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钟,坐东向西的一间小卧室盈满了光。
进门左手边有一张小小的白色圆桌,桌上散了几包咸蛋黄夹心饼干,三瓶养乐多,两支粉色发卡,一个白色相框。
阳光从西面照射进来,临窗的梳妆台擦拭得纤尘不染,瓶瓶罐罐整齐划一地归整在收纳盒中。
炙热的光芒覆满这一角落,照得这杏色、浅蓝、靛青……种种色彩都添了一层薄薄的深秋色。
梳妆台的右边是一张秀气的小床,距离朝西的窗户不过数步之遥。靠床的木色柜子的下方,此时正露了一个精致的黑色匣子的一角。
匣上挂了锁,小小的一把。
一把又细又锈的钥匙压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床单印着哆啦a梦图案,一条成套的被絮规规矩矩地叠成豆腐方块儿,安静笨拙地置于床尾。
只是有几张明信片散落四处,显出床的几分杂乱和随性。
一阵间歇的喘息声自激昂的音乐声中断断续续传出,粗重而艰辛。
像即将写完第一百张a4纸手稿,一边发誓写完最后一个字要把笔摔掉,一边将这最后一个字咬牙涂得潦草愤恨。
秋澄光捏紧拳头撑住这最后几秒钟,伴随重金属乐最后一记敲击,她的腰和膝蓦地一软,整个人趴倒在瑜伽垫上。轻微“砰”地一声。
正巧这时,进来一个电话。
温醒的声音响起一刹那明丽快活:“澄光——”却在秋澄光粗气喘息中顿了一顿:“怎么了这是,喘成这样?”
“没事阿姨,我刚平板撑来着。”
“这样!”温醒的声音重又点亮起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想到你等等要去看你母亲,所以提前告诉你一声。”
“您说吧。”
“我侄儿要来我这儿住一阵子,他开车过来,但咱们小区前面不是在修路吗?他还不知道怎么从小路绕过来,所以啊,我想麻烦你到时候给他带个路,成不?”
“他几点到呀,我从济慈园回来恐怕要八点多。”
“他大概晚上九点钟会到。如果你回来晚了,让他等会儿也行。”
“行。”秋澄光缓缓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腰背,说,“我等等就去看我妈妈,如果您侄儿来早了,您先让他等一等。”
“好嘞,我这就把他电话给你哈!——诶诶来啦!”温醒的声音倏然离了话筒显得单薄遥远,秋澄光隐约听见那边有人在呼唤她。
“行,阿姨,你忙去吧!假期愉快!”
“好好,麻烦你看家了哈!拜拜!”温醒说罢,匆忙将电话挂断。
秋澄光把手机丢到床上,只见屏幕亮起,跃入一串数字。她倏地一沉思,忽然想到:“咦,阿姨说没说她侄儿叫啥名儿啊……”
*
城南郊区的济慈园外,一圈长长的黑色护栏将院子严严围住。院落东南角有一颗参天大树,枝繁叶茂,虬枝盘曲。夕阳钻了缝隙从叶间洒落,红黄广场砖上贴上片片摇曳的光斑。
秋澄光按响门铃后站在原地等候,不多时,一位身材削弱的女人小跑出来,浅蓝色的制服穿在身上,头发从松开的发圈散落下来,她一边将发髻挽起,一边空出一只手来开门。
“来啦!”
“嗯。”
秋澄光跟着往前走,走过院子那颗参天大树,她随意踢起一块小小的石子,女人忽然开口:“今天中午吃了一大碗米饭和一碗汤呢!”
这欢脱的语调,秋澄光听了不禁轻松:“真的吗?——太好了。”
她的语气却是平淡如水。女人觑了她一眼,打开一扇沉重的木门,将她往里迎:“她在那儿呢。”
“嗯。”
秋澄光走进去,木门在身后阖上,一道从门缝溜进来的光束也随之消失。
屋内只有一扇窄小的玻璃窗,窗外,世界被灰色的墙壁和湛蓝的天空上下平分。
夜晚将至,光从此来。
这仅有的一点微光,是水墨晕染开般浅淡的色泽,只够勉强看清桌上摊开的书籍的大标题。秋澄光把单肩包搭在椅背上,捧着一盒凤梨酥,朝窗前一个纤瘦的身影走去。
那个身影瘦得像条直线,立得笔挺端庄。一件薄薄的长袖雪白衬衣挂在身上,只有纤细的肩膀顶起衬衣的双肩,后背似挖空了一个洞,看过去只有虚无的空气,没有实在的身体。
一条灰色的九分裤在脚踝处收紧,脚上穿了一双黑色拖鞋,脚后跟贴了一块崭新的创可贴,创可贴的一半被踩在脚底下。
风从窗外来,不知是如何越过这灰色的墙垣,竟带来久违的凉快和惬意。只见那个身影微微耸起双肩,一头乌发往后微微一仰,发出一声轻轻的吸气声。
“妈妈。”秋澄光轻唤。
身影没有动作,手臂却往上一抬,迎上低垂的脑袋,擦了擦眼角。
秋澄光快步上前,只三两步走到秦鋆琼面前,握住她的手担忧地看了看,两秒钟后又整理表情,换上如常的神色:“妈妈。”
“来啦?”
“嗯。”
“这是什么?”
