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春归管不了那么多了,西凉人去深山里抓人,旺中又受了伤,这事,是守军该管的事。她只有一个想法,那些糟蹋女子给女子斩首的西凉人,必须死。穆宴溪若是不管这事,她就写信给宋为,让真正爱惜青丘山的人来管。
到了军营,对大头兵说:“我要见你们大将军。”大头兵看春归的神色,知晓是有大事,连忙跑去通秉。
宴溪此刻正对着舆图凝神,几个校尉围在他身边,大家都不做声。听到大头兵来报,他抬起头:“让她等会儿。”
“等不了了。”春归推开门自己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泪珠。
宴溪许久没见她哭过,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是张士舟最先反应过来,拉着大家出门了,只留宴溪和春归。宴溪走到她面前,递她一方帕子,轻声问她:“怎么了?”
春归眼泪落了下来:“是旺达他们,就是之前带你去讨兽皮的那个猎户。西凉人去山里抓壮丁,男的抓走,女的糟蹋斩首,旺达他们逃下了山。他弟弟受伤了。
“何时的事?”
“许久了。”
“走!”他拉着春归向外跑:“带我见他们!张士舟!跟我走!”
急急赶到医馆,旺达极少见人,他记得宴溪,春归带他去过家里要兽皮。茫然的看着春归,春归对旺达说:“旺达叔,你把事情与他仔细说,他是大将军。”
“把你能想到的,都告诉我。”宴溪对旺达说。
旺达点点头:“事情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 焦虑的看了看存稿,大概还可嚣张七八日。。
第41章 无盐镇中秋(四)
大概是三个月以前, 旺达他们去山中打猎, 看到一个猎人靠在树上奄奄一息。天下猎户是一家, 若是林中相遇, 要彼此帮扶。旺达把人救了回去,得知有一支不明队伍,带着利箭、毒药和兽夹, 抓捕猎人。至于为何抓捕, 他们不知。那人从青丘山南路一直跑到旺达他们那里。
青丘山绵延几百里, 旺达觉得那么远,便没有在意。
又过了大概两月,去几十里外的猎户家里交换食物,发现男丁不见了, 女丁身首异处, 身上都没有穿衣裳,旺达才意识到出事了。他回到家中准备收拾东西逃走, 却遇到了那伙人。
“那些人大概什么样?”宴溪听到这里, 终于开口发问。
“身着黑色衣裳, 蒙着面, 为首的, 长着一双鹰眼。”旺达仔细回忆。
春归听到鹰眼,突然睁大了眼,今日看到的人,就是鹰眼。她看向宴溪,发现宴溪也在看她。宴溪在想, 他为何不杀春归?按照他的行事狠厉,春归今日该是他的刀下鬼。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后怕。
“他们的武器呢?用什么?”
“用的驽和箭,还有兽夹。他们起初并不与我们正面交锋,而是向我们撒毒。但我们是识一些毒的,加之春归这两年给了我们一些解药,服了竟真的好用。后来他们才动用了武器。旺中受的是箭伤,不知为何,中箭后并未流很多血。”
“因为那箭头藏着凝血的剧毒,旺中的伤,是伤在内里。若不是今日到了这里,再过几日,便会暴毙身亡。”薛仁开口回答他:“刚刚家弟给你们抓的药,也不是普通的药,也有化毒的。”薛郎中听到这里点点头。
宴溪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他站起身对他们说:“军营还有事,我要回去安排一下。”点了点头,向外走。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被春归叫住了,春归小脸紧绷,皱着眉问他:“你管不管?”
“我是大齐的大将军,你说我管不管?”宴溪听到春归这样问他,多少有些生气。我与你之间,是我乌糟不堪,但那是我与你。你不该质疑我,作为大齐第一大将军,对大齐百姓的拳拳之心。
春归被他问的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要管。”
“那不就结了?”宴溪把缰绳递给张士舟,让他帮忙牵着马,他与春归,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春归,我问你,今日你看见那个人,现在想想怕不怕?”宴溪非常怕,刚刚旺达说那人长了一双鹰眼之时,宴溪几乎不能呼吸。若是他痛下杀手,这会儿世上已没有春归这个人了。
“怕。”春归如实答他:“三年前就不该救他。”
宴溪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三年前你和薛郎中救他救的对,否则你们三年前就没命了。我要说的是眼下,世上这样险恶,你确定你要去走镖吗?”
