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争吵不过是一个小插曲,但是玩家和npc之间的关系却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不过唯一让江声和秦争在意的就是那个女人真的把他们俩的家长叫来了。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两个家长都几乎没有退让半步。
那个女人故意省去了没到早读时间却让他们罚站那一段,但江声的爸爸只颔首听着,等她一个人唱完独角戏了就让江声自己解释给他听。
江声如实叙述,顺便着重点了一下那个女人不让秦争的成绩算入班级总分的事。
然后系统给了第二次警告:“玩家徐漾第二次触犯本场游戏的尊师重道原则,如果超过三次,将被驱逐出游戏。”
秦争皱了一下眉,拳头攥地更紧了一些,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江声则有些无语,原来这年头说实话都能算侮辱老师啊?那他还就侮辱了,怎么的吧?
他看见秦争的妈妈嗤笑了一声,也没有忍气吞声,说:“运动会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不许算体育生的成绩?”
“你这个老师如意算盘打得响啊。光让体育生争光出力,却不允许他们进入班级平均分。你怎么不干脆让他们别考啊?”
她的话里有针芒,却听得江声浑身舒畅,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家长这么刚。
那个女人被接二连三地堵得够呛,她的嘴唇上下碰了几下,嘲讽地说:“怪不得。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孩子。”
江声看着她涨红的脸,大概是气的。他在心里想,如果她有那个权力的话,她应该真的不希望体育生去考试,免得别人说她的班级里有勉强及格的人。
江声看着他爸皱了眉,一脸不悦的样子,似乎是忍耐到极限了,说自己还有事就先走了。还顺路带走了江声。
秦争的妈妈更刺,她说:“要不你向教务处建议给他也转移个学习环境?”江声过头去看着她,在思考那个“也”字背后的血泪。
而这个铩羽而归的局面大概是那个女人没有想到的。最终这场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当然,这个不欢里不包括江声。
他还挺开心的。他盯着他爸开车的后脑勺想。
他其实一直都在想,父母和子女之间究竟应该保持一种什么关系,至少不是龙应台说的那种单纯的目送。
但是也绝对不是颐指气使地以“我都是为了你好”来绑架孩子肆意奔跑的方向的方式。更不是以自己局限的视角来判断孩子嘴里的对错的方式。
江声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中他爸只露出一角的脸,大致能判断出来他正在严肃地开车。他忽然觉得这父子不和之下暗藏着的这种不声不响的尊重就挺好的。
不用多亲密。只要能够做到对彼此有着基本的信任就行了。
不过这场争吵的后果就是两个人没有参加当晚的夜自修。只是也没什么人在意就是了,毕竟玩家内部也挺冷漠的。
原本说要找江声合作的魏蒙和王可后来也没再提了。毕竟在这个游戏里待了两天了,对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矛盾已经清楚地不能再清楚了。
当下横在所有人面前的问题就是该怎么解决这种矛盾罢了。
江声在自己的床上躺着,用手机和秦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突然他的房间门被“咚咚”地敲响了。
他放下手机,喊了一声“进”,然后就看见有一个把自己包的跟饺子似的白面团一路小跑过来,扑到他床上,又滚进他怀里。
江声有些欣慰:这个孩子好歹今天知道自己把自己裹起来了。
他拍拍被子里鼓出来的地方,说:“好歹把头伸出来,捂里面不闷吗?”那个孩子“咯咯”的笑着,抓着江声的手往他的鼻子下探。江声突然发现他没呼吸。
江声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作出什么反应,要问他你妈妈知道吗?没必要。光是这个孩子冰凉的体温都够惹人怀疑了。可是他的妈妈仍然什么都没发现。
这个游戏处处都充斥着不合理的因素。也处处都是可怜人。
江声耐着凉摸摸那个孩子的小脸蛋,问他:“你真名叫什么?”他笑吟吟地回答:“我就叫江声呀。”
江声叹了口气,但是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听见这个孩子接着说道:“谁来当我哥哥,我就用谁的名字。”
他平躺着,看着头顶有些晃眼的吊灯:“有时候碰到诚实的哥哥,我和他同名妈妈都没反应呢。”
他说完,又咯咯地笑了。江声看着他依旧亮晶晶的眼睛,问他:“那在你有哥哥之前,你叫什么?”
