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转头看了我一眼,慢慢说:“下一次……我会赢。”
这个人啊,不肯服输的。
“好。”我笑着点点头。
夏菀得知姬玉松口同意喝药之后十分开心,也因此对我另眼相看。药一天两顿准时地送到姬玉房里,姬玉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子蔻知道此事之后非常惊讶,拉着我问我是怎么劝公子的,怎么没被公子赶出来反而还劝动了公子。
我简单地把这个赌局告诉了她,子蔻便好奇地追问我给姬玉出的谜底是什么,可无论她怎么问来问去,我都只是说:“不告诉你,你猜啊。”
子蔻就委屈地嘟起了嘴,说道:“公子都猜不出来,我怎么可能猜出来?”
我就笑起来,再也不肯继续往下说了。
原本以为姜散之之前丢了脸面就不会再上门了,这天他居然再次来了沈白梧府上,不过这次他不是来找姬玉的。
他是来找我的。
他把我半路上截下来拉到偏僻的角落,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像是看着什么宝藏。我回忆起来他只有在逼我帮他做事的时候才会有这种神情,便觉得不妙。
果不其然他按着我的肩膀,说道:“妹妹,我们复国有望了!”
妹妹?
我维持着一个微笑的表情,把肩膀从他的手下面移出来,说道:“那恭喜公子了。”
姜散之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他看了看周围,确定无人之后靠近了我小声说:“我听说,姬玉的财产是你和另一个姑娘管?”
果然如此。
“九九,你知道姬玉的宝库都在哪里吧?这样,你带我去把他的那些财宝给了我,另一个姑娘你告诉她若她愿意把她管的那部分给我,我可以娶她做侧室。如此这般复国的资金就大大充足了,我便可以招兵买马攻打宋国,把齐国夺回来。届时你便是我齐国唯一的公主,享不尽的荣华……”
我忍不住笑起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悠然道:“散之公子这是打算偷?”
他皱紧了眉头道:“待我复国之后必定百倍还给他姬玉,只是暂时借用罢了。”
“不告而取便是偷。”
“九九!”姜散之厉声道:“你还是不是齐国人?才跟着姬玉多久你就对他死心塌地了?你对得起供养你的齐国子民吗?”
我看着他气愤的眼睛和通红的脸庞。作为期期的亲哥哥,他其实长得一表人才,生起气来也是不怒自威,历来爱逞凶斗狠。父王不就是爱他这副好皮囊,才让他做世子?
齐国亡了到现在也快六年了,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一点长进,居然还大言不惭地指责我对不起齐国百姓。
“这些年你去过齐国吗?你真的觉得齐国的百姓完全指望着王族生活吗?宋王减轻赋税宽待齐人,如今没有战争他们生活得很好。怀念过去生活的无非是你们这些习惯奢靡的贵族罢了。你要再挑起战争才是对不起百姓。”
我看着姜散之惊得睁圆了眼睛,笑笑接着说:“退一万步说,要复国也不难,那复国之后呢?谁来统治齐国,你吗?我只怕齐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不过十年就再次覆灭。”
姜散之又惊又气,从小到大只有他欺侮我的份,我从来没有还过一次嘴。现在我这样顶撞他,他气得抬起手抡圆了就要给我一巴掌。
半空中被人拉住了,我转过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的姬玉,他笑盈盈抓住姜散之的手腕,慢慢往下压。即便他现在在病中仍是气势凌人的。
“你接着说,阿止。”姬玉的嗓子哑着,胳膊上还是斑斑点点。
我再看向此时已经有些慌乱的姜散之,深吸一口气:“三哥,我最后叫你一次。齐国气数已尽,尽在你的身上,你根本不是治国为君的料,早日放弃为好。”
“你……你胡说!”姜散之双目赤红。
“你十六岁那年,父王让你去管水利,淇水泛滥灾民成群,你却贪污了近一半的赈灾款项,可有?再两年父王兴修揽月台着你负责,因为收地你与乡绅起冲突,编织罪名将他们尽数处死,可有?父王为期期挑选婚事,你收了韩王好处,硬是扣下宋国来使,极力劝期期嫁给老迈的韩王,可有?最后婚事不成同时惹怒了韩国和宋国,导致他们借这个名头拉上其余两国兴师而来灭亡齐国,可有”
姜散之闻言几度想要打我却被姬玉制住动弹不得,他气得退开三步抽剑出来指着我。姬玉眼疾手快地把我拉到他身后,那剑便指向姬玉的喉咙,与此同时一把短刀也抵上了姜散之的脖子。
捉拿
姜散之被突然出现的南素吓了一跳,他僵着脖子不敢动弹,內荏色厉道:“你这是干什么!”
