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听了,连连点头,“这倒是不门好亲,说起来,若不是黛玉已经定给了和郡王,我倒是想同你做这个亲。”
林宁微微有些讶异,随后啧啧了两声,“你们家门第太高了。”
这话倒是半真半假。林家书香世家出身,若单轮两个孩子,倒也匹配,可若以祖上论,薛家差了点。如果薛蝌是林宁的亲儿子,倒还可以。可惜不是。不过,林如海却也不是看重这些的。只是如今两个孩子都有了好归宿,林宁这么一玩笑,林如海也就哈哈揭过了。转而又感叹,“若是诺哥儿能有蝌儿这样的能力,我也能放心退下来了。”
“诺哥儿才学不必蝌儿差,如今不过是还小。蝌儿可比他大了好几岁。你着什么急。”
林如海微微蹙眉,“我如何不知道他年纪还小。可也正是以为他年纪还小,我才更担心。”
林宁一愣,倒是听明白了。林如海已经五十多了,这放在现代年纪并不算大,可放在这个年代,却已步入迟暮之年。尤其前些年在扬州经历许多艰险,虽然最后都化险为夷,但是不免也留下了一些祸根。等林诺高中且能在朝中安身立命,不说十年,最快也需七八年。林如海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活到那个时候。
林宁一叹,“我前儿又制了一批药,明儿给你送些过去。”
林如海摇头,“你的药虽好,可你自己也好,便是再好的保命丸也管不了生老病死。”
“还有和郡王呢!”
林如海一顿,面色不见缓和,反而似是更焦虑了些。
“他如今看来确实是个好的,若不然,我也不会答应将玉儿嫁给他。只是,我终究是害怕人心易变。到时候玉儿没有娘家支撑恐怕自己都艰难,又哪里还能照顾得了诺哥儿。便是和郡王不变,可身在皇家有时候难免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林如海又是一叹,转而神色认真起来,“我方才说的话倒是真的。我是真想同你做亲。你瞧我们家诺哥儿配你们家宝琴丫头怎么样?”
林宁完全没想过这一出,“宝琴丫头比诺哥儿要大一些。”
“不过略大几个月,算不得什么。何况,俗话不是说,女大三,抱金砖吗?”
林宁皱起眉来,林如海又言:“你也不必说什么祖上不祖上的。祖上如何也都是祖上的本事,同后人不相干。不说现今蝌儿自己争气,不必别人差。便是宝琴丫头,也是难得的大家闺秀,知礼明义。你们家几个孩子都是你亲自教养的,我信得过。”
林宁张口想要说话,却被林如海抬手阻止,“你先听我说完。我也是想着,一来两家知根知底,总比别家的强些。玉儿同宝琴还是手帕交,难得诺哥儿幼时同宝琴也是一处玩过的。如今虽不在一起玩了,两家却也常来常往,他们倒也不陌生。比寻常素未谋面的人强上不知道多少。二来,你我这样的家庭,如今也不适合再去结交权势之家。
我们两家乃是老交情,便是关系更紧密些也无妨,可若要再去选个高门权势的,便有不妥。不然,你给蝌儿选的也就不会是宋侍郎了。以薛家如今的门第,你有爵位,蟠儿同九皇子乃是合伙人,宫中还有一个贵妃,若选的太低了,平白惹人的眼,恐也让人起疑。因此,这人选自然不能差。却也不能太好。
六部之中,礼部最弱。宋侍郎家底单薄,宗族简单,更没有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加之,宋侍郎只有一子,现今不过五岁,尚未进学,若等他长成,也需得十几年。宋家也并无旁的人才辈出能左右朝堂之人。再好不过。
蟠儿的媳妇陈氏,随是从二品大将军之后,也曾在西北立下赫赫大功。但陈将军已逝,陈家只有这一个独女,并无后继子嗣。陈家这一脉算是断了。薛家子弟不从军,不涉兵权。娶了陈家女并无助力。如此也不惹皇上的眼,反倒还能借此让贵妃位皇上解忧,求的皇上赐婚,宣扬一下皇上看顾功臣之后的美名。言之兄能选出这么两门亲事,实属不易。”
言之乃是薛岭的表字。林宁抬手灌了杯酒,算是默认了。
林如海一笑,“可惜满朝文武之家,少有这样合适的。宝琴丫头的婚事,你恐怕不那么好办。你也别说什么可找寒门学子。不说我们这样的人家是否当真能找了毫无根基的寒门学子。这寒门之家当真就可靠吗?”
