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底层员工甲板的卫生间又拥挤又狭窄,头顶那只灯泡岌岌可危地闪了又闪。自卫队啪地一声打开门,提着伊万的领口把他扔了进去,然后啪得一声又把门猛地关上,震下了几抹飘荡的石灰粉。
“喂!肖恩没说让我打扫这个厕所!”伊万不死心地锤了几下门,“我跟你们有仇吗?以公济私这种行为是不对的啊,兄弟!”
坐在洗漱台上的罗斯用飘荡在空中的那只脚踢了踢他的背:“你嚷嚷什么?他们已经锁了门走了。”
“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伊万抱着头苦闷地问。
“我想想?,”罗斯扳着指头算,“应该要呆到肖恩满意为止。”
“那是多久?”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估计一天他就心疼得不得了了;但现在既然有我,那就起码得有个三四天了。你知道,他讨厌我,看到我就想让我滚出去。”
伊万欲哭无泪。
“别干瞪眼睛了,要不是你不让我说出去,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归根结底这是你的错,”罗斯又用脚踢了踢伊万的肩,“去吧,刷干净一点,要是又惹得你龟毛哥哥不高兴了,说不定返航前我们俩都出不去。”
伊万转过身:“为什么你坐得这么稳?”
“因为我是受你连累。”罗斯露出一个无可指摘的笑容。
原来肖恩的脾气很暴躁,总是要和妈妈三番五次的吹鼻子瞪眼睛。但这几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龄渐长的原因,他变得越来越修身养性,总是眯着眼睛,好像一只打盹的狮子,以至于伊万快忘了他生气时是什么样子。这一次,表面上看肖恩好像没什么脾气,但实际上他暗地里不知道有多么火大,伊万一边坐在小马扎上唰马桶,一边悲愤地想到,早知道告诉他就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罗斯的声音在他身后问道:“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
“那为什么你的脸这么白?”
“有吗?”伊万一愣,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被突如其来的冰凉触感激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了眼手,手指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透明的冰凉液体顺着手掌的纹路向下滑动,悬至空中,最后落在了瓷砖地面。
见状,罗斯挺直了腰,皱起眉毛:“昨天晚上睡觉没盖被子?还是乱吃了什么东西?你看起来和死人一个样。”
“我...”
伊万撑着墙,勉勉强强想站起来,但刚一用力,一种突然而至的无力感便从四肢侵入他的身体。就仿佛精神力量在那瞬间被抽空一般,他猛地跌倒在,撞翻了一边的小马扎。
瓷砖的地面很凉,凉的年轻人浑身发抖。恍惚中,他感觉罗斯撑开他的瞳孔,然后用手背感受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最后伏在他耳边说道:“伊万,我去叫医生,你不要乱动。”
伊万还没来得及应一声,罗斯的脚步就消失在了门外。躺在地上,他眼前一片密密麻麻星光一样的闪光,糊糊涂涂地用手臂撑起身,然后摩挲着抱住马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声脚步停在了他身后。
“肖恩...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好冷,我好冷...”伊万一边嘟囔一边抱住膝盖,打了个寒颤。
无声无息地,一具躯体贴在了他的后背。
很冰很凉,对于伊万来说就好像大冬天的跳进了冰浴一样,让他浑身一激灵。紧接着,他模模糊糊地感觉有东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比人类的手臂粗一些,重一些,硬一些,仿佛上面长满了硬得扎人的黑毛......
不能回头。
千万不能回头。
伊万的知觉这么告诉他。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还有“咯哒咯哒”的响声。
然后一双手臂搭在他的肩上,一双手臂挨上他的腰,又有一双手臂爬上他的腿,最后,一双手臂护住了他的小腹——他低下头定睛一看,那哪是什么手臂。
明明是长满刚毛的蜘蛛腿。
伊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想再这么忍下去,他就要成为某个不知名外星生物的盘中餐了。不等心里做出下一步计划,他猛地一翻身,脱出蜘蛛腿的怀抱,然后向上用力跃起,好像是一只灵巧的豹子。
随后,轰的一声。
伊万把它扑倒在地,手指紧紧捏着它的脖颈,两人滚做一团压垮了一连串的隔间。
这个时候,年轻人才有精力看清楚被他压在身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身穿人类的裙子,没有手臂,八条张牙舞爪的蜘蛛腿刺破了鲜艳的布料,可以看见破缝下蠕动着的虫肢类身体。它有人类的头颅,梳着小姑娘的马尾辫,但整张脸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黑豆大小的眼睛,没有眼白,只有拥挤的眼珠。尽管如此,伊万依旧觉得这张脸熟悉得可怕。
“我去...”他忍不住说了一句脏话,然后怀疑地试探道,“玛丽?”
