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叙川应该走了。
然而,下一秒,门口有动静传来,傅嘉柔掀开身上的被子,脚步极轻地靠近门口。
修长苍白的指尖,燃着一支烟,他抬手抽了一口,徐徐吐出淡轻的雾,像一幅精心勾勒而成的画。
医务室门口,陈叙川手机震动。
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接了电话:“喂?谁。”
“是我。”陈明泽听见他的声音之后,不动声色按了录音键。
“什么事?”他说着,看了医务室的门一眼。
“也没什么事,听说你最近状态不错啊,在学校做了不少好事,乐于助人,积极参加校内活动,”电话那头的人语气讥讽,“又有一堆苍蝇追捧在你身后。”
陈叙川冷笑了声:
“怎么,我怎么过我的生活,用你管?”
“我自然是管不着,只是有个事得知会你一声,父亲打算月初派人接你回家,参加家宴,毕竟你现在还没完全被扫地出门,还是可以来一趟的。”
听见“扫地出门”这几个字眼,陈叙川浓厉的眉不耐地压下,情绪初见端倪。
“看情况,没别的事我挂了。”
他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以往的他很难控制自己这么平静和陈明泽讲话。
这令陈明泽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难不成将人折断羽翼,流放到清德七中,还真的让陈叙川收敛住他的情绪,控制住自我了。
陈明泽笑了笑:“也是,在那个鬼地方,都是同一类的败类聚集的地方,你这样的怪胎自然也难免可以正常过日子,你说是不……”
“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电话那头的怒吼,正中陈明泽下怀,他接着道:“就凭你那只不敢见人的左手,每天戴着手套掩耳盗铃,你说有病的人是我还是你?”
左手是他的禁忌,一提陈叙川便会炸。
“我手正常得很,没病,说了多少次?你他妈给老子滚远点。”
他没挂电话,伸手直接将手机狠狠砸在地上,手机顿时只零破碎。
他狠狠吸了口烟,垂眼看向微微抖动的左手,呼吸一时难以平复,耳边忽然传来一小阵动静。
窗边的人小脸苍白,樱桃唇微微张着,一双眼里带着点错愕与惊讶。
陈叙川下意识将左手踹进兜里,扔了烟,推开医务室的门往里面走。
傅嘉柔刚才打了个喷嚏,偷听直接被他发现了。
“你都听见了?”陈叙川关上门,眼神黑沉,藏着压抑中的戾气。
她其实没听清他刚才说了些什么,不清楚他周身的气场忽然降得这么低。
只是有种危险突然来临的错觉。
傅嘉柔快步地朝门口方向走,他以为她要走,紧随其后,然而——
她在饮水机前停住,取了个杯子,倒了杯热水端给他:“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谢谢你送我来医务室。”
小姑娘葱白的指尖捏着杯子,转身那一瞬,隐隐有栀子花香侵入鼻息。
接过那杯水,他狂躁不安的血液刹那间平息,眼前的人是她,不是那些或嘲讽或鄙夷的嘴脸。
万籁俱静了一瞬。
他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有没有吓到你?”
傅嘉柔摇摇头,单纯认为他可能遇见了不爽的事,“你喝点水冷静一下。”
他喝了口热水,棱瘠的喉结随着动作滚动了一下,忽地他“嘶”了一声,垂眸看她:“这么热的水,你想烫死我,嗯?”
她信以为真,看着他皱眉的模样,有些抱歉道,“我帮你加点白开水吧,杯子给我。”
“不用,我自己来。”他收回杯子。
话音刚落,没等她让开,陈叙川直接俯身,两只手臂圈在她身体两侧,在她身后的饮水机里加白开水,
这个姿态是说不出地暧昧,鼻尖似是不经意地擦到她肩头,她忍不住往侧边偏了偏身子。
“别动,小心我水洒了。”他声音就在她耳边。
陈叙川起身时,在她颈侧停留了片刻,闭眼吸了口气。
这味道远比烟、比所有一切更吸引他,更令他着迷。
“你先在这里休息休息——”医务室的女医生领着一个生病的同学,推开休息室门口那一瞬,愣住了。
身材高大的男同学弯着腰,将娇小的女同学搂在怀中,两人正在……额,“这里是学校的休息室,你们两个注意……”
陈叙川慢悠悠地侧脸看过去,眼神很显然,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女医生被冷厉眼神震住了,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卡住,转眼再看。
身边的生病同学只剩下个背影,她赶紧追过去:“同学,你还在生病呢,快点过来休息啊!”
飞奔的同学只留下一句:“医生我什么事都没有了,吃药就行了,不休息了!”
