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茫茫雾海,我品味了一下小佛子的八字真言,心中忍不住啐了一口。看他踟蹰的样子,他自己应该也知道,这是狗屁的成佛契机,分明是他送命的契机。
我难得起了善心,招呼着他往外走,思忖着怎么才能把“你别捣乱了,快给我滚开”说得文雅有理些。
好歹把人带远了些,我难得委婉:“虚渊是魔修之地,小佛子的契机落得实在讨巧。”
看着黑雾往上涌,小佛子开口,终于开始解释来意:“不知居士是否记得‘虚渊大劫’?”
上一届魔尊也曾是我仇家,仇家的事情我向来清楚。所谓“虚渊大劫”就是虚渊的雾被压到某个限度就会反弹,一反弹就非要吃和尚。也不是吃和尚,其实虚渊胃口大得很,谁都吃,就是吃和尚比较有用,多吃几个大和尚雾就肯乖乖被压回去了。
虽说这黑雾出来先祸害的肯定是魔修,但其实魔修要是被祸害完了其他两家也没什么好果子,于是每逢应劫之时,光明寺会和魔尊定个契约,让魔尊在一段时间内不可与光明寺为敌,然后把自己的和尚送出来几个喂虚渊。
可投喂虚渊向来用的是飞升无望的老和尚,他们“以身饲魔”之前也向来要和魔尊打招呼。小佛子一解释,我更觉得他是来闹事的了。
我开口:“此时未到劫数,小佛子请回吧。”
“真佛有言,此乃定数,”他望着雾,脸上没有表情,眼中有些忧怯,口中的言辞倒是坚定,“非我不可。”
他这样说,我就该直接送他一脚,他求仁得仁,我还省事儿。真的,我就该把他踹下去。我怎么就没把他踹下去?
我哂笑一声,看着黑雾临近,又把小佛子往后拉了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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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止了喘息,自觉地缓了缓心神。阿玉在我旁边伺候着,见我不喘也不闹,又给我一杯新酒。我叹了口气,终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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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佛子云遮雾绕解释了一番,我仗着见多识广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情。其实就是光明寺接到了佛谕,这次虚渊大劫会提前,堵不上就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于是需要佛子以身饲魔,哗啦哗啦把虚渊喂饱不说,佛子自己还能立地飞升。
缓够了劲儿我又把黑雾压了一回,压完回头虚情假意地露个笑脸,之后就礼貌地向身后的人表示,您这位小佛子应该给我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他没走不说,还往前跟了我两步。
压黑雾其实是件劳神费力的事情,开始我还总对身后这个未来的仇家设防,压到后来我累到惰赖,想着要是此时被小佛子下手害死还省我几层力,也懒得对他设防了。
这么耗了月余,黑雾终于恢复了乖乖巧巧只敢在虚渊里闹腾的可怜模样,我歇够了劲儿看着自己的成就,满意地点点头,准备把身后的尾巴捉起来扔回光明寺,给魔修禁地留点最后的尊严。
我一抬手,拎起小佛子僧衣的后领便要走,谁知对方像是花姑娘遇了登徒子,一边扭一边还要说他得成佛。
魔尊都不是讲道理的角色,我做了挺久的魔尊,这一点也学了皮毛。其实我直接把他拎走,后面估计也无甚事。可惜,魔尊也鲜少有按常理出牌的,我一不小心跟诸多前辈染上了这个坏脾气,性子上来,手一松,不拦他了。
我真松开手,小佛子也愣了。我是真不觉得他会往里面跳,谁知道他走到虚渊边上,像是姑娘过矮桥,先拿足尖试了试水。他点完后,终于真心悔悟自己其实瞎胡闹,脚一缩,又退回去了。
这不过刹那之间的事情,我连忙把人拽回来甩到身后,心道糟糕。
若把虚渊比作一只难以餍足的兽,我身后的小佛子就仿佛一块儿鲜肉条。所谓压黑雾,不过是用蛮力把封印像一层破布般罩上虚渊的嘴,让虚渊觉得自己还得可怜兮兮多饿些时日。小佛子这个做法,就是把鲜肉条的血腻子和油腥透过布子甩了几滴进虚渊的大嘴巴子里。
此时再把小佛子扔进去也没用了。扔大和尚都要一次扔上十几个,扔他一个哪里填得饱虚渊的胃口。
我连忙压了一层封印上去,果然效用甚微,和前状截然不同。我正想着多封几层试试,拼着修为倒退也无所谓,大不了压完了找个地方躲着疗伤,这劳什子魔尊谁爱当谁当得了。我尽力多压了几层封印上去,黑雾的来势好容易压住了些,刚要喘口气,教训一下坏事儿的小佛子,谁知道黑雾来势更汹,直接漫到我身边,缠住了我四肢。
传言虚渊魔雾会惑人心神,这点并不假。我带着小佛子往后一大截,躲开了雾,掐着他脖子想着把他喂进去得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手一松,顺着他颈子勾住他下颌,还同他玩笑:“佛门不问来处,这成佛的契机,我也好奇得很。”
先前魔尊们留下来的破办法也不太顶用,我往前走几步把手探进雾里去,借势把层雾往回推,等整个人陷进雾里之后,带着黑雾就往悬崖边上走。我这一生跳过不少次崖,全是仇家逼出来的事儿。我探着崖边的空,且当这次小佛子出息地早。
跳崖这种事儿,大多数人在做之前要回头看看,我也不能免俗。
我回头一望,小佛子还立在那边不肯离开。见我看他,张口:“你……”
“我怎么了?”
他皱眉,望着我眼里满是矫情,竟还有脸问我:“你……为何穿一身红衣裳?”
我思绪竟真的跟他的提问飘了一下,蓦然想到,魔尊的衣裳也没有规定的颜色,只不过大多数魔尊喜欢玄衣,尤其是喜欢空手撕人胳膊腿的那种,浅色衣服防御再好也难免溅上脏。
脚下悬空,我终于回神。天天躲债的人哪有时间练涵养,此前一切已到我极限,我终于送出了初见小佛子就该送给他的那个字——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