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最后一句话, 简直就像一座山,沉甸甸压在了人的心头上。
    方潮舟的师父闻言,直接跪了下去。方潮舟看到师父跪了下去, 神情瞬间变得有些茫茫,他无措地看着对方,蹲了下去,小声地喊:“师……父。”
    “今日已是方潮舟洗髓的第八日,再有两日,他就洗髓结束,到时候无论是突破元婴,还是日后的突破出窍、分神,都要比他现在简易许多。林瀚的前车之鉴你没有看到吗?也就是林瀚运气好,渡劫虽然失败,但活下来了,你觉得方潮舟就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
    说到此处,钟离越水背过了身,他的眼神落在了屋里的荼白身上。
    “他是你的弟子,你自己决定,要让他留下来继续洗髓,还是带他回去,做个修炼多年最多突破元婴的废物。”
    荼白对上钟离越水的眼神,瞬间后退了许多步,它此时正顶着钟离越水的同样皮囊,可虽外貌相同,两人气质却完全不同。
    荼白看钟离越水的眼里全是害怕。
    方潮舟听到钟离越水的话,心就凉了一半,等他看到师父看过来的眼神时,心就彻底凉了,可他还是不死心,“师……父,我回去好好……修炼,我真的不……再偷……懒了,师父,师……父。”
    他伸手抓住了师父的袖子。
    师父微微低下了头,他抬手握住了方潮舟的手腕,低声道:“潮舟,师尊是为了你好,听话吧,再忍上两日。”后面那句话更轻,“洗髓之后,师父接你回去。”
    方潮舟当即就想把手抽出来,“我不……行的,会死……的……”
    他会死在那个池子里的。
    可师父死死地抓他的手,起身时,更是把他一起拉了起来。
    *
    方潮舟被再度推进了药水池,那条被荼白扯开的异蛇像是等他许久了,几乎他刚入水,那条蛇就缠了上来,从脚踝一直往上缠,缠到脖子处的时候,蛇张嘴,一口咬了下去。
    那一口下去,方潮舟本就白的脸更白了。他孤零零泡在池水里,碎骨之痛再次席卷全身,他却连发抖都做不到,只因为被下了定身术。
    说不出话,动不了,他只能望着自己的师父,祈求还有回转的余地。
    站在池边的师父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转开了眼,好一会,他才开口,“师尊,潮舟已在华黎山打扰师尊多日,我想洗髓结束后,还是让他回一指峰修炼,跟他的那些师兄弟们一起修炼,也算公平,师尊意下如何?”
    钟离越水盯着还望着另外一人的方潮舟,没有说话。
    方潮舟的师父顿了顿,张了张嘴,又闭上,但最后还是开了口,“师尊,有时候逼得太紧,也未必是件好事,潮舟这性子想必师尊现在也有所了解,他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一根弦绷紧过头,怕是会断了。”
    钟离越水闻言,转眸看向微微低着头的方潮舟的师父,眼神冷了几分,“你是说我教养弟子有误?”
