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的太阳确实是毒辣的很。
程朔一人乘风到了昌曲城,落地进了城后便如与叶夜说的那般去了东街的苏记买了榛子酥,嘱咐店家好生包好揣进怀里后方才转而去了西街的一座酒楼。
酒楼设在西街中心,正是繁华处所,来往客人极多,程朔方一进门,便有伶俐小二跑了上来,满怀歉意地躬身道:“客可有预约?若是没有,可真来的不是时候,此时楼中已没位置了。”
程朔笑道:“我与人有约,在二楼厢房,他应该已经到了。”
小二立马笑了起来:“客所约何人,小的为您带个路。”
“周舟意。”
他报完姓名后,很快便由小二引路上了二楼,直到了门前小二才欠身离开。
程朔笑着谢过,待小二下了楼才转头看向那雅间的房门,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尽数退了个干净。他没有急着进门,反倒是从怀里掏出块帕子细细把额上因天热而出的薄汗给擦了个干净,又谨慎地拂过自己的鬓发确认并无杂乱后,便抬腿走了进去。
雅间的木门拉开,坐在当中的少年郎闻声抬脸望了过来,笑眯眯地叫了声:“师兄,许久未见了。”
说话那人着一身长空门服,腰悬玉剑,面若敷粉,大眼笑唇,唇边梨涡浅现,瞧着是十万分的讨人欢喜。
但对着这么个少年,程朔脸上却是连一点礼节性的笑容都欠奉,径直进了雅间后便在离对方最远的位置上坐下,看也不看他地垂目说道:“我说,你记。”
周舟意皱起眉来,委屈似地嘟囔一声:“师兄当真无情,自师兄离开长空门,这还是咱们头回相见,也不与小意续上两句旧吗?”
程朔这才抬眼看他一眼,冷笑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可叙的吗?”
周舟意讶异地睁大眼,笑道:“没有吗?”他说到这里,声音便落了下去,像是在说什么秘密,“师兄难道不好奇师尊在此后是否有提及过你吗?”
程朔的脸色仍旧是冷的,眼神却不受控地闪了闪。
周舟意看在眼里,蓦地大笑起来:“师兄,我的好师兄——”他声音骤然一收,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饱含恶意地看着他,平声道,“师尊自然是一次都没有提及你。”
他盯着程朔的神色,复又笑道:“不过师兄也莫要太过伤心,澄玄山没了你,小意却是难过的很。”
倘若此时叶夜在场,即便不知道对方姓名,看到对方这么笑嘻嘻地往程朔心口上捅刀子的行为,多半也能猜到这位是谁了。程朔的师尊玄天真人座下笼统就收了两名内门弟子,其中之一是程朔,而另一个,就是周舟意。
周舟意比程朔晚两年拜入门下,生的雪□□嫩,讨人喜欢,天资功法虽说自然不如小世界的亲儿子程朔厉害,但也算得上是上乘。在刚开始的几年中,师兄弟之间的相处也称得上是融洽,周舟意虽然处处比不上程朔,但看上去也不介怀,成天笑嘻嘻地“师兄”来“师兄”去。
直到程朔情窦初开,将万般心思落于笔下,又被周舟意看在了眼里。他开始明里暗里地暗示玄天真人对程朔的特别之处,并处处煽动他明言告白,最后甚至装作不小心一般将那副露骨的肖像画,递到了师尊的手里。
少年心思被骤然掀开,最终还是落了满地败柳。
而周舟意站在皱眉的玄天真人身侧,对着程朔笑得开怀。
“小意原以为师兄乃天子骄子,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原也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一次私下见面中,周舟意望着程朔,梨涡浅现,温声细语。
“甚好。”
再之后就是程朔先斩后奏地前往魔教探查消息希望以此博得师尊的关注,而对两人明里暗里的争斗一无所知的玄天真人虽然多有疑虑,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也只能让周舟意作为接头人传递消息,这才有了现在这个情况。