林宁扭头看着林如海,“你的意思我明白。你也别太心急了,你有这时间和精力,不妨回家好好教导诺哥儿去。诺哥儿自己争气,比什么都强。”
林如海垂下眼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诺哥儿懂事,可越是懂事,我瞧着就越是心疼他。我如今可不敢说他,就怕他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这两个月倒是被我遣出去七八回。人家孩子都不喜读书,最爱玩闹,可他倒好,让他去玩好像要了他的命一样。”
林宁轻声一笑,这倒是和他作为林老太太的时候的性子不一样。不过想来也是,那一世,上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他是最小的,全家宠着,也不必他承担家族重任。这一世林家就只他一个,偏还是林如海老来得子,林如海年岁不轻了。
想到此,林宁不得不感叹一句,同人不同命。拿了酒壶给林如海又斟了杯酒,言道:“你若是单为两个孩子提这门亲事也就罢了。若你是为了别的,倒是不必。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说句不好听了。等哪日你若真去了,我能不看顾吗?我大可同你把话撩在这,只需薛家还在一日,必然会看照诺哥儿。便是我不在了,也还有蟠儿和蝌儿呢。蟠儿这孩子没什么长才,却胜在重情重义。再有蝌儿与诺哥儿一同摆在燕山书院院长门下,二人不说本就交好,还是同门。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林宁这话并未答应,却也没有铁口回绝。林如海稍稍一愣,转而笑起来。罢了,左右两个孩子年纪都还不大,还能再等个两年,而他现在的身子也还撑得住。到时候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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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宫。
薛王氏扶着薛宝钗坐下,“娘娘如今这肚子已经七个月了,该小心些才是,怎地还老往外跑。”
“娘多虑了,我不过是出去散散步。太医也说,要多走走,生产的时候也能顺利些。”
薛王氏皱眉,“臣妇不是说这个,皇后那边……还是淑妃那边……”
薛宝钗一笑,“皇上年纪不小了,可宫中至今无所出。如今皇上又已经登基,和当年不能相比。若是……皇上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现在我这昭阳宫里头,里里外外,吃的用的全都有皇上的人。娘不必担心。何况……”
薛宝钗觑了四周一眼,将莺儿遣了出去,这才压低了声音轻轻道:“爹给了我很多药。咱们家的药向来比别的好。而且,我手里还有爹给的那颗保命丸。”
薛王氏一时倒是真忘了这回事,如今听得舒了口气,直道:“那就好,那就好!只是那药丸只有一颗,你还是得小心些。”
薛宝钗应了,又说道:“娘今天怎么没带元儿过来。”
元儿是薛蟠和陈氏二人长子的乳名,不足一岁。
“元儿年纪小,前两日染了风寒病了一场。”
听得此话,薛宝钗一急,“可要紧吗?”
“没什么大碍。只是孩子小,不肯吃药。你爹还惯着他,说什么,一点点感冒,没发烧没咳嗽的,多喝点水,清淡饮食养上两日就好,不必一丁点风吹草动就乱喝药。又是什么药物敏感度,又是什么耐药性的说了一大堆。让人都听不懂。”
虽口里这么埋怨着,可薛王氏到底心里还是因为丈夫疼痛看重长孙和欣喜的。不过想到薛蟠,薛王氏又有些哭笑不得。
“你可不知道,为这个,你哥哥老说你爹偏心不公平。怎么他小时候,不听话就得挨板子,元儿不听话,反倒什么都依着他。多大人了,孩子都有了,还这么……居然还吃自己孩子的醋!”
薛宝钗也笑起来,又问,“过两日,该是元儿的周岁生辰了吧?”
“是呢!你哥哥和嫂子这两天正训练元儿抓周,你爹拦着不让,说要这样教得元儿拿了书本,那也不是元儿自己的意思,这周还不如不抓。”
抓周是风俗,不过为了确保孩子抓的东西好,之前总要拿了中意的东西逗他抓。等多练习几次,孩子就会养成了条件反射,抓周之时大人就能如愿。不过,薛家没有要子孙要靠这个来吸引长辈注意争宠的情况。抓周的桌子上也不可能出现如贾家那也胭脂一类的东西。倒是无所谓。
说起来,别人家抓周礼桌子里上摆的也大多是寓意好的东西,怎么就独贾家放上去了胭脂?
想到贾家,薛宝钗便不免问起那边的事儿来,“娘最近还往姨妈那里去吗?”
