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长空门的时候,周舟意总是很讨同门女孩儿的欢喜。他长得好看,嘴巴也甜,观察细致,有时路上碰到聊上几句,离开时小少年便会笑着说上一句“师妹今日的簪子配胭脂正好”,哄得一众师妹们红了脸。
没人不喜欢被夸奖,周舟意自然也从不吝溢美之词,睁着双明亮带笑的眼睛,瞧着十二万分真诚地说好看,说相宜,说正合适。
他确实有双挑剔的眼睛,也确实能精准认出每套胭脂水粉的区别,但在大多时候,那些腼腆温柔的师姐与活泼俏皮的师妹在他的眼中差别并不大。
不过都是凡夫俗子的模样,说不上多好看,自也说不上多难看,就连仙门世家中曾被认为第一美人的大师姐,他看上两眼,也就觉得乏味了。
“你想知道吗?”
周舟意看着叶常钰。
他年纪尚轻,却已是副惊人的好模样,眉眼鼻唇无一不生得恰到好处,那双桃花眼轻轻一抬,便像是满塘春日阳光下的池水,潋滟光影晃晃荡荡,瞧得人眼花。
他心里暗笑,想着往日里尚不觉得,如今对方稍卖弄了一下风姿,自己便不由驻足去看了。
周舟意不由回忆起了那日他和村民说起叶常钰时的说辞,无端栓个人在这总归是说不过去的,于是他便诓骗她们,说这是个千年的狐狸精,此时是披了人皮装可怜,那双眼睛惯会勾人,还嘱咐他们不要对视。
此时他看着叶常钰,有些好笑,隐隐觉得自己似是说对了。
这是一双多漂亮的眼睛,含着情意望来时又该多迷人,也难怪他那情窦初开的师兄自乌砚山回去后便独自闭关了。
他不说话,少年便略略扬了扬眉梢,像是有些疑惑:“不喜欢吗?”
周舟意小弧度地摇了摇头:“倒也不是。”
“我还以为你就是这么打算的呢。”少年眨了眨眼。
周舟意饶有兴味地问:“怎么说?”
“你不喜欢程朔,我和程朔有过一段关系,虽说称不上多深刻,但也存在过...所以你打算用我来让程朔更不高兴。”
周舟意笑了起来,他一笑,唇边就出现了两个小小的梨涡,也不反驳:“叶公子果真聪慧。”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本想将叶常钰打碎,拧折,磨去一身利骨然后将他伤痕累累地带到师兄的跟前。
少年的爱慕炙热缠绵,盘绕过程朔的胸膛,必然也留下了焦黑的痕迹,轻轻一戳,便能痛得泪眼模糊。
他本来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也不知道是哪里开始行差踏错,他比计划的更顺利地带回了叶常钰,也比计划更好奇地去观测他。
听到周舟意的肯定,叶夜便往下接道:“都说杀人诛心。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试呢?”
周舟意抬起右手撑着脸侧,歪头看他:“但是真的可以吗?”
“或许叶公子不知道...”周舟意缓缓道,那两个小梨涡甜丝丝的,包着比蜜糖还浓的毒,“当初在乌砚山上的那一剑,是我动的手。”
叶夜一愣。
他还真不知道。
虽然那时候他大胆猜测过对方和程朔肯定认识,但之后并没有进行任何小心求证——毕竟在他心里,这只是一次天时地利人和的助攻。
如今周舟意这么一说,叶夜才想起,无论是那时程朔的反应,亦或者是一闪而过的少年音色,包括那柄格格不入的破烂剑,想必都是故技重施的掩盖身份。
还真是周舟意。
见他反应过来,周舟意又指了指他腿边的那个锁链:“这锁链也是我着人给你上的,还有你每天喝的汤药——”他抬起了眼帘,似笑非笑地接道,“都是为了彻底废了你的修行而煮的。”
“叶公子......都不介意么?”
叶常钰的人生已经结束在了那个暴雨倾盆的围剿里,接下来所有的时间、自由和修为都是叶夜拿来搏一个小变态的爱慕的筹码。
所以就算是摸着良心说,叶夜也的确不介意,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他的眼界真的很窄,那些爱情和相处之间短暂的欢愉就已经足够了。
但周舟意话说到这,他还是要象征性地皱一皱眉,状似有些犹豫,又有些无奈,然后才再次道:“难道我有得选吗?”