程朔没再搭理他的话,垂眼开始说起最近在魔教探查到的消息,周舟意眼睛一眯似有不满,但还是迅速地从边上拿起了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记了起来,两人一个说一个记,倒是难得的有点和谐。等到把目前知道的说完,周舟意也正好停了笔,举起手中的纸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和程朔道:“师兄,方才像不像回到了以前你帮我背书的时候。”
他突兀地怀念起往昔时光,程朔却毫无反应,反倒是像听到了什么荒唐笑话,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就起身要走。
周舟意动作更快地站了起来,身形一晃已经到了程朔的身边去拉他的衣服,笑道:“师兄这就要走了吗?小意点了一桌的饭菜,你还一口肉都还没吃呢。”
他一拉,程朔的衣襟就被拽开了些,里头原本好端端揣着的纸包也掉了出来,好在程朔眼明手快,及时用手接住,才免去了再跑一回东街的麻烦。
“苏记?师兄什么时候喜欢甜品了?”周舟意也看见了,扬眉,“还有这簪……”
程朔耐心耗尽,猛地回身,袖袍一震,手中便多了把匕首,毫不犹豫地直指周舟意的喉头。他本就是天纵奇才,即便以法器压了大半灵力手上的动作仍然流畅迅速,周舟意只觉得颈间刺痛,瞬息之间已经被划破了层皮。
周舟意伸手去摸,程朔却是瞧着他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周舟意,再有下次,我就捅穿你喉咙。”
说罢,他转身推门而出,只留下周舟意站在雅间内无趣地撇了撇嘴。
程朔出了酒楼,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加快脚步直奔城外,在确认了四处无人后才乘风回到了魔教,待进院子时脸上已经复又挂上了几分温和笑容。他沿着石径小路走到一半,耳边就听到了院内小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声响,程朔侧头望了那处两秒,心中似乎隐隐有所猜想,但是又觉得不太可能。
但还没等他确定,那个厨房便嚯得被推了开,程朔瞧见穿着黑底红纹锦袍的少年边咳边从厨房里窜了出来,背后黑烟四起,手上倒还稳稳端着个瓷碗。
“少主。”程朔喊了声。
一听到声响,那个少年就瞬间抬起了头,眼睛也噌地亮了起来,端着那个瓷碗隔着老远跑过来:“阿朔阿朔阿朔阿朔阿朔——”
他跑得飞快,衣角被风吹起,程朔赶忙伸手去扶,对方却没和以往一样直接扑到跟前,而是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就突兀地停了下来,献宝似得举高了手:“阿朔!我学会了!”
程朔一愣,走近了几步,果真看到对方手中瓷碗里晃晃荡荡的一碗面。
“我刚刚尝了口味道,应该也还行。”小少年叭叭叭说个不停,语气亲呢又埋怨,“正好也到晚上了,你等等吃吃看,如果不好吃,我下次再改进,但是这碗你可也得吃完,我废了一下午的时间闷厨房,热都热死了。”
程朔伸手接过那碗面,又看了眼灰头土脸的魔教少主,似是好半晌才找到了自个儿的声音:“一碗面罢了……哪轮得到少主来做。”
叶夜细细看着他的表情,嘴里一派天真笃定:“阿朔喜欢的,我自然要给阿朔。”
程朔像是有些茫然,又有些不解,傍晚的风热烘烘地从两人之间穿过,便又听见面前的人补充说:“你别看它有点不太好看,以后阿朔给我扎八十年的头发,我就给阿朔做八十年的面,八十年呢,总能做好看的。”
年少时许诺总归是往多了许的,好像所谓的“八十年”也不过是眨眼一瞬间,但叶夜知道不可能,这种约好要做的事情约的多了,往后没在一块的时候难过也才越多,所以第一个世界和顾奕笙在一块的时候叶夜从来瞎定未来目标过,就是怕小顾同学回头一想起以后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过自己就没了受不了。
但和程朔就不一样了。
反正两人命中注定要翻脸,即便程朔不翻,叶夜根据任务也要翻。
既然目标要报仇的,当然是看刀子怎么捅最痛就怎么捅了。
叶夜并不好说这种蓄谋已久的小把式到底有没有作用,但看程朔事后给他洗澡的时候忽然拿起他的手在指节上摩擦的动作,应该多少还是有一点的。
