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陶九思满怀心事的去了吏部上班,刚坐在桌前摊开公文,便瞧见杜庆遥大大咧咧的走了过来。
杜庆遥抱臂道:“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陶大人离开了许多个三秋,可有带些土产让我尝尝?”
陶九思笑道:“自然少不了杜大人的份,带着来吏部有些累赘,下班和我回府一趟,鲜枣、瓜果、家乡茶叶,任君选择。”
杜庆遥笑着答应下来,又低头神秘道:“哥哥有个朋友,一直想和你结交一番,今晚我做东,咱们逐水居一聚可好?”
陶九思一愣:“我这么出名了?”
杜庆遥:“鼎鼎大名的状元郎,怎么会没名气?总而言之,你今晚一去便知。”
陶九思纳罕的点点头,心中把上辈子交好之人筛了一个遍,也没有什么头绪,便安心办公,等着晚上自见分晓。
酉时,杜庆遥上苏府取了土产,两人相携一道向逐水居走去。
刚到逐水居门口,陶九思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由低声道:“季鸢飞!”
杜庆遥转过头,笑眯眯的看他:“陶大人叫的如此熟稔,看来今晚咱们必能宾主尽欢而归。”
陶九思没想到杜庆遥居然和卫负雪的铁杆军师认识,那这杜庆遥的身份可就值得人玩味了。
进了逐水居,小儿殷勤的将他们引入一处包厢,走前还特意说上一句:“小店包厢隔音效果极好,最适合谈机密,几位客官大可放心交谈。”
陶九思:“...”
季鸢飞则一撩袍子,大大方方的坐在桌前,拿着菜单问道:“你们吃些什么?”
陶九思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站在桌前,打量着季鸢飞。
季鸢飞坦然道:“两位都不说话,那在下便自己做主了。平日里节约,都在家亲自下厨,今天好不容易下趟馆子,我就不客气了,杜兄可要破费咯。”
杜庆遥哈哈一笑,拍着季鸢飞的肩膀道:“先生随意,不过最近京洛城里的子弟都这么穷?让季先生如此艰苦朴素。”
季鸢飞道:“我收的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学费不是一尾鲤鱼,就是几条肉干,在家勉强果腹还可以,出门潇洒万万不敢想。”
杜庆遥向陶九思解释道:“季先生乃是私塾先生,平时乐善好施,不少上不起学的孩子都回去投奔。”
陶九思:“我知道。”
“你知道?”这回轮到季鸢飞和杜庆遥一怔。
陶九思回神过来,干笑两声,解释道:“我知道…季先生就是如此高风亮节的一个人!之前桃李宴和先生说过几句话,陶某钦佩不已啊!”
季鸢飞合上菜单,肃然道:“既然陶大人对在下青眼有加,那不妨听在下几句话。”
陶九思颔首:“先生请讲。”
季鸢飞盯着陶九思,一字一顿道:“大皇子不是池中物。”
陶九思暗忖上次桃李宴没能结识卫负雪,这个季鸢飞倒是锲而不舍,不过,他知道季鸢飞对卫负雪的重要性,不再打算阻止两人相识。
陶九思:“这个我自然知道。”
季鸢飞右手食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沉默了片刻,又道:“在下知道大人是大皇子之师,那你可有为大皇子打算?”
杜庆遥也插嘴道:“二皇子和三皇子争得不可开交,隔岸观火是一时之际,但只怕并不长久。”
杜庆遥说罢,见到陶九思的眼神在他和季鸢飞身上扫来扫去,好似捉奸一般,便笑道:“陶兄的疑惑我知道,你是想问,我明明是杜贵妃的亲侄子,不去支持炙手可热的二皇子,怎么反而来支持一无所有的大皇子?”
陶九思狐疑的望着他,想起上辈子卫负雪给杜贵妃的致命一击,乃是一份信,上面写着的是皇室一桩秘闻,当时不知是谁泄漏,现在想来应是杜庆遥。但他却是不知道为何杜庆遥甘愿做个卧底,于是道:“愿闻其详。”
杜庆遥正色道:“我那表弟,仁慈有余,谋断不足,如果兄弟仁慈,或可做个平安王爷,但卫国想要更上一层楼,他是万万不行的。”
陶九思心想,这些道理杜庆遥明白,夏开颜明白,自己上辈子怎么就没明白,一心觉得二皇子宽厚,一定是个明君,然而事实证明,仁慈并非等同于明君。
季鸢飞此时道:“庆遥所言也是在下所想。”
陶九思喝了口茶,淡然道:“先生之见,三皇子和五皇子又如何呢?”