    “弟子不敢。”方潮舟的师父把头埋得更低,“只是无论是育人还是御人,都应当是松弛有度。”
    钟离越水像是被气到,他甩了下袖,把右手背到身后,好一会才道:“好,十日后,你过来接他回去。”
    “谢过师尊。”方潮舟的师父立刻道。
    “我正好也要闭关一段时间,闭关结束后,我会亲自检查方潮舟的修为,如果洗髓后,他若还无法突破元婴,你就不要再教导他了。”
    钟离越水的意思已经显然易见,就差没直接开口把人要过来了。
    方潮舟的师父顿了一下,还是点了头,“是,师尊。”答完话,他往池中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他又扭开了脸。
    方潮舟当年来天水宗的年龄,是他众多弟子里最小的,那时候他的大弟子都十几岁了,收的第二个弟子就是方潮舟,走路还走不稳。那时候他嫌带小孩麻烦,就让大弟子带,基本的入门都不是他教的。
    恍惚间,都过去了三十多年。
    对于修仙者来说,三十多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他们闭关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甚至闭关十几年的,也不是少数。
    毕竟是自己亲徒弟,为人师者,怎能不心疼?可心疼也无用,他早就知道他这位师尊的脾性。
    他当初在钟离越水身旁修习,几个同门师弟与他,没有一夜睡得安稳,若是梦到钟离越水的脸,还会从梦里惊醒。
    洗髓之事,万死一生,乃极致冒险之事,纵使有他这位师尊护着守着,期间的痛苦难道就会少一分?不会的。
    这一切终究是方潮舟的造化,他能做的也只是这些。
    *
    见到自己师父离去,方潮舟长睫一抖,凝在眼眶里的泪就落了下来,那滴泪没入乳白色的池水里,湮灭不见。
    钟离越水静静地审视着池水里的青年,玄青异蛇缠在方潮舟身上,仿佛方潮舟已经成了它的供品。方潮舟那张脸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唯独那双眼,眼角和眼皮嫣红,像沾了曼珠沙华的汁。
    许久之后,钟离越水踏上了进入浴池里的阶梯,他走了几步,就坐在了玉石阶上,面无表情,开口:“过来。”
    随着那两个字,定身术解。
    方潮舟抬眸,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在对上眼的时候,他不由摇了下头,可他一摇头,就听到了荼白的惨叫声。
    完全是惨叫声,他从来没有听过荼白叫得那么惨。
    是惩罚。
    “有力气跑,应该有力气过来的。”钟离越水的声音甚至说得上可以是平静,可配上荼白的惨叫声,这一切都显得可怖。
    方潮舟闭了闭眼,只能强撑着一口气,去接近男人。他不敢靠得太近,凑到跟前,还隔着一只手的距离,但荼白的惨叫声没有停。方潮舟浑身都在发抖,还是只能继续往前。
    直至碰到男人的膝盖,荼白的惨叫声才消失。
    他看不到荼白现在在哪,也许是被钟离越水关在了结界里。
    钟离越水垂眸看着小心翼翼凑到他腿旁的青年,半响,他抬起手,发现对方居然躲了,眸色更暗。
    而方潮舟因为自己下意识的动作,不由咬住了牙,所以当钟离越水的手再次接近的时候,他没有躲。
    钟离越水的手落在方潮舟的脸上,他的指腹蹭过青年不知是被汗、还是池水打湿的鬓角,“方潮舟,你自作主张中止了洗髓,你说该不该罚?”
    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栗,吐露出一个字,“该。”
    “所以再加一日。”钟离越水的手顺着鬓角往下,落到脖子间的时候,那条异蛇迅速往下滑去,不再缠着方潮舟的脖子。
    干燥温热的指尖轻轻碰触了下方潮舟被咬出两个细细血洞的伤口,随后,整个手掌抚了上去。
    他的动作像在摸一只宠物。
    接下来的时间,方潮舟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他好像觉得死了,可又没死,意识浮浮沉沉,疼痛一直缠着他。
    第十日的时候,他接近崩溃,颠三倒四地说着自己好痛。
    眼里全是泪,唇瓣布满了细小的伤口,都是自己咬出来的。
    可纵使再崩溃,他都没有再踏出浴池一步,只是缩在角落,窝在对方的怀里,哭到直至晕死过去。
    洗髓之痛,是方潮舟这辈子尝过最痛的痛了。他意识稍微清醒的时候,忍不住想若是他这次有幸活着出去,真要出去好好吹吹牛。
    他……也太厉害了。
    至于这十一日的哭闹,钟离越水不是一个多嘴的人,只要钟离越水不说,他这幅丑态就没人知道。
    他到时候就吹牛,说他方潮舟实在是个真男人,连洗髓都能硬生生扛下来。
    方潮舟想到这里,忍不住勾了下唇,可这个笑才笑到一半,他又疼得根本稳不住身体,抓着钟离越水衣服的手攥得更紧,攥紧一瞬,又因为脱力而松开。
    环在他腰上的手往上托了托,等这一波疼痛好不容易度过去,茶盏凑到他的唇边。方潮舟虽因疼痛而双眼失神,但已经养成了习惯,茶盏一碰过来,他就分开了唇。
    喝完陵水液,有一只手拿着丝帕过来帮他擦唇角,方潮舟由着对方,即使对方的指尖无意碰到他的舌头。
    *
    方潮舟觉得自己好像睡了漫长的一觉,若不是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还想睡继续睡。
    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道身影进入他的眼帘。方潮舟迷糊地眨了下眼,又闭上,“大师兄,我是不是在做梦?”
