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押着初一再次登到雪顶, 初一一愣,谪仙洞到底还是往这边走,但我刚才上来怎么没看见。正疑惑,巡卫的弟子从写着“雪顶”的石碑处向旁转去,原来谪仙洞不在雪顶之上, 而是在雪顶深处。
在无路的冰雪山石间又走了须臾, 四位弟子在一块较开阔的地方停下, 道仙弟子指着空地中心对初一道:“三十日内,每天中午会有人与你送些干粮。水, 没有, 就地取雪融化饮用便是。三十日期满,在谪仙洞入口处等候,我们会再接你上来。现在, 你站在此处。”
“哦,好。”初一不知巡卫弟子要干嘛, 只能乖乖听话站上去。只见那四人各向四方走了五六步, 一齐在周遭山石上扳动了隐藏起来的机关,初一还来不及反应, 便觉脚下一空,急急坠入了黑漆漆的深坑之中。
“啊!!!!”惊叫声的回音在耳边循环不绝,看来这坑还不浅。初一赶忙护住头, 以免在坚硬的山洞石壁上磕得头破血流。但是她暴露在外的手臂、手肘腰啊膝盖什么的就没那么幸运了, 尽管在下落过程中已经努力调整了姿势, 却还是免不了被岩石撞了数下, 疼得麻木。
随着脚下一阵重重挫痛,初一彻底跌落到了谪仙洞低。
洞低的光线十分昏暗,初一勉强站起来,向上仰望,那个可容一个人落下来的洞口已经远得只有碗口粗的光亮。想必是巡卫的弟子们又合上了机关,很快,那道远远的光线也随着洞口的关闭消失了。
“谪仙洞?哈?”初一悻悻的揉着身上撞伤摔痛的地方,嘟囔道:“原来谪仙洞不是山洞是地洞,还把洞口开在了地面上,难怪找了许久也找不到。”
在极度昏暗中摸索着洞壁站起身,初一向四处张望,却是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到。过了好一会,眼睛开始适应黑暗了,她也渐渐看出些端倪。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置身于一个开口狭窄,底部宽阔的深坑之中,周身基本都是石壁,有几个遮挡之处,或许能通向别处。
“这可真是面壁思过,黑漆漆的只有山岩,不想看也得看。”
漆黑中,某个方向似乎比别处光线明亮些,初一心想,不妨前去看看,总比三十天都蹲在这个洞低等着上面投干粮好。况且,巡卫弟子说的取雪饮水,雪在哪里?还有她一直疑惑着的,凌非焉不是也在这谪仙洞中受罚嘛?肯定是也走去了别处,不然她在哪里?
初一向着微弱光亮的方向走去,果然越走越是宽敞,光线也渐渐明朗起来。曲曲折折转过一处石壁,猛然有个身影映入了眼帘。
没想到石壁之后竟然是个开阔的洞口,洞口外冷风习习,时有细雪飘落。而洞口边缘,那人肩披白色瑞雪芙蓉披风,背对初一,端坐在青石之上。
“凌……非焉上仙?”初一顿了一下,虽不见那人容颜,但应该不会认错。毕竟那人身着白衣,肯定是凌尊首徒,不正是被罚面壁的凌非焉么。于是她又走了几步近前,却见那洞口外峭壁嶙峋,寒意缭绕。看来这谪仙洞的确是个山洞,只是这洞口并不朝向石板路上山的那边,而是背向朝北。难怪要从雪顶上的大洞将受罚之人一头扔下来。
那人听到初一声音,转过头,显然初一的出现让她有些意外。
“你怎么在这?”
原来凌非焉早就听到脚步声,只以为是巡卫弟子前来查看,便专注静思没有回头。谁知身后来人一开口却是初一声音,她怎么也想不出初一出现在谪仙洞的理由,除非……
“你被罚下来了?”凌非焉上下打量着初一,眼神凌厉。
“我……”一下被凌非焉说到痛处,初一颓丧得像泄了气的皮球,老实承认:“是……”
“被罚的。”凌非焉在脑海中滤了一遍门规中能被罚入谪仙洞面壁的罪过,更加不解,严肃问道:“你犯了哪条门规?”
“我……入了青灵峰。”初一小声回答。
“你入了青灵峰?”凌非焉皱眉,擅入禁地,确实像这家伙能干出来的蠢事儿。
“上了雪顶……”初一更小声。
“你还上了雪顶?”凌非焉的声音不自觉大了些。
“推了问天塔的门……”初一更小小小小声。
“推问天塔的门?!”凌非焉声音更大了。
“嗯……”连凌非焉听了她的“英勇事迹”都是这般反应,初一此时更加真切的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行为是有多么盲目不计后果,羞愧得恨不能一路飞奔回谪仙洞坑底的黑暗中躲起来。
“你可真……”凌非焉不知该如何训责初一,但见她已领了惩罚,垂头丧气的被囚在谪仙洞中,再说什么也是多余,便叹口气转而问道:“明海道尊关你几日?”
