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似乎是下了一场大雨，早起的太阳也尚未完全展现，长空门深处的竹林上挂满了露水，风一吹便窸窸窣窣地像是断线的珍珠项链一般从不堪重负的竹叶上滚落。
齐渊推开了关了一整晚的窗户，他方才十三岁，圆乎乎的脸上长着圆溜溜的眼睛，瞧着比实际年纪还要小，以至于穿着那身长空门外门弟子的长袍，都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外门弟子大多都是两人共住一个房间，但今年招的人数正好空出了他一个，齐渊便理直气壮地霸占了整个房间。
此时的他用一根木杆支好了窗户，哼着歌扎起了头发，随手抄起挂在墙上的长剑比划了一下，开开心心地推开门打算去晨练，结果门一打开，迎面就对上了张笑意盈盈的脸蛋。
齐渊被吓了一跳，趔趄地退了两步，差点就要拔出剑来，好在等他站稳了脚跟后就迅速地认出了来人。
“周...周师兄？”他惊讶地叫了一声，看着面前穿着与自己不同服饰的内门师兄，又是激动又是慌张，“你从山下历练回来了？”
长空门内外门的管束不同，平日里也见不上几回面，也就只有每季度考核的时候，天资平庸的外门弟子才能一睹师兄和各大仙尊的容貌。
而在众多的内门弟子之中，相较起程朔师兄那如同冠冕之上最大宝石般的耀眼而让人不敢接近，反倒是时常笑眯眯开玩笑的周舟意师兄要更让人亲近。
齐渊的确以前和周舟意走过几次短暂的接触，他的天赋不如人，但好在足够努力，只是回回都离拔得头筹差上一步，也是在这反复的懊恼之中，周师兄走过来和他聊了两句。
聊得都是家常话，没什么重点，只在最后笑着说了句加油，但是得到如周师兄这样内门弟子的注意，已经是足够让齐渊激动的了，只盼自己能足够努力好早日通过考核进入内门。
万万没想到，幸福来的这么突然，自己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自家门口看见了周师兄。
“昨晚刚刚结束了，连夜赶回来了。”周舟意笑眯眯地说着，眼风一扫齐渊手里握着的剑，“小师弟要出门？”
“本来是打算趁着其他人还没醒去晨练一下...”齐渊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眼角余光忽然看见站在周师兄背后的另一个少年，微微一愣，“这位是？”
“我就是要来和你说这个。”周舟意微微侧身，将身后的人展露在了齐渊的眼前，张嘴就开始编故事，说得眉头微皱，眼眶红红，满脸的悲天悯人，“他是我在山下历练时救下的人，家中父母都被妖怪杀害，孤身一人无处落脚，我也就只能先带他上山来。”
站在身后的叶夜深受震撼地瞥了一眼周戏精，然后在齐渊看过来的时候低下头，低垂着眼睫，抽了抽鼻子，并恰到好处地挤出了一滴眼泪，挂在鼻尖上。
齐渊也很感同身受:“原来如此，该死的妖怪！多亏他碰到了周师兄！”
周舟意又叹口气说:“但你也知道，内门不让寻常人等进出，我记得你是一个人住，所以才想麻烦你一下，让他暂住段时间。”
齐渊一口答应，两眼发光，满是崇拜地说:“周师兄心善，那就如师兄所说，住我这吧。”
叶夜听到那掷地有声的“心善”，不由得咧嘴笑了一下。他笑得偷摸，没想到正好被余光扫来的周舟意逮个正着，立马隐晦而威胁地斜了他一眼。
齐渊完全没发现，探头去问叶夜:“对了，还没问过，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叶夜眨了眨眼。
魔教少主长什么模样甚少人知，但名头和姓名却是人尽皆知，他们先前讨论的时候似乎也漏了这部分——他正这么想着，周舟意已经在边上道:“他叫叶夜。”
叶夜讶异地抬了一下眉，这才想起自己第一回合周舟意互报姓名的时候，也是为了怕暴露身份才临时选择说了自己的本名......没想到周舟意还记得。
阴差阳错的，周舟意倒成了第一个知道自己真名叫什么的人。
神神奇奇。
齐渊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听到这个名字就应了下来，转头从善如流地喊:“你看着比我大一点，那我叫你叶哥？”
这称呼有点过分耳熟，叶夜轻轻抓了抓耳朵，然后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低下头，非常带入此时人物设定地说:“您和我可不一样，怎么能叫我哥，仙师换个叫法吧。”
这下轮到齐渊不太自在了，赶紧看了眼边上的周舟意:“我还称不上什么仙师，那不然我...叫你小夜？”说到这，他似乎觉得非常合适，脸上也带了笑，“就别那么陌生了，你我可以叫我小——”
“叫叶公子。”周舟意不满地说。
叶夜:“...”
齐渊:“那就听师兄的，叶公子。”
叶夜:“......”