    “做什么梦?二师弟,你总算醒了,我给你买了新上市的话本,还有你最爱吃的翅果,起来吃一点再睡。”
    方潮舟闻言,依旧闭着眼,“骗子。”
    男人的声音一顿,随后语气里明显含着笑,“我骗你做什么,是师父允许我下山买给你的,二师弟,你赶紧起来吧,吃点东西,师弟师妹们许久没看到你,都想见见你。”
    话落,方潮舟猛地睁开眼,他仔细看了看坐在他床边的男人,随后,眼里尽是惊喜,“真的是你,大师兄。”
    “不是我,还有谁?”大师兄从身后拿出一早准备好的东西,“二师弟,看!”
    左手话本,右手零嘴。
    方潮舟左看看,右看看,慢半拍才说:“我这是回到一指峰了?”
    “对啊。”大师兄说。
    活下来了!
    他不仅活下来了,还回来了!
    一刻钟后,方潮舟趴在床上看话本,大师兄坐在床边看着方潮舟。方潮舟从醒来就没照过镜子,可大师兄用眼睛看得真切,他发现了这位师弟洗髓后隐隐出现的变化。
    不提资质,光是那张脸,就有了变化。
    原先的方潮舟虽相貌上乘,但未必是人群里最打眼的,比如若是有人第一次在一堆人见到方潮舟,很有可能会忽略他,但现在已经不能。
    原先他们天水宗有小师弟薛丹融,小师弟走哪都是最打眼的,让人错不开眼,现在他感觉方潮舟也快是了,让人忍不住盯着看。
    明明脸还是那张脸,但好像就是有些东西变了。
    这就是洗髓的奇效吗?
    大师兄看了好一会,见方潮舟看话本看得认真,忍不住喊对方,“二师弟。”
    “嗯?”方潮舟漫不经心地说。
    “师父就允你今日玩一日,明日就要跟着大家一起修炼了。”大师兄说。
    方潮舟用小拇指翻过一页,“知道了。”他说完,又转头看向大师兄,“那大师兄能不能来叫我起床?我怕我起不来。”
    大师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好,不过二师弟,你怎么想开了?现在愿意好好修炼了?”
    方潮舟没有回话,大师兄沉默了一会,还是开了口,“因为你不想去师祖那边吗?”
    这个问题的回答,大师兄等了许久,以为会等不到答案的时候,他看到方潮舟轻轻点了下头。
    *
    翌日。
    方潮舟看了还泛着深蓝的天色,抬手忍不住打了个小哈欠。打完哈欠,他用肩膀撞了下旁边的五师弟杜云息,“五师弟。”
    他压低声音喊人家。
    许久没见面,理应叙叙旧。
    可杜云息瞥他一眼,就扭开了脸,眉宇间似乎有些生气。
    方潮舟愣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脑袋上就挨了一下。他捂住脑袋,还没叫疼,就听到师父的训斥声。
    “方潮舟,你在干什么?”
新书推荐: 阴阳提灯人 苟在明末当宗室 在东京找老婆的偶像 为没好的世界献上抽象 汉人可汗 崇祯太子 无限:从火影开始的主神空间 我在请回答1988的时候 索洛维约夫在沙俄1796 我是大明藩王,我不摆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