春归听到走镖,要开口说话,被宴溪打断:“我知道你那日是敷衍我,你说的对,你去不去走镖与我没什么干系,我也知道你这几日在偷偷准备走镖的事。我要对你说的是,你眼下被人盯上了,阿婆、薛郎中、青烟还有旺达他们,都被人盯上了。你确定你还要去走镖吗?你若去了,跟这些人,恐怕就是诀别。”
春归仔细听他说话,他说的话都对,春归听进去了。
“你不仅不能去走镖,你每日,不许离开面铺和医馆。我会派人保护你和青烟,你们二人,夜里最好住在一起。你能听我一回吗?”宴溪看着春归,在等春归给他答复和保证,不是敷衍,而是真正的承诺。
“能。”春归点点头,他说的每一句都对,这件事她得听他的。
“嗯。”宴溪听她说能,知晓她这次不是哄骗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旺达他们的事,我不仅会管,还会管到底。我是大齐的大将军,这些年征战南北,如若不把百姓放在心里,我把脑袋放在刀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们穆家不出怂人。你放心。”宴溪说完,看了她一眼,从张士舟手中接过缰绳,却见张士舟跑了进去,跑到青烟面前,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青烟,你晚上与春归住一起,不许乱走。”说完转头就跑。
留下一脸茫然的青烟。
“走吧!”宴溪对张士舟说,二人向军营疾驰。
春归从未经历过这样热闹的中秋,这么些人围坐在一起,大家唱歌跳舞举杯,不去想以后,只在乎今夜,只在乎天上那弯圆月,为世上的团聚而圆。薛郎中举着杯突然哭出了声音,在无盐镇守了几十年,终于盼到了这一天。这该死的世道。
春归和阿婆青烟靠在一起,阿婆今夜话很少。她满头的银发被月亮浸染了一层亮色,眼角有泪光闪动。
阿婆想起了那枚她当掉的镯子,那是这一世与那人最后的关联了。离别之时有想过,三年五载后兴许还能见面,怎知这一别就是一生呢?自己这一生,除了春归,什么都不剩了。阿婆捂着脸,哭出了声音。
就让这圆月在空中多挂一会儿,让这热泪温暖冰凉的夜晚。春归起身,为大家斟满了酒。
大概三更的时候,医馆响起了敲门声,春归起身去开门,是宴溪和张士舟。
“眼下方便与我父亲的故人说会儿话吗?”白日里宴溪问过春归,春归要他等他们吃完饭再来。宴溪和张士舟在军营忙到这个时辰,猜测他们已经吃完了。
春归敞开门让他们进来,把他们带到后院。大家还在喝酒聊天,宴溪进去后坐到了一旁。青烟轻声问张士舟:“你们吃了吗?”
张士舟摇了摇头:“在营地一直忙到这会儿,一整日没吃东西啦。”说完拍拍肚子:“你看,都瘪了。”
青烟被他逗笑了:“你坐着,我给你们拿些吃食。”
春归听到青烟这样说,明白青烟是顾着自己,不敢请他们上桌。单独拿吃食像怎么回事,又不是喂狗。
她起身加了两个小凳:“坐在这里吃吧!”
宴溪心里暖了一下,春归还是那个春归,心里像一团火,滚烫。
他坐到春归身旁,看着阿婆轻声唤了句:“阿婆,打扰了。”
阿婆始终忘不了宴溪不辞而别带给她和春归的伤痛,对宴溪点点头,沉默不语。宴溪心里十分难过,他无颜面对阿婆。当年阿婆和春归,把一整颗心捧出来放到他面前,是他辜负了。面前的筷子无论如何也拿不起来,也没脸拿起来。
“还不吃饭等什么呢!”春归突然开口呛他:“不吃饭怎么有力气杀西凉狗?”
这句娇喝穿过月色直达宴溪的心底,他的心砰的一声炸开了,是真的心动了。
他对春归,起初是包藏了色心的诱哄,离开她后是漫不经心的惦念,后来是想偿还的内疚,到了今日,终于是切切实实的心动。穆宴溪活了二十七年,第一次体会到了切切实实的心动。
只是这心动来的太晚了。
宴溪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夹了撕好的叫花鸡。从前在山上,最爱吃阿婆做的叫花鸡,那时阿婆做好叫花鸡,会撕成三份,她自己极小的一份,春归中等大小的一份,宴溪最大的一份。阿婆的叫花鸡味道没变,还是那么好吃。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口。
“不喝点酒吗?”春归问张士舟。
张士舟连忙摇头:“不能喝,明日要排兵,后儿一早就要出征。”
“出征,是去哪儿?”
