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柔回头看,偌大的宫门就在丈外,可不是到了?朝后面招了招手,下人抬着轿子小跑过来,深深看了宴溪一眼,上轿进宫了。
宴溪抬头看了看满天星斗,京城与青丘岭不同,青丘岭的繁星仿佛触手可得,而京城的星高高挂在天上,只得远观。
不知为何,竟长叹一口气。
回到府中,看到父亲母亲坐在院中赏月,便教人搬了把椅子坐了过去。
穆老将军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皱了皱眉:“喝了多少?”
宴溪竖了根手指:“一坛。”
“一坛喝成这样,是我儿不中用了,还是现如今酒太厉了?”穆夫人伸手敲了宴溪的头,责备他胡说,宴溪笑了笑。穆夫人仔细端详了自己的儿子,不晓得为什么,觉得他这遭回来有些不同。兴许是看过了生死,沉稳了。
宴溪冲穆夫人笑了笑,而后转头问穆老将军:“父亲,宋为要出征,到底怎么回事?”
“你问这做什么?”穆老将军眉头一斜,怪他多问。
“他是我知己好友,问一问不为过。”
“太傅将他母亲的坟,移出了宋家祖坟。他这样做,怕是要与太傅断绝关系。宋家的事,你我都不必管,也不能管。”想起太傅,穆老将军也有些鄙夷。
“哦。”宴溪有些心疼宋为,但确如父亲所说,宋家的事,旁人不便插手,但是自己的事,自己还是可以插手的。“父亲,儿子今日仔细想过了,婚事还是放一放。听闻北边不清净,慢的话过了年,快的话下个月,就该出征了。这会儿娶亲,多少有些鲁莽。”
“是鲁莽,还是不想娶亲?”
“不想。”
啪!宴溪话音刚落,穆老将军的手就拍在了桌上。这些年,宴溪的婚事成了他的头等大事,眼见着年岁一年涨过一年,让他抬个偏房也不愿,找个通房也不愿,倒是在外头花名不少。想到这,穆老将军就气不打一处。
穆夫人连忙帮他顺气,朝宴溪使眼色。宴溪连忙站起身:“儿子喝多了,去醒酒。”
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呀~~
第14章 京城是非地(二)
宴溪刚进卧房,穆夫人便敲起了门:“我儿睡了吗?没睡起身与母亲说会儿话。”
穆夫人比穆老将军小了整两轮,生宴溪那会儿差点没了命,把穆老将军心疼坏了,打那之后没让她再怀过。
宴溪听到母亲的声音,开了门,把母亲迎进来。
穆夫人找了把椅子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宴溪。把宴溪看的边躲边抱怨:“母亲这是做什么?”
穆夫人笑出了声:“我看我儿这次归来有些不同,又说不出哪里不同,是以仔细瞧瞧。”
“这里不同。”宴溪指了指自己的胸腹,那里新增了几道疤,狰狞可怖。
“为娘说的不是这,依为娘看,我儿心里有人了。”穆夫人的脸始终没离开宴溪的脸,看他是不是有风吹草动。
然而宴溪,笑出了声音:“母亲为何这样说?”
“因为你抗拒娶亲。从前你抗拒娶亲,会跟你父亲迂回,而今,你太过直白。把你父亲气的到现在还没顺过气。”穆夫人说的是实话,穆老将军在外面越想越气,就这么一个儿子,为官为民挑不出毛病,单单花名太多,从前常常有大人告上门来,说宴溪勾搭自家闺女。穆老将军有苦难言,只想着娶了亲就消停了,他倒好,三番五次拒亲。到眼下,二十有四了,还是孑然一身。那些幕僚们明面不说,私底下不知多少难听的话。
“儿子与母亲说实话,儿子就没有娶亲的打算。常年行军打仗,有今朝没明日,娶一房放在家中,打仗有牵挂。若是娶了一个不省心的,儿子在外面打仗,她耐不住寂寞,给儿子戴顶绿帽子,岂不让人笑话?”这些话在宴溪心里不知打了多少次腹稿,眼下出口成章没有一丝停顿,眼神灼灼,跟真的一样。
穆夫人果然当真了,眼睛一红,眼泪就下来了,用帕子拭眼角:“都怪你父亲,当初让你从文,你父亲非要你继承衣钵,这下好,刀尖上舔血,为娘整日里提心吊胆。”
宴溪看母亲哭了,连忙哄她:“儿子错了。儿子明白,父亲着急儿子的亲事,无非是担忧穆家无后。等这两年打完仗,儿子一定把亲事提上日程。”
“清远公主也不成?为娘看你前些年,对她倒是有那么些意思。前几日,木妃差人找额娘谈过,说清远公主过了年就满十八了,该嫁了。”
“清远是公主,儿臣高攀不起。听几个驸马爷说过,娶了公主,每日早上睁眼,得先跪床上给公主磕三个头,儿臣弯不下那膝盖。”这话纯粹是驸马爷之间打趣说的,宴溪也是当玩乐听的,没成想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
“惯会胡说!”穆夫人的手指点在宴溪的额头上:“为娘没听说过这些乌糟的。你今日就跟为娘说句实话,那清远公主,你当真不想娶?”