他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我忘了。太久了。”那么小的身体,却说着那么令人悲伤的话。
江声叹气,问他:“你妈妈是怎么回事?”那个孩子想了一下:“不知道。”他低头看着江声的小指甲盖,“大概就是拼了命也要嫁给哥哥的爸爸吧。”
……
当晚两个人聊了很久。聊到后来江声都有些困了,那个孩子还跟打了激素一样清醒。
最后还是江声先撑不住了,把自己被子罩他裹着的小被子上,还没忘了给他一个晚安吻:“睡吧。哥哥累了,我们明天再继续聊。”
那个孩子瘪瘪嘴,露出点委屈的神情。眼睛却分裂地满含着恶意,最后被江声伸手盖住了眼皮,他才点点头,侧过身去面对江声睡觉。
江声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熟了之后,那个孩子盯着他的脸说了一句:“我害怕你明天会被外面的俗事绊住脚,回不来了。”
第三天,江声起床,重复着前两天的流程,上午倒是过的平静,下午则目睹了唐易和陆时雨的那件糟心事,大概是那个女人把昨天的火气也攒到今天一起发了。
当天晚上,江声回到家的时候被趴在窗口上张望的某个虎头虎脑的小朋友闪了下眼。然后两个人又是一通彻夜长谈。
只是所谓的彻夜长谈,就是那个小孩告诉江声说他白天做了什么,从前那些哥哥又和他一起做过什么。江声可耻地希望从中窥见点通关的秘密,可惜无果。
最后江声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见他说:“我的心好像变成两半了。”一半希望你平安地走,另一半则让我留下你。
第四天,江声耳闻了家长们联合写信到校长办公室要求给他们班换语文老师的事。
他听到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原来还是有学生会反抗的,只是连反抗都要挑软柿子捏。可惜就这软柿子他们也捏不烂。
最后那封信径直来到了那个班主任的手里,她叉着腰,站在讲台上冷嘲热讽了一整节课。
她当时的总结语是:“有些学生挑老师的时候也不看看自己,怎么不想想老师难道就想教你们这些差生吗?”
江声看着她那张横上天了的脸,毫不怀疑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她对他们确实是不满意的:嫌弃这个班级没有办法给她带来荣誉和利益。
课间,李梦羽来找了江声,把她所谓的“下次”兑现了。她红着眼睛吹着风,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我终于要解脱了。”
如果说江声本来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的话,那么随着午间走廊上的一声惊呼、蜂拥而出的人潮,还有在楼梯间以极其扭曲的姿势躺在血泊中的那个女人的尸体。江声瞬间什么都懂了。
那个女人口中的会永远在她背后给她当靠山的“t中”成了她在世界上看的最后一眼,只是不知道最后的那一秒惊恐对她来说算不算辉煌。
教导处主任匆匆地来了,大力地拨开人群,挤到她跟前,大声喊着“查监控”。
江声回头,看见了已经快淹没在人群里的李梦羽。他突然有些紧张,手心里已经有了一层薄汗。
只是最后查监控的结果却挺奇葩的:学校没开监控。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嘘声,江声捕捉到一个人吐槽的声音。他说:“上次我们这层都丢了几千块钱了还不开监控。”
那一刻,江声心里的正义天平其实失衡的。他不得不承认他在听到结果的时候松了口气。
他看着眉头紧锁的秦争,走上前去伸手弹了一下他眉间的皱褶。他叹了口气,感慨道:“这个结果其实挺好的。”
“如果她不动手的话,估计我今天就得把你那张宝贝道具卡给用掉了。”江声说。
秦争转过头去看他,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结果却失败了。他应该能猜到的,这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学校官方似乎企图掩盖这件事,结果居然是一个别班的学生唏嘘着报了警,用他那只如果被那个女人看到了铁定就是一套行云流水的没收嘲讽外加叫家长的手机。
警车一路响着警笛地匆匆来了,开始轮流叫学生去审讯室提问。令人意外的是她在其它她教过的几个班级把面具戴的挺好。
也可能是她真的欣赏那些好学生,欣赏他们能给他们班主任带来的名誉。所以那些学生对她的风评意外地还不赖。
即使是她自己班级里的学生还有一堆说场面话的人,仿佛生怕一个不小心露出恶意来就会被列为嫌疑人。
还有一部分人本着死者为大的观念,对她的怪行一概闭口不提,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让江声无故想到了那句“当她死后,世界开始爱她”。
可是如果死者生前有罪呢?江声认为:那么即使她死了,也是要背负那罪恶到地狱去接受制裁。
然而最令江声不解的是居然还有“好心人”地报了几个平时和她矛盾冲突比较大的同学的名字以供他们参考。
又在得到警方一句官方的“谢谢”之后就自以为万事大吉地洗清了嫌疑,瞬间就全身心地放松下来。结果该被盘查的事情一点没落下。
倒是有少数几个女生在斥责她在这几年之中对她们所进行的精神侮辱和言语攻击。
两个警察坐在对面,一个说“所以你就把她杀了”,另一个则假意劝另一个警察说话别太极端。还有一个犯罪心理学家在审讯室外盯着显示屏。
典型的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还有一个等着瓮中捉鳖。
轮到李梦羽的时候,她倒是出奇地淡定。只是象征性地吐槽了几句那个女人,只是说的那些事件中的主人公都不是她。也都是那几个女生普遍吐槽过的。
她把自己表现的像一个局外人。对面的警察还是照例恐吓她:“所以你就杀了她是吗?”
她嗤笑一声,说:“如果杀人不用偿命的话。”她表现地很放松,“不然我可没有这么有正义感。”她借用了那个女人从前用来嘲讽他们的话,“为了让她死把自己的命搭上可不值当。”
因为这是个游戏,所以她所熟悉的那个人的躯壳还站在这里。没人记得那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没人觉得她有必要的作案动机。
直到最后她平安无事地走出警局的时候江声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想,原来虚伪有时候反而是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