姬玉用下巴指指面前的剑,也笑道:“你又在干什么呢?”
“我管教我的妹妹,你插什么手?”
“这是我的婢女阿止,我不该管吗?”
“那你就由着她这么污蔑我,不好好管教一下你的仆人?”姜散之怒吼道。
姬玉微微一笑,悠然地把他的剑尖从面前撇开,好整以暇道:“我又不是你们家人,怎么知道她是不是污蔑呢?”
“你!”姜散之气急。
忽有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有些飘忽的声音说道:“这是在做什么?”
我们几个望过去,便看到廊中被人搀扶着的沈白梧。他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嘴唇也更加没有血色了,看起来不用风吹都能倒下去。
他看了我们片刻,微微勾唇嘲讽地说:“这是在比试武艺?”
姜散之想要指责姬玉却发觉不知何时南素已经收起了短剑,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他立刻慌乱地放下剑,不知如何作答。
姬玉笑道:“散之公子说他这一把是绝世好剑,要让我来观赏一下,我方才看了。”
他转眼看向姜散之,意义丰富地说:“真是好剑。”
姜散之气红了脸,却听沈白梧懒懒道:“我府里禁止动刀剑,看着心烦。散之公子以后还是少来我府上吧。”
“我想清静清静。” 沈白梧冷淡地说。
待姜散之被这一通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轰走之后,姬玉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起来,说道:“痛快吗?”
我点点头,长吁了一口气。这些话我甚至没有对期期说过,原本以为我这辈子也不会说了。
姬玉笑着笑着却开始咳嗽,姜散之走后他收敛了气势就显出病态来,南素迅速把一件披风披在姬玉身上,他本不能见风的。
沈白梧被扶着慢慢走到了我们面前,先是对南素说:“南素姑娘身手还是这么好。”
他居然能一眼分辨出南素和墨潇。
南素低头行礼,口中称谢。
然后他转眼看向姬玉,皱皱眉头以警告的口气说:“你既然住在我这里,就少给我惹事。”
沈白梧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恶劣,但姬玉似乎已经很习惯了。他微微一笑说道:“那是自然,这段时间我可是闭门不出。之后还有要麻烦白梧兄的地方呢。”
“我不会帮你。”沈白梧干脆地拒绝了姬玉,冷淡着一张脸连姬玉要麻烦的是什么都不听。他转身离开,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仆人婢女也随之远去。
我们来了成光君府这些日子,除了设宴招待的时候见过沈白梧,其他时候沈白梧没有来找过姬玉一次,姬玉也只去探望过沈白梧几次。按照道理说沈白梧在这种情况之下冒大不韪接待姬玉,他们应该是非常要好的关系才对。
我看着沈白梧远去的背影,再看向姬玉:“你们不是挚友么?成光君似乎不太喜欢你?”