“当真。”宴溪说完,看母亲的神色变了变,担心她在父亲那不好交代,于是口气软了软,摇了摇穆夫人的膝盖:“娘,你从前不是也说过吗?您打小不想成亲嫁人,结果嫁给了父亲。这娶亲大事,不能逼迫,船到桥头自然直。儿子眼下不想娶妻,但没准那日看到个女子就非她不娶了,因缘际会,那都是天注定的,咱们不能忤逆老天爷的意思,会遭雷劈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看到穆夫人神色缓了下来,才算把心放到肚子里。
“那好罢!但为娘把话与你说在前头,你看上的女子,家世财力可以不如穆家,但也不能相差悬殊。大齐民风开化,但婚姻大事却看重门第,你别给你父亲添堵。”穆夫人对此还是有点担心,怕宴溪跟她打马虎眼,又把话挑明了:“这么说吧,家世必须为官,管他是是什么芝麻官。行事必须端正,琴棋书画多少懂一些,必须清白。懂了吗?你娶的正房,未来是要到场面里去的,拿不出手不成。”说完了看宴溪低头不知在想什么,一掌拍他脑门上:“听清了没!”
宴溪揉揉自己的脑门,苦笑了声:“听清了。儿子有分寸,母亲放心。”说罢打了个哈欠:“儿子今日进了好些酒,这会儿有些睁不开眼了。”
穆夫人宠溺的笑笑,站起身:“你快睡罢!你明日还要与你父亲一起早朝,成亲的事为娘自会劝你父亲,但你日后也要收敛点,别与他硬碰硬。”
宴溪点点头,起身为母亲开门,看着母亲走出很远,才将门关上。
此刻他酒劲有些过了,在床上躺了许久也无法入睡,干脆披了衣裳起身推开窗赏月。还能听到前院里母亲在小声劝慰着父亲,不大能听得清到底是如何说的,只听到最后父亲粗着嗓子说了句好吧。宴溪嘴角挑了挑。
想起什么似的,回到书桌前拿起一封信,是张士舟写给他的。打开看,密密麻麻写了足足有五页,可见这小子在无盐镇有多憋闷。信中倒是没说什么,无非是兵练的如何,在哪里又与西凉人起了摩擦…没一句正经的,他看了半晌眼睛酸了,拿起笔墨纸砚,洋洋洒洒几个大字:“日后来信,百字以内为宜。”你写多了,老子也不爱看。又没什么文采,跟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
扔下那封信,又望着窗外发呆。想来是今日这酒没喝到位,从酒馆出来,再找个地儿听听曲儿,兴许这会儿就能睡着了。生生在窗前站了一夜,第二日困意来了,又该随父亲早朝了。收拾妥当便上了轿。
宴溪最不喜上早朝。朝廷上好些个屁官,每天拍着脑子想一些烂主意,根本不顾百姓死活。宴溪经常在早朝上跟他们干架。平日里穆老将军管着他,但在早朝上干架可从来没说过他,有时下了朝还会帮他回顾回顾,今日这架,哪里干的不好,日后该如何精进。久而久之,宴溪在战场上威名赫赫,在朝廷上也变成了霸王。
今日穆府的官轿一停,穆家爷俩下了轿,便看到好些个候在宫门外的大人往这看了一眼,表情有些瑟缩。宴溪才不管那些个,挺直身体,朝他们微微点头,而后随父亲向前走。大齐早朝也有规矩,文官三列,武官三列,按品阶自前向后站。父亲自然是位列第一排,在第一排的,还有父亲从前的几个部下,现如今也算告老了,但早朝却次次不落。宴溪站第二排,宋为站第三排。
宫门打开,大人们依次进入。远远的看着一排长的整整齐齐的春笋,偏偏有三个冒了尖儿,到近处一看,是穆家父子和宋为,端的是从容淡定,气质卓然。
宴溪许久不在京城,行礼后头瞄了一眼皇上,他坐在龙椅上,听着大人们奏本,嘴角微微扯着,不知揣着什么坏。
兴许是知道宴溪今日要早朝,奏本的大人们挑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折子来奏,也不说什么有建树的话。宴溪低着头听着,昏昏欲睡。
忽而听到青丘山三字,猛然行了神,耳朵支棱了起来。原来说话的人是户部的赵大人,大意是为了补充粮库,青丘山一带的山民每年有四成时间配合守军耕种。说到这里,听到宴溪咳了一声。
赵大人停了停,狐疑的看看宴溪。按说今儿这折子,与兵部关系不大,也没触他逆鳞,属实不应当啊!