季鸢飞一笑,悠悠道:“三皇子虚伪,像足了今上,五皇子太小,传位于他,三位哥哥虎视眈眈,怕是江山不稳。”又道:“上次桃李宴,在下又观察了大皇子和三皇子,更加肯定心中的判断,本想在那场宴席上结交大皇子,结果阴差阳错,认识了陶先生。”
陶九思一个过来人,什么事能不知道?现在听季鸢飞说话,如同听一遍回放,他甚至有些犯困,又喝一杯茶,竖起耳朵努力倾听。
季鸢飞又郑重道:“陶大人,我知道你和大皇子意在…一统四国!”
陶九思清醒了一点,心想原来季鸢飞这么早就知道卫负雪不止能君临卫国,还能荡平四海,一扫六合。
季鸢飞:“希望陶大人能为我引荐,在下愿投入大皇子麾下,助其开天辟地。”
陶九思深知季鸢飞就是卫负雪这边的人,但也不好答应的太痛快,让人起疑。便握着茶杯,努力装出一副正在深思熟虑的样子。
半响,陶九思道:“我如何信你?”
季鸢飞一听,来了精神,道:“大皇子近日被禁足,敢问是也不是?”
陶九思点点头。
季鸢飞:“大皇子想早日就藩,敢问是也不是?”
陶九思骇然,卫负雪就藩一事,他也是刚刚听说,断不会有人告诉季鸢飞,故此季鸢飞应该是根据天下大势,做出了自己的推测和判断,没想到他如此运筹帷幄。
季鸢飞自信道:“在下有一计,非但能救大皇子脱困,还能让今上不得不答应大皇子去就藩。”
陶九思坐直身体,恭敬道:“先生请讲。”
季鸢飞:“猜忌兄弟,怀疑亲儿,此非明主所为,即使在寻常百姓家,也是丑事不欲外扬。然咱们今上却两样都占,颇有些枉顾人伦,而且他一向沽名钓誉,最在意自己声名,如果我们能有祥瑞献上,再借此歌功颂德,制造声势,后又捅出大皇子被禁足,无法就藩一事,今上为全自己仁德之名,一定会放了大皇子,并且让他就藩。”
杜庆遥道:“先生与我商议过此计,但凡出人出钱的地方,我都可以帮忙,陶兄不必担心。”
陶九思忖道,卫负雪势单力薄,他立足不稳,从前俩人只能被动挨打,坚守一个“忍”字诀,现在若得了季鸢飞和杜庆遥相助,相当于又添人力又添智囊,以后他们也能在浑水里搅扰,两只打架的老虎旁叫声好。
再说他上辈子,用来未算计过一人一事,遇到事情也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善良退让,心慈手软,却让他和卫容与一道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况且杜贵妃老谋深算,三皇子虚情假意,各有各的算盘,都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和他们又何必客气?
陶九思又将季鸢飞所说在脑中推演一遍,复又和两人敲定了一些细节,月上中天三人才散场,各回各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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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负雪靠着床头,在翻一本陶九思借给他的《孙子兵法》,刚读到“兵行像水”的句子,一身夜行衣蒙着面的花云台进了门。
他负责每日往返苏宅和皇宫,替二人传递消息。
陶九思今晚一回府,花云台正在漆黑的房内等候,于是他连忙将逐水居发生的一切告知,拜托他转告给卫负雪。
卫负雪听完,脸上浮起淡笑,眼睛还盯着书,心神不知飘到了那里,许久才轻声道:“他为我费心了。”
花云台愁道:“这个办法虽好,但是动静太大,想必引人瞩目。不如奴才去回绝了陶先生?”
卫负雪偏过头,头一回颇有耐心解释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反正早晚要摊牌,暴露实力。既然此番先生如此为我辛苦谋划,我怎么忍心让他落空。”
卫负雪摩挲着书上陶九思的笔记,懒洋洋道:“明晚你转告先生,我们全力配合。”
花云台还想劝:“主子,你…”
卫负雪忽然变脸,冷眸一扫,淡淡道:“你的话太多了。”
花云台悚然,只得木讷讷告退。
花云台走后,卫负雪点着灯继续看书。
霎时,陶九思的字迹化作一滴滴笔墨,从字里行间升腾,卫负雪眨眨眼,见书本上陶九思的笔记都不翼而飞了,那些墨滴在他面前硬生生勾勒出一个人形,卫负雪忘情的伸手去抓,那人却碎了一地,再拾起书来看,陶九思的字,明明还好好的躺在书上。
卫负雪摸摸那些字,深情道:“乍看圆润流畅,细看凌厉、有风骨,真是和先生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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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九思:我明明就是个看过剧本的!害!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