“抢人。”张士舟咽了口中的肉,喝了口茶水接着说:“大将军说抢了我们的给我们送回来,只多不少;占我们大齐的土地,给我们还回来,寸土必争。”
张士舟学宴溪说话,学的惟妙惟肖,在座的人都笑出了声。
“我是这样的说的吗?”宴溪偏头问他。
张士舟想了想:“哦对,少说了,大将军说了,这些西凉狗,是狗娘养的!”
旺达听到这句狗娘养的,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你们大将军,说话像我们猎户!”旺达举起酒杯,敬宴溪:“敬汉子。”
宴溪举起茶杯:“应该的。”
大家继续说着话,宴溪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薛仁:“这是我父亲给您的信,还有一句话他让我带给您,当年,多谢。”
薛仁拿着那封信,笑着说:“如今我瞎了,看不了信了。你替我转达你父亲,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过去的事不必挂怀,此生若还有机会,下盘棋,足矣。”他想起几十年前的他们,鲜衣怒马,快意人生。明白自己是痴人说梦,但这梦做了一辈子,说出来不丢人。
“一定。”
今日这无盐的相聚,穿越几十年,跨过了几代人。月色这样美,有什么是不能释怀的呢?宴溪看着春归,她正笑着与旺达说话。
宴溪无法释怀。
他伤了这世上最干净的两颗心,他无法释怀。他走到阿婆身边,在她旁边蹲下,对她说道:“阿婆,对不起。”
阿婆认真看着宴溪,看到他眼中真实的难过和悔悟,叹了口气,站起身:“阿婆乏了,先去睡了。”
宴溪还想说什么,却被春归拦住:“不许你与阿婆说话!”春归忘不了她去山下寻他,再回山上看到阿婆的头发,一日之间,全白了。全白了…很多事可以忘了,但很多事不能忘。
月色这样美,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呢?
春归不能原谅穆宴溪。
作者有话要说: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在一起,都是梦碎的声音.
写到这章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一直想起这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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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无盐镇小事(一)
天还未亮宴溪就身着一身戎装守在医馆门口, 等着猎户兄弟们。
阿婆和春归已经在准备面铺开张, 青烟也帮她们忙活。
宴溪的眼睛一直在春归身上, 这只小兽这会儿收起了獠牙, 忙的不亦乐乎。偶尔与青烟说笑几句,并不影响她做活。看到宴溪在看她,瞪了宴溪一眼, 不理他。
自打前日夜里到现在, 两人没说过一句话。
旺达他们准备好了, 看到宴溪已经等在那里,抱歉的说道:“刚刚在与旺中告别,久等了。”
“无碍。”宴溪笑了笑:“此去几多艰险,多谢你们愿意舍命相陪。”
“别说这样的客气话, 青丘山是咱们兄弟的家, 岂能容歹人占了去。出发吧兄弟!”旺达他们与春归一样,并没有什么等级观念 , 认准了你是汉子, 便称你一句兄弟, 认准了你是坏人, 便称你一句歹人。宴溪觉得这青丘山真是奇特, 世上最质朴的人,都生活在这里。
待旺达他们上了马,宴溪冲春归喊了一句:“春归!”春归回头看他:“?”
“你来。”宴溪朝她招手,春归不想去,但想到他马上要为青丘山出征了, 多少算个好人,便磨磨蹭蹭都上前去,扬起小脸儿问他:“做什么?”她脸上的汗珠还未消去,挂在额头和鼻尖透明的两颗。
宴溪心软了软,朝春归笑笑。从袖中掏出银票和将军府私库的钥匙:“春归,我上山了,这些东西没有用。你帮我保管好吗?等我回来你再给我,若是我回不来,你帮我拿出来,悉数散给这里的百姓。”
“这里的百姓才不稀罕你的东西,你自己好生回来吧!”春归伸手接过来,那么厚一沓银票,他也舍得托付,就不怕自己拿去糟蹋了。
她说的话听起来硬邦邦的,然而仔细回味,竟是希望他活着回来。宴溪不知怎的,突然伸手抹去她鼻尖的汗珠,怕她与他算账,扬鞭就走了,把春归的怒喝甩在了身后。
春归低下头看看手里攥着的那沓厚厚的银票,坐下仔细数了数,竟有六千两之巨,笑嘻嘻的对青烟说:“青烟,咱们买凶杀了穆宴溪吧?这样这些银子还有他私库里的东西就都归咱们了。”
青烟很认真的想了想:“我倒是真认识一个江湖杀手,只是不知现在写信给他来不来得及?”说完跟春归对视了一眼,二人哈哈大笑。阿婆从面案上抬起头问她们:“什么好事笑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