“臣,有一事不明。”宴溪弯着腰出列,话音刚落,就听见皇上说了句:“讲。”抬头看了眼他,嘴角的笑意更深,怕是等了许久。
宴溪将身子挺直,面向赵大人,赵大人心里哎呀一声,还未开口,就输了三分。
“请问赵大人,这青丘山有多少户山民?”
“四百余户。”
“男女各多少?老少有多少?”
“.…………”
“再请问赵大人,配合守军种地,户部去打仗?”“再请问赵大人,耕种一年可以出多少粮食,够多少人吃?”宴溪的接连发问,问的赵大人一愣又一愣,宋为心里为宴溪叫了声好!
他之所以跟宴溪投缘,就是因着他天不怕地不怕,刚直果敢,朝廷上那些老大人,宋为看着也不顺眼,无奈自己性情温和,吵架吵不出那些弯弯绕。不像宴溪,怎么吵都能赢。
皇上在龙椅上清了清嗓,和起了稀泥:“依朕看,此事二位爱卿似乎都有道理。不如下了朝,你二人再私下辩一辩,谁赢了听谁的。”明眼人都听出来了,皇上这是拉了偏仗了,跟穆宴溪吵架能吵赢的,除了他爹和圣上,还能有谁?
赵大人回了声:“是。”不再作声。
宴溪站回去生闷气:你知道青丘山什么样吗?你去过吗?你知晓青丘山住的什么人吗?你让人帮你种田,叫征佣,连份银都不给,这不是把人赶的走投无路吗?就你这种王八蛋,就该把你扔到山里去喂狼!
直到散了朝,还没消气,揪住赵大人又训了一顿,才跟着穆老将军去永明殿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更~~晚上还有一更
第15章 京城是非地(三)
宴溪在永明殿刚坐稳,便被父亲支出来了。出了宫门,在路上走,偶尔碰上一个女子上前递帕子,他收了在怀里,却觉得那帕子烫人的狠。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京城很无趣。
转身进了宫,直奔永明殿。进了大殿,还未等皇上开口,直直的跪下了:“皇上,末将请战出征!”
