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到苏家那孩子了?”该来的还是来了,何氏在前面铺垫了足够多的闲话之后,终于将话题引上了正题,“苏家很好,宇旷那孩子也不错,年纪轻轻就做了内阁首辅,这样的能力很少有人能够达到,将来你们成了婚,三婶婶也为你高兴。”
郗昭低下头去,仿佛还有些害羞。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三婶婶又不是外人,有什么想说的,就同三婶婶说,或者同你四姐姐说也行,你们年岁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总能说到一起去,说起来……”何氏话锋一转,“你觉得苏首辅如何?”
“我……不知道。”郗昭摇了摇头。
“不知道?”何氏有些诧异,“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只是在屏风后面看到一个大致的身影,只简单说了两句,二婶婶就让我先回来了。”
这个田袖,防人居然能防成这个样子。何氏暗暗腹诽。
“往后总还会有相处的时候的,”何氏宽慰她,“你的终身大事快些定下来,大哥大嫂泉下有知,定然也是高兴的。”说到这儿又红了眼眶,老大一颗眼泪滑下来,何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瞧我,又失态了。”
“婶婶别难过,我也相信婶婶所说的,我阿爹还有阿娘见我如此,定然是要高兴的。”郗昭反过来安慰她。
“不说这个了,来,再吃些,凉了就不好吃了。”何氏将糕饼碟子又往郗昭跟前推了推,重新将话题拐回来,“婶婶说这话也没有别的意思,婚姻大事虽说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最要紧的还是要自己喜欢,否则的话外人看来再是天作之合,个中冷暖也只有自己知道,如果为了这些就委屈自己,到头来受苦的还是自己。”
郗昭点了点头,“三婶婶说的有理,我记下了。”
“宇旷那孩子……”何氏说到这儿顿了顿,像是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说。
“三婶婶知道些什么吗?”郗昭看过去,眼里满是疑惑。
“也不是什么大事。”何氏揭开香炉的盖子,拨了拨里面的香灰,“身上有官职的人难免就要应酬,就比如你三叔,每日里迎来送往,应酬多的数都数不完,我都已经许久没有同他一起用过饭了,你三叔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宇旷?他是文华殿大学士,又兼任着吏部尚书,还有军政大事也要经他的手,人情世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过去的。他若是过个几十年再坐在这个位置上,风风雨雨全都经历过倒也没什么,但他年岁尚轻,难免有哪里做的不周,我倒不担心别的,只是担心你受冷落。”说到这里又缓着声儿说,“小夫妻总还是更爱待在一处的,那样蜜里调油的日子不会太多,等到之后相互厌倦了,腻了,再好的感情也回不到当初那样,你如今还小,并不懂得这些,婶婶是怕你日后……后悔。”
若是放在从前,郗昭定然会觉得何氏是实心实意的为着她好,也许会立刻就被她如母亲般的关切感动得稀里糊涂,但是现在她不得不想一想,何氏之所以会这样说,也不过是替她敲一敲退堂鼓,若是她表现的不是那么热络,总会被人找到机会取而代之,这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婚事,如今却仿佛后宫里不择手段的上位,又或是比后宫中还要激烈——毕竟小皇帝还常常受着质疑,苏首辅却不会。
她有些担忧的看着何氏,眼里多了一点惶然,“婶婶说的可是真的?”
何氏仍旧是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倒也不一定全是如此,或许宇旷会更顾着你一些,但他到底不像寻常那些世家公子,身上的担子太重,你还是要做好担待的准备。”
“若是这样的话,我还是再等上一等,等他一切都上了手,全都能应付了的时候再说。”郗昭这样说的时候带着一点担忧。
“傻孩子。”何氏心中好笑,笑她的天真,但面上还是一副爱怜的神色,她抬手轻抚郗昭的头,“话不是这样说的,等日子定了,就算你再如何不舍,也是要过门的,再说……苏首辅等了你这许久,你难道忍心让他继续等下去?”
郗昭垂下头,好半天才幽幽开口,带着一点迟疑,“我其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我之前……”她说到这里又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多了一点茫然,还有惶惶,“如果是在从前,我根本不会担心这些,但是现在毕竟不同了,我和她们……”她的声音低下去,“到底也还是不一样……”
“那不是你的错。”何氏柔声说道,“谁都不想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其实婶婶还是为你高兴的,你没有被打垮,你活了下来,现在又重新回来了,旁人说起来都要道一声‘钦佩’,如果苏首辅因为这个要嫌弃你,那只能说……他配不上你。”
“是这样的吗?”郗昭急于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何氏点了点头,“当然,你是你阿爹阿娘拼了命保下来的,为了他们,你也不能因此就委屈了自己,若是苏家悔婚,三婶婶就帮你另寻一门比苏家还要好的亲事,让他后悔。”
这大概才是何氏真正要说的话吧,郗昭想,将真正的用意以这样的方式提前说出来,看似给了她一个很好的退路,实际上是要将她的那条生路堵死——田氏要命,而她诛心。
郗昭深深地望着何氏,由衷的慨叹一声,“三婶婶,你对我真好。”
何氏一脸欣慰的笑,“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在三婶婶心里,你就像我的亲女儿一样,往后在这个家里,若是有什么需要,或是身边的人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你就来格物斋,三婶婶给你撑腰!”
郗昭哽咽着靠在何氏的肩上,何氏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膀,眼里的笑意渐渐冷下去,鱼已经咬钩,接下来是放生还是烹煮,就都是她说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