小变态大笑了起来:“叶公子说的是。”
他们之间的共识达成得总是莫名奇怪的快,就像是中间掺着什么奇怪的默契,比如上回雨夜一个伸手一个就跟着走,又比如这回一个提议一个就应了下来。
大概这就是人渣之间的惺惺相惜。
但达成共识是达成共识,具体实行起来却还要一段时间,首当其冲的就是叶夜每天一碗的汤药。
汤药是不能断的,即便周舟意和叶夜经此一谈,彼此之间的氛围已经变得非常融洽了,那碗已知是用来堵他经脉清他修为的汤药仍然不能停。
叶夜对此其实没什么意见,他回头如果想再见到程朔,必然要想办法混入长空门。长空门是仙门大家,自然不比乌砚山那样盖一盖气息就能进,也只有把一身魔气清个干净,才能不在进门前就被人弄死。
于是叶夜只能每天苦哈哈地继续啜药——周舟意仍然坏心眼地越熬越苦,不管叶夜怎么投诉都不受理,然后开开心心地看他喝得五官扭曲。
而在叶夜喝完所有汤药之前,出于谨慎考虑,周舟意也没有给他解锁。好在叶夜也习惯了睡觉的时候有一只脚悬空,问题也不算大。
只是在汤药喝完的时间到来之前,日子依旧难熬。两人虽说达成了“试一试”的共识,但叶夜也没打算上来就抱着人家说老公亲亲的打算,反倒是转头又琢磨起了玩什么小游戏拉近关系。
村里不论是材料还是工具都不多,叶夜琢磨了一晚上,隔天就试探地问了周舟意能不能整点差不多一样的薄木片和锉刀来。
大概是上回的五子棋给周舟意留下的印象不错,听到叶夜的要求之后还挺好奇,当天出去了半天,回来时就揣了几十个木片给他。
叶夜看了一圈觉得差不多之后,就开始坐在门槛上坑坑洼洼地刻数字和花样,立志做出一套扑克牌斗地主。
周舟意兴致勃勃地蹲在他边上看了一下午,又问了叶夜之后,又出去找了个锉刀来,开始自创花色。
叶夜专门空了梅花这种难刻又麻烦的让他自由发挥,周舟意也不负众望,在木片上挖了个扭曲的小花来,然后得意洋洋地给叶夜显摆。
那段时间来送饭的村民一进院子,就能看到满地都是木屑,他们的周仙师和狐狸精一起坐在门槛上挖木头,挖得认认真真,灰头土脸。
村民的心情好复杂,但还是不敢问。
中途那个十岁的小姑娘也来送了一次饭,见她的仙师哥哥和大妖怪一起刻东西,还偷偷瞪了叶夜好几眼,气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就这么过了两天,得亏了两人熟能生巧,第三天中午的时候,总算是全弄好了,包括中途刻劈了的,笼统用了五六十个小木片,叶夜的手指骨节感觉都粗了一圈。
好在即便粗制滥造,扑克牌也的确容易上手又好玩。
周舟意聪明,虽然从没听说过,花了小半天时间和一人充俩的叶夜玩了两把也就明白了。但二缺一实在不是事,两人坐在桌前商量了会儿,就把十岁的小姑娘给抓了来一起玩。
小姑娘头回和叶夜坐在一个桌上靠这么近,刚开始特别紧张,搬着凳子边听解释边嗖嗖往周舟意边上靠,不敢往叶夜那看一眼。好在她年纪小,学得快,虽然浑身不自在,但试着磕磕绊绊地打了几回,又有叶夜和周舟意解释,逐渐就咂摸出味了。
第四天傍晚再来的时候,打牌联盟也算是正式成立了,闲着没事就来两局。
起初小姑娘忌惮叶夜,总是坐得有多远就多远,但日子一长,加上周舟意唬弄说狐狸精已经没什么妖力之后,胆子就大了不少,有时候还敢和叶夜吵两句。
叶夜瞧着小姑娘叽叽喳喳的挺可爱,周舟意暗地里却有些嫌人烦,但为了能好好打牌,到底是没说什么。
有回小姑娘回家之后,周舟意照常端了药来,叶夜撇着嘴接过来,正要喝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过来:“你是不是说过要给我糖葫芦?”
周舟意抬了抬眉,像是有点惊讶,又很快笑了起来:“叶公子居然还记得。”
“我记性很好的。”叶夜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周舟意也笑嘻嘻:“叶公子既然喜欢,我自然是要给准备的。”
很难说当下说这话的周舟意是不是认真的,不过叶夜也很快没空去等糖葫芦了。
汤药到了最后三包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加大了剂量还是因为身体的本能反应,叶夜只觉得四肢八骸仿佛烧着了一样,丹田的位置更是痛得他直打哆嗦,冷汗簌簌直下。
一连三天,叶夜昏昏沉沉,感觉人像是被泡在了沸腾的滚水之中,即便花几分屏蔽了一部分痛觉仍就是痛得他恍恍惚惚,有几次短暂的清醒时分,叶夜好像有看到周舟意站在床前敛眉看他。
好像是...难得没笑。
叶夜终于熬过去的时候,正好是当月的最后一天。
他在下午醒了过来,浑身酸软无力,经脉闭塞,丹田空无一物,动作笨重,想来已经是个普通人了。
叶夜摸索着打算坐起来缓缓,手指往身侧一撑,摸到了根木签。
他一愣,顺手举了起来,才发现是个糖葫芦。
天气热,糖衣已经化了,粘在油纸上,黏糊糊的。
叶夜悄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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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我来了,废话选手又来了!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