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跟着和尚一步步走到这里,梁健心里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的。但真当刁一民问他的时候,梁健却还是没有办法一下子就说出口。他和刁一民的关系,还有娄江源的关系,梁健觉得自己来跟刁一民说这件事,怎么都觉得有些可笑。
娄江源是刁一民的人,娄江源被纪委的人带走,刁一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但他还是让这件事发生了,这说明了什么?梁健没去深想,因为不难猜。
而他,作为徐京华的党羽,却在刁一民面前为了娄江源来求情,梁健自己都觉得这件事是那么的可笑。
梁健舔了下嘴唇,愈发的不像将这件事说出口了。刁一民眯起了眼睛,眼睛里的光更加的冷厉:“我时间很紧。”
和尚似乎对梁健比较维护,刁一民话音刚落地,和尚就接过话说道:“你要是要把省委书记的架子摆起来,那今天这话也没必要说下去了。”
刁一民眼里掠过一丝懊恼,盯着自己的这位老师,抿着嘴沉默了片刻后,眼里的光终于相对柔和了一些,再次开口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句话:“梁健,你有什么事,尽管说。”
梁健十分好奇刁一民和这个和尚之间的关系,那一句老师,让梁健身体里的那些八卦细胞都复活了。不过,此刻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刁一民的态度变好,梁健要是再一声不吭,不光刁一民这边得罪的更深,也对不起和尚。梁健虽然不是很喜欢这和尚,但他终究是来帮自己的。梁健一咬牙,就说出了口:“我是为了江源同志的事情来的。”
刁一民一听,脸色一沉,几秒后,忽地一声冷笑,道:“他的事情,已经定了,没什么好说的。”
梁健一听事情已经定了,不由有些着急,脱口就问:“组织上是怎么决定的?”
“京华同志那边没有人给你透露消息吗?”刁一民问,眼里又恢复了一开始那种冷厉的光。
“问你,你就答。阴阳怪气地干什么!”和尚忽然插话进来,声音严厉。刁一民皱起眉头,眼里掠过一丝无奈。
梁健愈发尴尬,犹豫了一下,道:“这毕竟是组织上的事情,刁书记不方便回答是正常的。不过……”他顿了顿,压下心底的一丝迟疑,将心底关于相国平中毒事件的一些想法说了出来。
当然,梁健只是节选了一些,关于那个世隐山庄的事情并没有说出口。
刁一民听完他的话,看着他,眼里多少有些狐疑神色。过了几秒,他松开紧抿的嘴唇,问:“据我所知,你跟娄江源之间的关系好像并不是十分和谐,他现在出事,你就算不落进下石,也没有理由为他求情吧?”
梁健回答:“我一直都坚信,做人是需要坚守原则的。”
刁一民眉毛一挑,表情怪异地问:“那你的原则是什么?”
梁健看着他,声音平稳地回答:“我跟江源同志是有些矛盾,但他在工作上的表现是所有人都看到的。我认为,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也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情。这就是我的原则。”
“你倒是让我有几分意外!”刁一民忽然道。
梁健心里涌起一些复杂的感觉。刚开始的时候,梁健是打算抱刁一民这条大腿的。只不过,最终没抱牢,梁健松了手。没想到,现在竟能听到这样一句话。
梁健理了理思绪,说:“江源同志是位好同志,我只希望组织上能给他一个公正的结果。”
“铁证如山,这就是公正的结果。”刁一民回答。
梁健攥紧了手,不顾是否会惹怒刁一民,直接说道:“是否铁证如山,我想刁书记心里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刁一民眼睛一眯,眼里掠过一些怒色,但又立即消失了。
“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其他的事吗?”他说话的时候,抬手看了下手表。梁健知道,这是在暗示他,可以走了。
话说到此处,梁健能说的已经说了。刁一民会怎么做,这不是梁健能控制的,他在这里已经尽力了。
梁健站了起来,道:“多谢刁书记肯听我说这些。那我就不打扰了。”说完,他看向和尚。和尚却朝他一挥手,道:“你先回去好了,不用等我。”
梁健看了眼刁一民,后者没有要赶和尚走的意思。梁健识趣,便退了出来。关门的时候,听到刁一民在对和尚充满了无奈地抱怨:“老师,您今天太不给我面子了!”
和尚回答:“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
门关上了,刁一民的那位新秘书立即就从自己办公室里出来了。看到梁健,便走过来,道:“梁书记这就走了?”
“嗯。刚才多谢你了。”梁健笑着说道。
秘书微微笑了笑,道:“梁书记客气了,这是我做秘书的应该做的。到我办公室坐坐喝杯茶?”