文华帝顿了一顿,看了眼穆老将军。
“爱卿,想去哪里出征?”今日在早朝上,文华帝听着宴溪口诛赵大人,觉得十分痛快,一时之间还不想放他走。但眼下,北线快到冬季,北胡子到了冬季闹得很,常在大齐北线边境作威作福烧杀抢掠,不派个人还是不行,刚刚正跟穆老将军商议此事。
“去北线收拾胡子!”宴溪有些想念北线的冰天雪地,那个地儿冷归冷,好在痛快。这早朝上了一日就腻了,何况有皇上在,那些无脑大臣也闹不出多大动静。
文化帝没接他的话,给穆老将军递了个眼神,而后清了清嗓子:“爱卿刚打西边回来,又受过伤,眼下派你去北边,欠妥。不如爱卿回去跟穆老将军商议一番。”
“不必商议,想去便去罢!只一样,若是吃了败仗辱我穆家名声,就把你逐出家门。”穆老将军了解的儿子,他若想走,根本留不住。
“谢皇上,谢父亲。末将回去排兵,三日后启程。”他磕了个头,顿觉轻松。北线历来是大齐的要塞,北线常常战半年,歇半年。宴溪这次远征,抱着与宋为一样的决心,不打的他们五年翻不了身,绝不还朝。
回到府中收拾行囊,想起打青丘山回来,包袱还没拆过。便坐在地上,拆开衣包。赫然看到春归带着他翻山越岭讨的那件兽皮,伸手摸了摸,她倒是狠绝,一要就要了件顶好的。拿起来穿在身上,顿觉通体温暖,怎么也不舍脱下。推开门去院中绕着围廊走,逢人便问:“来,看看小爷这身兽皮。”下人们搭眼看了看,这兽皮没什么稀罕的。但想起主子对东西挑眼的狠,无缘无故的不会拿出来显摆,于是围着他认真的研磨了起来。这一研磨,不得了。有明眼人不可置信的问道:“这…是巨兽吧?”宴溪的眉头挑了挑:“见识不错,赏。”转身走了,在院子里走了有半个时辰,捂出一脑门汗。
穆夫人看见儿子裹着件兽皮在院子里里里外外的走,一头一脸汗,终于忍不住上前拦住他:“这是撒什么癔症呢?你不热吗?”
宴溪擦了擦额前的汗,凑到穆夫人身前:“母亲看看儿子这身兽皮,好看不好看?儿子要去北线,就靠着这身兽皮护体了,提前适应适应。”说罢挺直身子让穆夫人钻研。
穆夫人搭眼看了看,好东西,京城独一件。开口问他:“哪儿来的?给你父亲也搞一件,他年岁大了,这两年愈发的畏寒。”
“没有了。”宴溪又抹了抹额前的汗:“父亲想穿,去永安河水市上淘两件,京城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说罢转身走了。
穆夫人觉得宴溪哪里不对劲,跟着他往卧房里走。眼见着宴溪脱下了兽皮,用手掸了半晌,小心翼翼折起来,放到包袱里。
“谁送的?”
“无盐镇上淘的。”
“哦。不想跟为娘说说?”
“说什么?”
“说说无盐镇遇上了什么人,诸如此类。”
宴溪起身看了看母亲,她眼睛睁老大,写满好奇。宴溪伸手将她往外送:“父亲快回来了,您得去小厨看看午膳备的如何,就别跟儿子这闲聊了。今儿收拾完出征用的东西,明儿后儿还得排兵。”
无盐镇上有什么可说的。
这一忙活,就到了三日后,该出征了。上到城墙上领命,看到清远公主也站在那。目不斜视的从她身旁经过,听到她轻唤了声:“宴溪,保重。”
宴溪顿了顿,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领了命便下了城墙。
京城的百姓最喜欢看穆家人出征,有老人家看了五六十年,从前是穆老将军,坐于战马之上,俯首仰面均是大齐国威;而今这穆将军,比他父亲更威武几分。有怀春少女,按着砰砰跳的心口,恨不能随他去了。
宴溪朝百姓挥挥手,扬鞭打马飞奔而去。
=============================================================================================
张士舟也在跑马,不过是在追西凉人。听说穆家人走了,西凉人兴高采烈截了朝廷的军粮,好在是投石问路,就那几车粮,但张士舟心里过不去,这些西凉狗惯会欺负人。
但追着追着便把人追丢了,他带着满腔怒气回到镇上,路过春归的面铺,脑子忽然动了动。抬腿便走了进去。看到春归正在忙活,便坐在角落里,吃了面也没走,一直到最后一个食客离开,才朝春归笑笑。
春归觉着他笑的怪难看的,便忍不出咯咯笑出了声。张士舟脸红了红:“姑娘,我有求于你。”
“?”春归歪着脑袋不知他这样说为哪般。
“西凉人劫了我们的军粮,跑的比我们快,这山里你比我们熟,能不能请姑娘帮我们看看线路?”
“哦。”春归听懂了,他们追不上西凉人,想抄近道。“这会儿走。”这些日子春归说话有了很大长进。前些日子因着顽童嘲笑她说话不利索,还哭过一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