叶夜转头看了一眼周舟意，周舟意冲他笑了一下。
事情算是就这么定了下来，叶夜和周舟意一前一后站在门口，互相对视了眼，非常默契地纹丝不动地看着齐渊忙前忙后收拾房间，心如止水，半点没有帮忙的意思。
等到齐渊终于收拾完转身时，叶夜已经迅速地垂下眼，满脸脆弱的局促表情，看得小男孩不知人间骗子多的同情心大涨，伸手就要去拉他的胳膊，嘴里还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叶公子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好好照看你的！”
边上的周舟意忽地伸手，面色不变地伸手按着叶夜的肩膀往后一拉，见齐渊抓了个空才心满意足又生疏有礼地对叶夜笑道:“叶公子别看他年纪小，但人可是很靠谱的，你放心在这暂且住下，过两日我再来找你。”
齐渊扑了空，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周舟意的称赞，立马过滤掉了那点疑惑，挺了挺单薄的小胸膛，满脸都是被偶像夸奖的骄傲。
叶夜同情地看着齐渊。
小朋友真是太好骗了。
再之后，两人便按照说好的流程把死里逃生可怜居民和热心善良友好仙师的戏份演完，确认了齐渊对此没有任何疑惑和顾虑之后，周舟意便顺势提出要去拜见师尊不便久留退了场，留下叶夜和送完周舟意离开的齐渊站在房门口。
被敬仰的师兄委以重任，齐渊可谓是非常尽心了，领着叶夜进了房间之后就又是搬椅子又是倒茶水，待客之道做的极好，一张圆脸都满溢着快乐笑容，仿佛叶夜是他的金主。
叶夜看着齐渊喜气洋洋的圆圆脸，拿捏着语气问:“看来您很喜欢刚刚那位仙师。”
“那是当然了，周师兄又聪明又厉害。”齐渊连连点头，两眼发光，“他从来不端架子，人可好了！我们都很喜欢他的！”
叶夜问:“那他是仙师你们这最厉害的吗？”
“啊...那倒不是。”齐渊抓了抓头，“虽说我很喜欢周师兄，但长空门最厉害的，还是程师兄。”
叶夜装傻:“程朔？”
齐渊惊讶:“你怎么知道？”
“周...”叶夜艰难地改口，“周仙师常提起。”
“哦！也难怪，我们程师兄可不是普通人，我听师姐们说，师兄前两个月还带人围剿了魔教。”一提起这个话题，齐渊就满脸通红，大眼睛里全是兴奋的光，“我虽然没去，但该知道的可都听说了，那魔教教主和什么大长老就是被程师兄和玄天真人一道杀的，师姐说他们俩的尸体被捅了无数个窟窿眼，魂飞魄散了！”
“简直是大快人心！”
少年的口气实在是太理直气壮，也太兴高采烈，叶夜听得心里一涩，眉头也随之微微皱了一瞬。
叶夜是有些唏嘘的，即便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叶尹和郑荀会死，并且从没打算改变过这个结果，但真听到这个结果，还是有些感叹。
小男孩到底是年纪小，毫无戒心和眼力见，既没发觉到叶夜在套话，也没注意到叶夜的表情，自顾自噼里啪啦的仿佛就在现场一般给叶夜生动形象地描述了整个围剿过程。
其用词之丰富，语句之多样，彩虹屁之独具一格，让叶夜隐约觉得齐渊的天赋似乎并不在修仙上。
可惜唯一的听众叶夜听得并不是很认真，虽说面上是足够捧场了，又是点头又是称赞的，但基本等于是在挂机。
直到齐渊话锋一转，忽地说道:“不过程师兄回来之后，好像就闭关了。”
叶夜愣了一下:“闭关了？”
“是啊。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齐渊皱起眉，“剿杀了魔教可是莫大的喜事，可我听师姐说...程师兄回来之后的状态一直都不好。”
“啊——”始作俑者的渣男叶夜微不可闻地笑了，“这样啊？”
“有多不好？”
——
程朔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周舟意。
他的小师弟，穿着门服，挂着玉剑，笑起来端的是一派甜美天真，却让程朔怎么看怎么生厌。
“师兄做什么这么看着我。”周舟意笑嘻嘻地歪过头，“我可是听说师兄一出关，就从山下跑回来了。”
程朔嗤笑了一声。
周舟意浑不在意他的冷淡排斥，几步便凑了上去:“这么段时间没见，师兄瞧着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好看，小意看着可真伤心...”他忽地笑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声音也放轻了不少，“师兄是还想着那个漂亮的叶——”
一句话未完，程朔便蓦地抬掌打了过来，凛冽的风声如同利刃一般刮过，两人迅速而短暂地交手了几个来回。
再一次，数不清究竟是第几次，周舟意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了他和程朔的差距。
是这辈子都赶不上，从出生那一刻便已经被定下了的如同天堑的差距。
程朔掐住了周舟意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那张叶夜记忆里温文尔雅的脸此时苍白而瘦削，颧骨都从薄薄的皮肤之下凸了出来，泛起冷冽的的寒光。
他的眼睛隐隐有点泛红，而在那之下涌动的，似乎也不仅仅只是愤怒。
在这一刻，毫不犹豫地，程朔想要杀了周舟意——他自觉已然忍了足够久这个疯子。
但他闻到了一个香味。
那香味曾经是师尊赐予他，后来被他转送给了另一个人。
那时他真的...
可现在，程朔近乎是惊悚地，在周舟意的身上闻到了这个味道。
周舟意抓着他的手臂，因为窒息而涨红的明俊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一个细微的笑容。
“师...师兄......”他的声音沙哑破碎，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了出来，“你...不是......问...问过我......”
他的笑容越来越大。
“那...天围...剿...我去......了...哪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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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我的噩梦一天，但我还是身残志坚地来更新了！
发觉废话越来越多，试图加快进程.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