拍的一组照片墙，嘟着嘴，又不开心又不甘心，凭什么她混的好好的，却要辞职呢？关键她也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她走？
    老娘还就跟你死磕到底了！
    秦羽在那边跟客服磨叽退单的事情，一边把一楼大厅的角落里，放在一层层纱幔后面的资料柜翻得乱七八糟，一边跟客服那边拖延时间，眼见着自己的师父从刚刚的愤怒到萎靡不振，到现在一双水润的大眼睛闪着战斗的光芒，利索地问明白了原因挂断了电话。
    “师父！我问明白了，是叫赵前进的，五十多岁的那个退单了！”秦羽呼啸着奔腾而来。
    “就是那个暴发户？娶了个跟你一样大的小姑娘的那个？”
    秦羽点点头，“但是客服没跟我说原因，就是说赵前进态度特别强硬，就非要退单，结果闹到了总部。然后总部的客服处理不了，就发给白总了。”
    “行，我知道了，我给赵前进打个电话。”许佳柔拿着用来联系客户的手机溜达到西面走廊去了。
    秦羽收拾了资料柜，忽然听见熟悉的铃声，他一转头，却看到李丽娟正伸手摸吧台里的方向摸，他登时警铃大作，几步到了前台，先一步拿到了许佳柔的另一个手机。顺便假笑着对李丽娟道：“没事儿，娟儿姐，我接吧。”
    李丽娟有些讪讪，但也没说什么，又溜达回走廊里看产品去了。
    “许佳柔！你那三年多的套餐终于决定拍啦！”说话的正是曼莎负责给排期的小姑娘，叫莎莎，是和许佳柔同期进公司的，不过后来不适应销售就去做售后了，两个人关系一直不错。
    “莎莎姐，我秦羽，我师父处理客户去了。”
    “哦，小徒弟，你师父没事儿吧？怎么忽然让我给她排期了？不对，我其实更想知道她退单那个事儿，闹得太大了，能解决吗？”
    许佳柔刚好挂断了电话，秦羽立刻示意她来接听，许佳柔接过电话的时候莎莎刚开始说退单的原委，“也别怪白总生气，当时场面确实混乱又丢人。今天的青市负责人会议是在咱们的内景摄影基地开的。然后赵前进和他那个二十几岁的小女友刚做好造型，连大灯的位置都没来得及调整好，他老婆就带着三个女的冲进来了，先打人再砸东西，那男的被打地还轻点，那年轻小姑娘都没法看了，这还是咱们摄影师们怕出事儿，拉架半天才给劝住了。都进去做笔录去了。”
    “那小姑娘是……三儿？”许佳柔不可思议地问道。
    “可不是嘛！当时真的太丢人了，现在“星你”和“太阳后裔”的那两个韩剧主题的景基本上全不能用了，而且旁边民国主题的那个景也被泼了不知道什么擦不掉的玩意儿，臭烘烘的整个基地现在乌烟瘴气的。”
    许佳柔：“……不是吧。”
    “反正我要是白总我也挂不住劲儿，尤其那客户又是你的，你不知道你自己本来就危险吗？”莎莎说这句的时候声音警惕地压低了些，“不过你要是排期的话倒是可以，你合同上写的内景倒是没有问题，可以拍。”
    许佳柔有些脱力地坐在了吧台前的圈儿椅上，“别了，我估计我是没戏了，我收拾收拾把自己卖了都不够赔公司的内景的。”
    莎莎也是一顿，不过她一月光族，即使有心也是无力的，只能安慰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许佳柔又给赵前进打了几个电话，然而对方都没有接听。她颓丧地扔了手机在吧台上，工作三年的闹心事儿加起来都没有最近接连的几件事情多。接着又拿起手机看了看自己的银行余额，算计着要怎么赔偿，结果白蕊站在东边走廊口，对着许佳柔横眉冷目，“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许佳柔垂头丧气地跟着白蕊进了屋里。
    白蕊正在屋里不断踱步，见许佳柔进来了之后，就一脸烦躁地摔了下文件夹，指着赵前进的合同气的手都在发抖，“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失误……”
    “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我问你怎么回事！”白蕊在气头上，一张白皙的脸通红通红的。一双柳眉倒竖着，整个人像一个即将要炸掉的雷。