省委书记秘书相邀,本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但很多时候,这话不过是句客套话。梁健自己也在这个位置上呆过,自然清楚。
何况,梁健也不想在这里多停留,免得被人瞧见,传到了徐京华的耳朵里。梁健婉谢后,快速地离开了那里。
回到车里,刚坐下,梁健就觉得屁股底下硌得慌,转身一看,竟是那块圆玉。之前找不着,原来是掉在车上了。梁健忽然想到和尚那句缘分未至,不由一愣。难道,冥冥之中,还真有这种玄而又玄的缘分一说吗?否则,为何就这么凑巧?
车子开出省政府后,司机问梁健:“书记,我们现在就回太和市吗?”
梁健刚想点头,忽然想到相国平,便让司机转到去省城武警总院。
武警总院的单人房中,相国平躺在床上,正拿着平板在看东西,他的那位妻子坐在床对面的沙发里,拿着手机在打字。一个护工正在收拾房间,秘书则没看到。
梁健提着东西敲门进去,还没开口说话,秘书从门外进来了。
“书记,我刚……”秘书的话开了个头后戛然而止。他看着梁健,愣了愣后,扯出一抹生硬的笑容,道:“梁书记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刚刚到。”梁健回答。
“哦。”他走到了床的另一边,俯身低声在相国平耳边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虽然声音低,但房间里安静,梁健还是听到了。
相国平想出院,秘书去询问医院了,医院的意见是让他再呆一个星期。
相国平一听,很不开心,将平板一扔,喝道:“你去把他们院长叫过来,我亲自跟他说!”
梁健站在那里有些尴尬。
秘书也满是尴尬,再次低声劝解:“院长昨天晚上出差去了,他走的时候专门叮嘱了林主任。您之前胃部有好几处出血,虽然现在恢复情况还好,但也不保证……”
“不保证什么?不就是怕我死了吗?”相国平有些气急败坏地喊道。
秘书慌忙开口解释:“书记,我们都不是这个意思,您的身体……”
“行了,你也别解释了!”坐在沙发上一直不言语,甚至头也不抬的相夫人忽然开口:“他就是自己心里不痛快,想找个出气筒!自己作死,还拿别人出气!”
相国平脸色顿时一沉,但奇怪的是,他竟一个字都没反驳,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相夫人将手机往身边的拎包里一放,手一拎就站了起来,目光从相国平脸上扫过后,停在秘书身上,道:“今天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别给我打电话了。我明天下午再过来。”说完,她就踩着她那十公分的细高跟鞋往外走。走了两步,声音就停了。
“喂,叫梁健是吗?”相夫人拿下巴点着他。梁健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点头。
“你也别再这杵着了,走吧。”相夫人道。
梁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顿时,无比尴尬。相夫人似乎在等他,竟站在那不动了。梁健愈发的尴尬了。
几秒后,他一咬牙,道:“我还有事想跟相副书记汇报一下。”
相夫人眉头一动,道:“行。”说完,她扭身就出去了,高跟鞋哒哒的声音,充满了高傲,犹如她微扬的下巴,圆润却又充满了攻击性,就像是那美丽的眼镜蛇,正昂起了脑袋。
她走后,病房里沉默了好一会。梁健这才发现,之前那护工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秘书去给梁健泡了杯茶。递给梁健的时候,相国平忽然开口问:“你找我要汇报什么?”
梁健放下茶杯,道:“我来,是想跟书记汇报一下您食物中毒这件事的进展。”
相国平眼皮都没抬就说道:“汇报什么,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
“但是,我认为江源同志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梁健接过话。
相国平终于抬了眼皮,目光盯着他,道:“那是你做的吗?”梁健一怔,他也是没想到,相国平是这样的不按套路出牌。这一愣,相国平又接着说了一句:“确实你比他更有理由做这件事。”
梁健心里有一瞬间的无措,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回答道:“对我来说,只要安吉拉能落户在山口区,其他的都和我没关系。”
“是吗?”相国平看着他,目光里多是怀疑。
梁健说:“安吉拉项目对于太和市的重要性,想必您比我更能深刻地理解。这件事,很可能会让安吉拉方面迁怒于政府方面,从而影响这次合作。我作为太和市的市委书记,没有理由去冒这样的险。”
“以你的后台,你不需要这样的政绩。相反,对你来说,上级领导对你的评价才是更重要的。”相国平说。
他说得没错。梁健无从反驳。他沉默了一会后,道:“是不是我做的不重要,我今天是为了江源同志来的。如果说,我不需要这样的政绩,那么江源同志呢?他肯定需要,他又有什么理由来破坏这次的合作。”
相国平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忽然问:“那你图的是什么?”
梁健愣了愣后,道:“图个心安。”
相国平怔了一下后,笑了起来,但讥讽明显更多:“好个心安。”
梁健没再多说,话尽于此,多说无益。他走的时候,相国平的秘书倒是出来送了送他,相国平没出声,梁健心里动了动,记住了。看来,相国平心里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应该还是有所触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