就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让程朔完全地移情别恋了。
叶夜本想着慢慢来,时间还多可以温水煮青蛙,没想到老天直接给他安排了一个送上门的攻略机会。
那时候是深夜,叶夜爬上了床,照例和程朔互相说了晚安又由程朔吹灭了蜡烛后便准备睡觉,但夏天的晚上是真的热,即便有夜风和冰盆,被好好养了三个世界身娇肉贵的叶夜仍然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叶夜只得睁眼看天花板,看了也不知道多久,好不容易有了些困意,耳边就忽然听见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修道之人——即便修的是魔道——五感灵敏,更不用说原主这种天赋好的,叶夜甚至没办法让自己忽略掉那阵脚步声,只能哀愁叹气,掀开被子正要坐起去看看到底是谁,耳边就听到了一阵兵戈交接的脆响。
负责保护他的暗一已经和对方打了起来。
叶夜花了几秒钟思考了一下现在的情况,现在有人入侵,而程朔演的是个菜鸡,那么作为心系心上人的恋爱脑,叶夜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推门直奔程朔的房间准备去确认对方的安全。
叶夜听到了身后那人粗声粗气大骂着魔教该死,乒乒乓乓的声音更剧烈,也更近了一些,叶夜偷摸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对方穿着黑衣,蒙着面,手持破剑与暗一疯狂过招。
看起来不是什么大问题。
没成想叶夜刚窜到门边,程朔的房门就被拉开,披着黑色外袍的程朔走了出来。
叶夜看到在走出门的那刻,程朔的脸色非常难看。
但在一个眨眼的下一秒,程朔的脸上便摆上了叶夜十分熟悉的神色,担忧道:“少主,发生什么了吗?”
叶夜和系统说:“我赌一个金币,这人和程朔认识。”
系统:【赌博违法。】
叶夜:“...”
叶夜笑眯眯和程朔说:“没什么大事,暗一拦着了,我就是怕你受伤才过来的。”
程朔摇了摇头说:“我没什么——”
话音未落,程朔的眼中寒光一闪,而叶夜也在下一刻听见了破风之声,他猛地回头,发现方才还和暗一打得不分上下的黑衣人须臾到了跟前,手中长剑翻转直直刺了过来。
叶夜瞬间系统托管,并在边上确认了这的确是来自长空门的剑法。
事出紧急,系统只能操纵着叶常钰的身体,按照原主的水准用从院子里捡的树枝和对方的打作一团,叶夜旁观了会儿忽然问道:“他是不是在逗我玩?”
系统回答:【是的。】
叶夜眉梢一挑。
也就是这个空隙,那个黑衣人的招式陡然一利,借着叶常钰连连招架的功夫一掌击向胸口,叶常钰被打得后退两步,叶夜瞬间就感觉到了喉头涌上的铁锈味。
还没等叶夜重新接管身体,那个黑衣人便一个腾跃直接冲向了程朔。
他动作奇快,杀气凛凛,而程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门附近,离他们俩距离并不远,黑衣人近乎是转眼就到了他的边上。
程朔躲得过去吗?
当然躲得过去。
但是叶夜根本不打算给他躲的机会,他激情澎湃,无比热情地猛冲了过去。
乌云遮了明月,院子里陷入黑暗。
程朔的双手接到了一个熟悉的,温热的身子,鼻子一点点闻到了浓厚的血腥气,耳边听到了那人说:“阿朔快走...”
程朔的手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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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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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程朔狗血第一,小周变态可爱,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