“她已经死了。”玛丽弯曲着的嘴唇没有动作,一段器官共振一般难听的嘶哑声音从她的腹腔出传了出来。
伊万剧烈地喘了几口气,手指捏得更紧了,窒息让玛丽张开嘴,露出里面一圈一圈的锯齿,几百只黑乎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你杀了她?”
“不,她的灵魂已经死了,我只是帮她解脱了□□的桎梏,”玛丽的声音如同碎片一样沙哑,嗓子里就好像被人灌进了几斤沙烁,“她是自愿接受得我。”
伊万心里一激灵:“你是她的羊羔?”
“是的,但真正的羊羔另有其人。”
“是谁?”
“它马上就会降临。”
伊万隐约觉得他抓住了某一个答案的尾巴,但因为周围太黑,一不留神之下答案便从他的指缝间溜了出去。那个答案依旧离他很近,但他始终在迷雾里徘徊,无法迈出正确的一步,反而离它越来越远。
“我警告你,别卖关子,”伊万居高临下的头脑昏涨道,“你到底是哪种生物?谁派你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玛丽的蜘蛛腿动了一下,腿尖翘在瓷砖地板上,发出了几声“咯哒咯哒”的轻响。
半响,她缓慢地发出声音:“我...要解放你。”
“什么?”伊万一脸莫名其妙。
然而还没等他理解她的话,只听见一声“噗嗤”的插进□□里的轻响。
玛丽那锋利的蜘蛛腿闪耀着光,以畸形的姿势,从伊万后背直直插进他的腹部。
“别怪我,我这是在救你。当时你背叛了我们,现在我不会再给你那样的机会。”
那条锋利的虫腿向后退了半步,然后又猛地向前插入。
伊万天旋地转地勉强稳住身体,喉咙管里涌上了滚烫的血腥味。
他感觉到生命力在飞速的流逝,似乎腹部的那个不断喷涌出鲜血的大洞斩断了他与自己重要之物的链接。
那个东西不想离开,它还在努力挣扎,属于它的强烈收缩与怨恨愤怒充斥在他冰冷的血管里,矛盾的情感纠结交织在一起,巨大的冲击让年轻人的身体仿佛天幕下的一片叶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向上逆行,却又在下一秒被狂风暴雨拍打至泥泞的深处。
冷静,还有希望。
伊万咬紧牙齿。
只要把它杀了,走出这里,医疗舱就可以缝合腹部的伤口。
冷静,冷静,他对自己说道,想想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伊万捂着染黑了军服的伤口,看向暴露出胸膛的玛丽。
然后,他从裤兜里掏出那把锋利的匕首,双手握住匕把,寒光一闪——
玛丽有些惊讶:“祂竟然已经把赫格拉之刃给你了。”
——而伊万狠狠地将匕首插进了玛丽的肉.体里。
这把刀真的极其锋利,他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就让匕尖触到了冰凉的瓷砖地板上。玛丽的身体一震,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有惊讶,有遗憾,还有懊恼。
人面蜘蛛的虫腿用力地向空中弹了几下,贯穿伊万腹部的那一只凶器也因为没有力量的支撑,顺势滑了出去。
伊万挣扎着翻滚到了一边。
“...为什么...要这样反抗?”
年轻人破口大骂:“因为你他妈想杀了我!”
“不管你再这么挣扎,你是不可能和祂在一起的...”
“和谁在一起?”
玛丽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一样,自顾自地说:“那是古神沉睡之前的诅咒,那就是世界的意愿。”
“谁的诅咒?”
极其缓慢地朝伊万笑了一下,她有些无力地闭上了密密麻麻的眼睛,无数微弯的弧度慢慢消失于平滑,只剩下白皙的肌肤:“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的执迷不悟呢?”
“你在说什么?”伊万无法理解地抓住她的领口。
但他的问题来得有点晚了。
躺在混合着两人血液的红色泊池中,玛丽的虫腿消失了,肢节也消失了,锋利的刚毛也消失了,只剩下穿着洇红睡衣的人类玛丽。
她闭着眼睛,红玫瑰一样耀眼的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那一把闪闪发光的匕首插在她的胸脯上,仿佛一只吸满了力量的红蝶,收拢大红斑纹的翅膀,翩翩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