“凤梨酥呀。”
秋澄光打开那盒装饰得精致的糕点,拿起一个:“给你。”
秦鋆琼接过,送到嘴里咬了一小口:“你也吃,吃晚饭了吗?”
“没呢,不太饿,等等回去吃。”
“晚上打算吃点什么?”
“我回去煮点面,我好久没吃面啦!”
秋澄光抽出纸巾,给妈妈擦了擦手。
母女俩走到书桌前坐下,亮起一盏小桔灯,橘色的光芒圈住两把依偎的靠椅,两个身影依偎在一处。秋澄光的手中拿着一支铅笔,笔尖落在一个汉字上,她问:“这是什么?”
秦鋆琼盯了半天,摇头:“忘了。”
秋澄光扫了一遍书页,踌躇一瞬,将笔尖放在另外一个字上:“这个呢?”
“浓。”
“对啦!”
秦鋆琼抿紧的唇松了松,露出一丝笑意:“我记得这个字……我怎么会记得呢?”
秋澄光不答,也笑:“不知道呢,估计是什么重要的字吧。”
“光。”秦鋆琼指着这页的第一个字,葱白的手指好似一掐就断,她的笑意更浓了,“这个是‘光’,我记得。”
她看向秋澄光的眼里,温柔多于自豪。
每当她记得一个字,她总会显出几分难以自禁的自豪,下巴微微抬起,像要得人的赞赏。秋澄光每回都会用力地点一下头,极尽欢乐的语调说:“对啦!”
这一回,也一样。
“对啦!这是我的名字!”
“我找找‘澄’。”
她还记得“澄”的一笔一划,很快在后面几页翻到了。
“‘澄’还是个多音字哦。”
“是吗?”秦鋆琼眨了下眼睛,“还读什么音呢?”
“dèng。”
“dèng。”她随之呢喃一句。
天色渐暗,不知不觉间,灰色墙壁上只剩了薄纱般的橙色微光。愈到夜幕逼近的时刻,这团微光好似就愈浓。
秋澄光把书合起来,站起身给母亲按摩。一边按,她一边说:“今天是7月23号,周二,大暑,天气热坏了。”
秦鋆琼重复一遍,闭上眼睛享受肩头的亦酸疼亦舒适的力道,声音显得有些疲倦。
慢慢悠悠地,她说道:“我今天看到了一个人。”
“嗯?”
“是从来没见过的——我是说,是真的没见过,不是我忘记了。我从没见过的一个人,今天出现了。但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那个人……我又好像在哪里见过。”
秋澄光俯下身,轻轻地抱住她的双肩:“那你有问琼姨吗?”
“问了,她说,一定是我记不得了。那个人经常来。他是这里的主人。”
秋澄光一怔:“主人啊?”
“嗯。”
“既然这样,”她一边思考,一边心不在焉道,“说不定你还会再遇见他哦。”
“嗯,但我一定记不得了。我的记忆力,好像越来越差了……”
*
透过院长办公室的窗户,秋澄光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头低垂,前额覆发,侧颜干净而英俊。他的眼睫长而浓密,随目光在报纸上的流眄低低顺伏着。他的双唇抿成一道直线,有些刻意的严肃,这使他看上去更为冷峻。
一壶壶嘴还在咕咕往外吐烟的开水搁到他跟前,穿红色t-恤、头发已经花白的院长手扶膝盖在他对面坐下。
院长托了托那副用了有些年头的圆眼镜,开口说话,嘴巴一张一合,隔着玻璃窗是听不见的。
但见一直低着头的男人这时笑了笑,合上报纸,将搭在右膝的左腿放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男人不经意朝外一看,瞧见一个短发女孩站在不远处的草坪上。澄澈的眸中像载了一船星河,只是与他四目交汇的瞬间,星河的粼粼波光被打散了。
秋澄光惊觉,急忙鞠了一小躬,幅度不大,随后快步离开了。
院长忠厚地张了张嘴,两道稀疏的眉头困惑地蹙了蹙,说道:“是澄光啊,鋆琼的女孩。怎么急匆匆地跑了呢?这孩子,总是很礼貌呢!”
“澄光?”
“是啊,去年冬天把母亲送到这儿来的——怎么了恭昶,你认识她?”
许恭昶犹疑霎时,慢慢地收回紧随的视线。秋澄光的身影消失在那道被花枝树藤缠绕的铁门之后,他的心跳却愈加迅疾。
“不认识。”他将茶水一饮而尽。
“前几年的那几笔账都收回来了吗?”院长聊起这些陈年旧事时,仍然带有几□□临其境的关切。
许恭昶不在意地放下茶杯:“快了,还剩一些。”
“司晚集团的总裁近况如何,你有消息吗?”
“哼,大叔,他已经不是总裁了,也没有什么‘司晚集团’了。没听过一句话吗,‘眼看他起高楼 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他估计在家带孙子吧。”
“他死了。”院长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只像落了一根眉毛一般,平心静气。
许恭昶骨节分明的那只手僵在半空中,手背一道浅浅的伤疤忽然隐隐作痛。
“什么时候?”
“上个月,听说他儿子这段时间会来聆城,如果有心,还是去拜访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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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新文啦,这一次是澄光和她于璞哥哥的故事!
秋澄光:狗屎“于璞哥哥”!
归于璞:你骂我,你完了,你两年找不到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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