    许佳柔连争执的力气也没有，“小三儿插足，原配来撕。砸了店面，打了顾客，就这么回事。”
    “那现在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需要我赔多少？”许佳柔无奈地抬起头来，看着白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白蕊却道：“不用你赔，公司有保险，我也不是说要跟你发脾气，但是这件事发生了，现在赵前进的夫人要告我们公司！这是我最生气的地方！”
    许佳柔：“？？？”
    白蕊：“……”
    两人隔着一米的距离对视了一眼，都被气笑了。
    “精神病！行了行了，你先整理一下事情的经过吧，赵前进联系上了吗？”
    许佳柔摇摇头，“我一直联系呢，他一直拒接，女方的电话也是关机的状态，这样吧，我去趟他们小区，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白蕊有些惊讶，“你……你还知道他们家？”
    许佳柔点点头，“谈单的时候聊出来的……”见白蕊还有些不明所以便自己解释道，“住御龙星苑两百多平，快赶上咱们店面了，挺有实力的。平时我谈单的时候，如果能问出来，会问一些顾客的生活细节，这样有助于我推单……就是推荐他更贵一些的套餐。”
    白蕊眨眨眼，似懂非懂，“那有的人不说怎么办？”
    许佳柔道：“确实，不可能都问到的，不过可以从他们的穿着打扮、说话常提到的一些关键词来推断顾客的一些细节问题，包括性格特点，能承受的价位，比较看重产品哪方面，可能会喜欢的婚纱照的风格等等的，一个在经验，一个也在聊天。”
    白蕊点点头，抓起桌子上的合同又看了一会儿，语气也终于平缓了下来，“那这个赵前进当时是什么情况？”
    “他当时没有来，是他女朋友……就这么叫吧，那个小姑娘带着闺蜜来的，两个人虽然打扮的挺成熟，但是细看年纪应该都不大，当时聊得还挺愉快的，第二天就带着赵前进来签了单子，我还以为是姑娘的爹呢，结果从朋友圈发现了他俩的亲密照片，这才知道是情侣关系。”
    “那赵前进签约之前你没有调查过？”白蕊情绪又有了波动，然而当自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却也知道自己提了个傻问题。
    他们婚纱摄影机构，只管收钱拍照就好，顾客的私生活他们也没有任何权利过问，这问题一出口，白蕊就觉得自己败了一局，有些懊恼。
    许佳柔却没有心思理会白蕊的小九九，“白总，我请个小时假，这会儿他们应该会回小区了，我去碰碰运气？”
    白蕊只好点点头，在钉钉上批了假，放许佳柔走了。
    今天是阴天，虽然已经三月份了，但春风还是迟迟不肯光顾青市这个海滨城市，北风还是不遗余力地抽打着大街上行人的脸。许佳柔下了公交车之后被打地不敢睁开眼，全靠着眯起眼睛后那唯一的一条缝隙看路。
    御龙星苑是中高档社区，有很严格的门禁，许佳柔和保安僵持了二十分钟，对方也始终不肯让许佳柔进门，许佳柔只好等在保安亭外边，她今天穿了薄薄的羽绒服，并不抗风，没一会儿寒风就把她吹透了。
    她原地跺跺脚，把手凑到嘴边哈气取暖，眼神却一直盯着小区的唯一主干道。空荡荡的街道上都没有车，一晃就到了下午四点，许佳柔在外面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她交都冻麻了的时候，一辆路虎便拐到了主干道上。许佳柔聚精会神地盯着那辆车，拼命想看清楚里面的司机，奈何她有点近视，车窗玻璃上还贴了保护膜，许佳柔根本看不清。
    然而那车却在她面前停下了，驾驶舱的车窗玻璃被摇了下来，司机探出头来，惊讶地道：“许佳柔？”
    许佳柔一见来人，险些哭出声儿，她一边吸着鼻涕一边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路航啊，你也住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