姬玉眯起眼睛,一边咳嗽着一边由南素搀着回去屋里,笑道:“我们就是互相讨厌的那种挚友。”
沈白梧,姬玉,让人捉摸不透。
姬玉开始乖乖吃药之后整个人也没有那么大的脾气了,因为药里有许多安神的成分他容易变得困顿。我从书册中抬起头来的时候便看见他趴在桌子上,昏昏睡去。
这是大上午的青天白日,他病前这时候都是神采奕奕地看书或者整理情报,哪里可能看见他在处理正事之间睡着。
我合上书轻声笑着,喃喃道:“你也有这种时候啊。”
原来你也是会累的。
温尔苑的这间书房摆设以紫檀木为主,精致却不算大,故而桌子也不宽。姬玉在桌后而我坐在桌前,我伸手就能碰到他的额头。我看了他一会儿索性也趴在桌子上,他枕着左臂我便枕着右臂与他相对,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里看着他的脸。
如果他醒过来了我就装睡,我暗自想着。
这还是我第一次倒着看他的脸,突然好像不认识他似的。只觉得他的眉毛,鼻子,眼睛闭合的曲线,睫毛和微微张开的嘴唇都化为一些好看的线条。阳光时而明亮时而暗淡,在他的眼睛和鼻子之间游走。他身上的柏木香气混同着紫檀木的木质香幽幽地飘过来,在他之前我不知道柏木香是这么好闻的。
在姜散之面前你护着我,我其实很开心,你的病要快点好起来。
虽然我好像更喜欢这个生病的你,我总觉得这才是你。
姬玉微微皱起眉头,我预感到他要醒了便闭上眼睛放缓了呼吸。在一片黑暗里我听见微小的响动,而后他绵长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又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前面的遮挡消失了,他应该直起身来了。
“阿止。”他喊着我的名字。
这么低的声音不像是要叫我起来,我便继续趴着装睡。
“你口水都流到桌上了。”
我睡觉并不流口水的,他在骗我。
“真的睡着了。”姬玉压低了声音笑着,好像也不急着叫醒我。我觉得鼻子上有些痒痒的,然后脸颊又有些痒痒的,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要碰不碰的,好像是姬玉的手指。
“这么看着就不那么聪明了。”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有些让人心悸的温柔。
之后姬玉就没有再说话,他似乎拿起书又开始看,连咳嗽声都压低了。在这种安静的氛围里我居然真的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饭十分,姬玉看着我慢慢坐起身来,笑说:“你这是看我睡着了就偷懒么?”
“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呢?”我问他。
他轻松地答道:“你不是也没叫醒我吗?你去吃午饭吧,回来我提问。”
看不出任何破绽,仿佛那些温柔都是梦境,或是戏码。
我应下离开,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嫦乐正准备去给姬玉送饭,现在姬玉几乎是不踏出房门半步,杜绝一切与风和花粉接触的机会。她看着我从姬玉房里出来,神色间就带了几分不快。
她一向是不喜欢我的,从前是觉得我不够敬重姬玉,现如今我能劝姬玉吃药她怕是更加不喜欢我了。
我向她行礼准备离开,嫦乐却说:“阿止,别以为公子待你特别一些便能如何了,你根本配不上公子。”
我转过头去看她,她微微抬起下巴,一双美目看着我:“公子心气何等之高,多年来唯有辛夫人可入眼。你已经不是公主了,就凭你的资质容貌连辛夫人的一根手指也比不上。”
拿辛然来压我,这可谓是伤人伤己。就嫦乐所言的音乐和容貌方面,她便只说她自己就可轻轻松松碾压过我了。更何况她跳舞跳得那么好不比莺莺差,我是望尘莫及。
我笑笑,对嫦乐说:“嫦乐,你这么美丽何苦要做丑角?”
嫦乐愣了愣便蹙眉道:“你!你说什么?”
我不再回答就转身离开了。
我不知道姬玉有多爱辛夫人,但我知道姬玉不爱嫦乐。他拒绝嫦乐却又对她温柔有加,嫦乐便不可救药地沉迷其中,明知什么都得不到仍然全心全意地为姬玉付出。
在一场单方面的爱情里争风吃醋,便是争赢了对手也得不到仰慕之人的垂怜,这可真是悲哀又丑陋。
我原本就不算好看,就更不能再丑陋了。
下午我吃完午饭归来,姬玉照例是假作赵王的身份跟我提问的,他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说道:“我赵国与吴国世代姻亲,我为何信你不信吴国?”
他尚未完全恢复,声音依旧有些哑。
我正要回答却听屋外一阵嘈杂声,甚至有兵甲之声。我站起身来的同时房门被拉开,莫约三十几个士兵站于门外,一个身形高大身穿禁卫军服的男人高声喊道:“姬玉姬泊言可在此?”
姬玉与我对视一眼,整整衣服站起来笑道:“在下便是。”
“奉赵王之命押您进宫,得罪了!”男人说完就示意左右动手。眨眼间两道人影闪进屋内,银光乍现,接近姬玉的官兵便被一剑封喉倒地而亡,禁军所有人立刻拔剑出鞘。
南素和墨潇一左一右站在姬玉身前,墨潇扬起手里带血的剑指着禁卫首领。
“谁敢碰公子一下?”
姬玉拍拍墨潇的肩膀,笑意不变:“算了墨潇,别为难禁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