两年前,三大家族忽啦啦如大厦倾倒。王家作为“卖国”的魁首,死的七零八落。皇上仁义,网开一面。史家只有史鼐一门遭了罪。未曾祸及史湘云和史鼎。史湘云嫁了卫若兰。贾家抄家,贾赦贾政流放。贾母受不住打击去了。余下的人,林家和薛家作为姻亲出手赎了出来,购买了宅邸庄子安置着。只是这日子却和以往大不相同了。薛王氏念着亲戚情分,时常去看看。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薛王氏面色就不好看,只顾左右而言他,避开此问,倒是说起迎春来,“上个月生了个儿子。我去看过,那孩子长得还挺俊。也亏得你和林丫头,宝琴丫头顾着她们。”
当年贾赦将迎春五千两银子许给了孙绍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贾母尚且不管。薛家作为外人,哪里管的了。便是几个还自己交好,有几分交情,却在此上使不上力。只是后来,薛宝钗成了王府侧妃,时常让人送些东西给迎春。并且有林家和薛家看顾着,孙绍祖不敢做得太过。
如今贾家败了,孙家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高门。迎春若自己争气,有黛玉这个准郡王妃和宝钗这个贵妃做靠山,也不怕立不起来。可惜迎春不是个有能为的。不过现在还算好,孙绍祖不喜欢她,却也不敢把她怎么样。有了孩子,往后只守着孩子就行。
薛宝钗皱着眉为迎春叹了回气,却越发怀疑起薛王氏来,不免又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娘和姨妈怎么了?”
薛王氏咬着牙,“亏我这两年处处惦记着她,她……她……上回我过去,她居然和我说,让我把探春带进宫里来。说的好听,说让她帮你!不过是借口。就是想利用我,好让她们一步登天呢!”
薛王氏本不想说,这会儿开了头,又是气头上,嘴上不停,且连“臣妇”也不说了。好在没有外人,也不算逾矩。
“你说的对。我早该看清楚她的。当年我们将你许给了皇上做侧妃,没给她的宝玉,她便不高兴。同我说话也阴阳怪气了好一阵。我只当是驳了她的面子,她不舒坦也是有的,我不往心里去就是。嫡亲姐妹哪个为这么点事翻脸。好歹这么多年的情谊在呢。”
薛宝钗吓了一跳,忙捂住薛王氏的嘴,“娘,这话可不能再说呢。娘不要忘了,我如今是贵妃,是皇上的人。和什么宝玉真玉的,没有半点干系。”
薛王氏身子一震,忙连打了自己几个嘴巴,“是是是,是我说错话。”
薛宝钗心神一松,见薛王氏怕了,不免又安慰道:“好在没有外人。况且这事皇上也并非不知道,也不至于为了这没影的事怎么样。只是到底是皇家,咱们注意些的好。”
薛王氏连连应了,这才又接着道:“从前也没见她多看中兰儿,如今宝玉出了家。她便将兰儿抢过来养在身边了。现在又想将庶女送进宫。见进宫不成,便又想寻南安王老太妃的路子去给南安王做妾。”
薛宝钗皱眉摇头,“这恐怕不是三妹妹自己的意思。”
探春明白自己的身份,若贾家还是从前的模样,她或许还有那么点不甘心的气性和向往。可如今贾家早已败落,门第不在。她清楚自己的处境,这样的身份便是入了宫或是入了王府也不过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恐还要被人排挤打压磨搓,日子不一定比丫鬟好过。
薛王氏一叹,“确实不是她自己的意思。只是却也不是她能做主的。她倒是也乖觉,得了信便借机跑出来寻了林丫头。林丫头倒是个好的,来和宝琴商议了一趟。后来,是蟠儿往那边去了一回。给她定下了一个秀才。”
南安王太妃若只是想找个女人伺候儿子,多得是。不一定要选探春。尤其贾家还是罪官之家。南安王府如今还能留着已属万幸,却也不过只是一个闲散富贵人家罢了,再无半点实权。不会在这等情况下去要一个罪臣之女。选择探春看重的必然是薛家和林家。而只要薛家和林家表明了态度,南安王那边自然会歇了心思。不仅是南安王,别的有这心思的人家也都要歇了。
如此又有薛蟠为男方牵线,如今他是贵妃兄长,这个面子,谁都得给。何况,王氏若在这时候还得罪了薛家,那么日子也就更难活了。
薛宝钗点了点头,唤了莺儿进来将准备好给元儿的周岁礼递给薛王氏,又指了一套头面拿给她,“这个就当是我给三妹妹的添妆了。我知道,娘怕是不耐烦去。娘回头将这个给宝琴吧,让宝琴代我送给她。”
薛王氏点头,“哎,也就是你们三个丫头还惦记着他们。”
“到底一起玩了那么几年,总有些姐妹情分在的。何况我如今是贵妃,还怀着孩子,这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盯着薛家。我们家同贾家,包括我同她们姐妹之间的来往大家都是知道的。别人可以不管,我若不管,倒要被人说凉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