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顿时感到他的胸口一阵刺痛,他觉得自己一直忍住的感情突然涌来,它们像洪水一样侵袭着自己。他哭了,没有发出抽泣声,只是哽咽流泪。
他与中国军人相处了三个月,早就不单单是把他们当作伤员,虽然没有拿着枪跟他们一起上战场,但他以他的方式与他们并肩战斗了三个月……
他觉得自己的整个心都在决堤。
“艾文……”李苒蹲下来用手搭着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与艾文不一样,他能听得懂一些日语,所以早在地下室的时候就知道有两个中国军人死了,他有心理准备。
一直站在一旁的伊藤大佐没再说话,只是这样目不转睛地凝视那对蓝宝石眼睛不停地滴出水来。
忽然,艾文不再哭泣,他伸手扯下两人胸前的胸章……上面写着他们所属的队伍、兵种,还有名字,这与他们的美国大兵狗牌的作用是一样的。
胸章是为了他们在牺牲后能让活着的人知道他们是谁,而不会成为无名尸。只是这两块原本已经掉墨水掉得非常严重的胸章,沾上血污后更是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字,艾文只能勉强看出他们属于第几师团,还有连长的姓氏……一个“潘”字。
他把两块胸章放进白大褂的衣兜里,然后缓缓站起身对着两人敬了一个中国式的军礼。
一旁的李苒再也忍不住了,哭得泪水和鼻涕直流,也跟着敬礼。
沉默不语的伊藤大佐没有阻止他们,他仍是与刚才一样注视着艾文,就好像是在研究这个美国医生的内心。
第四章:受困上海(2)下
当田中副官带着军医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情景。这个对大日本帝国一片狂热忠心的副官顿时蹙眉,显然是对艾文他们这样的举动感到非常气愤,但是既然他的长官没有任何表示,那他这个副官当然也不能去制止。
只是忍不住说道:“医生,您可能对这些中国人心存同情,可要是当初他们配合我们统一大东亚这一伟大的理想,就不会……”
田中副官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艾文那双特别的蓝眼睛正瞪视他,蓝色的中心尽有烬火在熊熊燃烧。他感到浑身都被禁锢住,要说的话如鲠在喉,但又因这艳丽的颜色而激动地战栗不止。他的身体甚至起了反应,就算是女人也没有让他有过单单这样看着就会如此刺激的感受。
“田中副官,带军医去上面找间干净的房间。这里太脏,我们不能让亚伯医生在这里处理伤口。”伊藤大佐突然走到艾文身前遮挡住田中的视线并对其命令道。他的声音如寒冰刺骨,那双阴郁的眼睛紧紧盯着田中,像是能刺穿他的心脏。亦如他已然看穿田中在瞬间闪过的龌龊心思。
“……是!”
李苒听到这些鬼子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把自己的家当成了他们的,顿时感到怒火中烧,然而现在弱小的他难道要跟他们硬碰吗?估计连这个大佐的脖子都没摸到就会被乱枪打死。
他担心地看着艾文,这个美国医生的脸色很差,仅仅与鬼子的数分钟对话便让这个善良的医生憔悴了千百倍。即使是为了艾文,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跟鬼子起冲突。
他们被带到了原先给艾文准备的那间客房。日本军医对他的头部伤口做了缝合,因为伤口在头部,所以进行的是无麻醉缝合。事实上缝合线一次次穿过头皮的痛苦是很难忍受的,然而艾文非但一声不吭,而且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眼前的圆桌上,思绪不知飘去了哪里。
“您需要注意休息亚伯医生,不能让病情恶化。”日本军医用他蹩脚的中文对他道。
“我知道。”艾文淡淡地回答。
“那我先告辞了大佐。”军医倒也不介意艾文不咸不淡的态度,为他缠上绷带后便微笑着对伊藤大佐道。
“辛苦您了平野医生。”伊藤大佐坐在艾文的对面悠闲地喝着茶,那双犀利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完全无视了杵在美国医生身旁的李苒。
“医生,我想你肯定饿了,炊事班的人正在准备,应该马上就能品尝到。”他勾起嘴角对艾文道,“现在,我想我们应该再回到您是否愿意加入的这个话题上。”
闻言,艾文终于把视线对准了这个日本军官:“……我只是想带这个孩子回法租界,那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没错,法租界。现如今已经没人能带他去南京了,这些日本人显然也不会好心地把他送还给敌方阵营。他能依靠的只有在法租界的法兰克,即使日军在这三个月里对上海进行了数次轰炸,但他们都是有选择性的轰炸,特别是人口密集的地方,同样也避开了敏感区域,例如法租界。他必须回到法兰克那里,然后另找机会去南京。
“你说的没错,医生。你应该待在法租界,我想那对于你还是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最好不过的。至于加入我们这件事,以后可以慢慢再找您谈。”伊藤大佐勾起嘴角道。
“大佐!”一旁的田中副官焦急道。
“闭嘴!”伊藤凶狠地斜眼瞪着自己的副官。他今天已经容忍他很多次,差点就想举枪把田中给毙了,但他毕竟是个军官,如果他无缘无故将他打死,上头可是会没完没了的,他可不想抽时间写报告。
“我明天会派人送您去法租界。”
“不需要麻烦你,明天一早我们自己会离开。不过,我是否可以把地下室里所剩不多的药品带走?”虽然那些东西原本就不属于这些日本人,但是现在又怎是他和李苒想拿就能拿的?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把这些药品留下来给眼前这些人。
“当然可以,您的合理要求我们一定满足。”伊藤微笑着站起身,“那请您注意休息,医生。我还有要事在身,先失陪了。”
伊藤大佐领着不情不愿的田中副官走出了房间。
一直神经紧绷的李苒顿时松一口气,可怎料艾文突然趴在圆桌上,痛苦地捂住头部。
“艾文!”
“我没事……我想睡一觉就会好了……”事实上他从坐在这里开始就一直头痛难忍,只是拼命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