初一喃喃道:“三十日。”说完,竟觉鼻子一酸,悲从心来。
凌非焉听了,朱唇微张,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只是又在青石上端坐如初,视线虚虚望向洞外寒雾山雪,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半晌,才开口言道:“选处石壁,好生反省吧。”
初一没想凌非焉竟就这么将她晾在一旁,想再与她搭搭话,可一见凌非焉安静的面容和清冷的身影,便知凌非焉不再想说话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如凌非焉所说,选个去处好生呆着。
她先看了看身后的山洞石壁,又看看凌非焉面前的风雪,心想,凌非焉上仙果然聪明,看石壁多无趣,看风雪才有意境,说不定还能从风雪变幻中悟出些道法来。戏文中那些高手不都是得天地启发、受自然点拨后成就的绝世武功嘛。
这样想着,初一便在洞口附近,离凌非焉身边不远处找了块稍平整的青石,将上面积雪拂去,学着凌非焉的样子端坐上去。谁知那青石久经风雪,寒意刺骨,没片刻,初一便被那透骨的寒凉刺得如坐针毡,扭捏不安,口中不时因寒冷发出丝丝哈哈的声音。
实在遭不住了,初一便睁开眼偷瞄身旁的凌非焉,但见凌非焉亦是坐在同样寒冷的青石上,却神色自若,稳如泰山,不由心生狐疑。于是忍不住又向凌非焉搭话:“上,上仙……为什么你……能坐在这么冷的石头上一动不动?”
凌非焉轻闭着眼睛,没有回答,眼球却是在眼皮之下微微抖动了下。
“上仙,你不冷么?”初一又挪了挪屁股,觉得自己腰部以下全部冻得又疼又痒。
可凌非焉依然没有出声。
“哎呀,不行不行。太寒了,太寒了。”初一嚷着,从石头上跳下来,没了知觉的腿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于是她撑着青石,又与凌非焉瞎侃道:“上仙,你不会是冻得失去知觉,感觉不到冷了?快动动身子,看看屁股是不是跟青石冻在一起了。”
“住口!”凌非焉被聒噪的初一吵得忍无可忍,怒斥道:“谪仙洞是静思悔过之处,你这般聒噪,怎么静心悔错!”
初一见凌非焉被她惹得愠怒,有点想笑。她本就是耐不住安静,才故意与凌非焉找话说,现在终于逼得凌非焉开了口,马上又委屈说道:“上仙说得对,悔过是该安静些,可是这石头实在是太冷了,我坐不住呀。”
凌非焉听了,头也没回指向身后冷冷道:“嫌冷就去避风处面壁,又不是一定要坐在青石上!”
初一偷偷吐吐舌头往回走些,选了块背风之处面对墙壁抱拳站着。心想,我就是想跟你离得近些才坐在石头上的,滚到后面去面壁,冷是没那么冷,但是好无聊啊。
谪仙洞中无事可做,也没有什么声音,好不容易有个人陪着,但凌非焉却根本不说话,只顾对着风雪静思,初一只觉得往常瞬息而过的时间就像被拖拉得无限漫长。没一会,她就站不住了,将脸和身体贴在石壁上。又过会,她转了个身,将背靠在石壁上,脚下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霜雪尘土。再过会,她给自己找了个乐子,蹲在地上用小石块在霜雪上胡乱画起道道。
“好无聊啊!!!”终于,初一把手中的小石块一丢,奔向洞口,对着洞外峭壁放喊大喊。
“静,思!”凌非焉像是被初一突然的大喊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却见初一正怔怔的仰望着洞外天空,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她也下意识随初一望向高处,但见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今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之日,天上满月如盘,如此近人,而她们又在紫麓山青灵峰,云霄高处,月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得到。
“天上圆月,山下灯火,洞中霜雪。”初一看着看着,没头没脑的冒出几句话。
凌非焉眉头一皱,问道:“什么?”
难得凌非焉答了她的话,初一转头看向凌非焉,面带笑颜道:“我从未见过这般景致。”
可这一笑,初一觉得自己的表情可能很不自然。没办法,身在寒处,直冻得脸颊也有些僵了。
凌非焉淡淡回道:“没见过?圆月,灯火,还是霜雪?”
初一摇摇头,又看回明月,道:“没在灯火斑斓的中秋之夜,于霜雪中看一轮满月。”
凌非焉听了,没再说话,却从青石之上起身走到初一身旁。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好像也从没在灯火斑斓的中秋之夜,于霜雪中看一轮满月。于是她放眼望去……
灯火繁华,秋夜乡思,明月动人。
可这一切,竟与我何干
凌非焉没想到这景致竟会在心头微微一触,让她无辜冒出些以前从不会有的念头。她闭上眼睛,断了心思,又睁开眼,道:“平平淡淡,无甚特别。”
她本是用这句话,来驱散脑海中瞬间的失神,却见初一正用惊奇万分的眼神盯着她,于是她转身走回青石之处再次坐下,以强势压倒心虚,反问道:“难道有什么特别吗?”
“原来上仙的屁股没有与青石冻在一处呀!”初一故意装傻说笑。
还以为初一会说些对灯火明月霜雪的独到见解来证明这景致的确不同寻常,谁知她却只是不正经的打了个趣。
“静!思!”凌非焉真后悔方才竟走去与初一同看风景。
“哦。”初一也不敢说出,凌非焉走来身边时,月色下她清冷孤寂、怅然若失的神情,美得惊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