傅嘉柔已绕开他的圈禁,心跳却尚未平息,那样的姿态,她有种被他搂在怀中的错觉。于是,她表示想先回去了。
陈叙川说:“不再躺会?”
“我没什么大碍了,不用躺了,”而且,这儿太过逼仄,再呆下去她可能会心跳过速。
他太过于不确定,她完全捉摸不透。
医务室门口,屏幕碎裂的手机躺在地上,可以想象它主人是多么用力将它甩到地上。
一点都不留情面。
傅嘉柔弯下身子,捡起手机,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碎裂的屏幕干净不少。
她递还给他,眼神恬淡而温和,“陈叙川,你是不是脾气不太好?”
他眼皮微抬,左手不动声色往兜里塞了塞,“是啊。”
另一只手接过手机,取出电话,随后直接把手机抛入垃圾桶,再看向她,嘴角一抹轻嘲,“所以,没事你少招惹我。”
“……”谁招惹谁。
-
教室里,几个刚比完赛的男生散坐在桌上。
齐万见陈叙川进来,从课桌上弹起来,“大川,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怎么打都打不通。”
何天笑道:“我还以为川哥你被那妹子绑架了嘞。”
其他人附和道:“对对,还还是软禁的那种。”
“那样也还行。”陈叙川淡淡道,说完,他似乎想到什么,牵扯了下嘴角,眼尾上扬的弧度很愉悦。
何天顿时不寒而栗,“咋不撕票呢,还软禁。”
齐万倒是觉得很不错地笑起来,“瞧瞧川哥这笑得够美滋滋的,跟我们几个在一起时,从没见过,啧啧。”
“谁跟你在一起?滚。”陈叙川说,“比赛情况怎么样,比分多少?”
“当然是我们赢了啊,你都不知道你走了我们赢得有多惊险,特别是最后一分钟,还好有天哥的夺命三分球……”齐万滔滔不绝。
说完,他狐疑地看着陈叙川:“这些我都给你微信消息了发过去了,你没看手机啊?”
“还能怎么着,川哥那时肯定醉倒在温柔乡了,还管你发的消息?”
陈叙川不置可否,指尖捏出一张电话卡,“嗯,手机碎了,没看到消息。”
“又碎了一个?”齐万惊讶道,“川哥你是真的豪,这都第几个了都。”
据他所知,陈叙川每隔几个星期就得碎个手机,跟不要钱似的。
“碎了就再买呗。”他轻描淡写。
何天倒是察觉出端倪,“是你家那些垃圾玩意儿又来恶心你了吧,老早看他们不爽了,川哥,你就不该接那恶心人的家伙的电话。”
“嗯,接了试试看。”
试试看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那么容易被言语挑拨以及,不那么容易被激怒。
事实上他还做不到,但凡提到那只手,伤疤被人血淋淋掀开,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冷静。
清德七中大门,校园里海拔一等一的几个人,引来不少同学瞩目。
清德七中平日里不开放是成文规定,然而,这种规定对纪检队的人而言,形同虚设。
他们可以随意进出,不受干扰。
说的好听些,这是管理纪律的人有的特权,说得不好听些,那就是无人敢管的有恃无恐。
陈明泽早等在车里,车窗揺下来,眯着眼睛看去,那几个高大人影中最为挺拔出色的,正是陈叙川。
看来过得还不错,他那些不堪的过去,似乎完全没对他造成困扰。
周身几个人围绕着他,却怎么也掩藏不住,他身上隐藏的冷峻孤独的气息。
陈明泽刚推开车门,没来得及下去,车门忽然被一脚踢回去,身材高大少年冷着脸看着他,“回去。”
“我来看看你,作为你的兄长。”陈明泽不动声色地下移视线,笑了笑道,“顺便看看你这只手恢复得怎么样。”
陈叙川额上的青筋忽然显现,拳头握住,忽然被何天扯住,“川哥,冷静点,别上套。”
其他几个人的拳头早就蠢蠢欲动了,都被何天给劝下来了。
陈明泽看着玻璃窗的裂缝,慢慢地驱车离开,随后问后座的人:“都拍到了没?精彩时刻,虽然暂时没有以前精彩。”
回到住处,门“砰”一声关上,陈叙川将包往地上一甩。
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地点缀着城市的夜,阳台的灯没开,陈叙川一侧的脸隐没在夜色中,在黑暗中,他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
这样的手,害怕来自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视线。
尤其是她的。
今天下午的他,差一些,便会脱离控制,她没有露出的应该有的惊恐,在他意料之外。
那双眼睛,于他而言,如同一剂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