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呜呜……”
    屋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的喊叫，突然又响了起来。
    伍飘飘对上男人的视线，脸微微涨红，有些语塞：“我家人……精神有点问题。今天情况特殊，平时她不会这样的，很安静。不会吵到邻居的。”
    男人低头看着她，没有言语。好大一会儿，直到她有些不自在了，他才轻轻点了下头，转身迈腿离开。
    伍飘飘慢半拍地追出去，忍不住冲他喊道：“谢谢你！”
    雨声，哭喊声中，她的嗓音几乎被淹没，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到。她望着男人走远的背影，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转身一看，赫然发现人家那把大黑伞还竖在角落里，湿漉漉的。
    她立刻抄起伞，跑出大门。可空荡荡的巷子里，哪还有什么人影。只剩那颗随风摇摆的国槐，哗啦啦招展枝叶。
    伍飘飘在雨里站了一会儿，才重新走回过道，跟着关门上锁。
    突如其来的暴雨，满地的狼藉，犯病的奶奶。
    她靠在门板上，思考着人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了好大一会儿，脑袋没有给出答案，身体却有了指示，肚子咕咕叫，喷嚏冒了出来，眼皮也开始不听使唤。
    伍飘飘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屋，在伍奶奶的叫、骂、笑中，拿出包子开吃。伍奶奶大概也饿了，看她吃也忍不住咽口水。伍飘飘拿出另一个包子，趁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药片塞进去，一口一口喂她吃了。
    刚换的新药副作用大，嗜睡，贪吃，又让人毫无愉悦感。奶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药，这阵子忙疏忽了。她摸出手机，联系好精神科的张医生，预约床位。
    精神分裂症患者一旦发病，就需要重新入院治疗。这一年多一直好好的，今天突然犯病，除了停药之外，更主要的还是心里压力大。老人一定是看她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打工挣钱，心里干着急。
    伍飘飘叹了口气，自责得很，替奶奶松了松绳子，又喂了几口水。
    最好下午能有床位，奶奶可以顺利入院接受治疗。不然明天第一天轮转就请假，一定会被骂得狗血喷头。燕和医院的神经外科全国驰名，教学堪称严苛。就算是毕业已久的师哥师姐们，言语中也无不透露着恐慌。
    据说，就没有不哭的。
    伍飘飘运气极‘佳’，第一个轮转的科室就是神外。虽然这两天她已经在猛补神外知识了，可心里还是紧张。她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看着奶奶。突然觉得有点羡慕，有人照顾有人养可真好。
    “好点了吗？”她轻声问。
    伍奶奶这会儿吃饱了饭，正看着墙壁发呆，听见她说话，只稍微瞥了一眼就又继续发呆去了。
    伍飘飘知道这是快好了，顺手解了绳子。跟着自己蜷缩身子躺到沙发另一头，打算小憩一下。可这小憩不小，迷迷糊糊一睡，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了。
    窗外天光大亮，阳光明媚。
    清晨之中，伍飘飘在小院里跑来跑去，焦头烂额。第一天轮转眼看就要迟到，而且连假都还没请。不过张医生通知有了床位，也算是个好消息。她这一觉是把所有精神都补足了，却也误了好多事。一边挨个致谢、道歉，一边匆匆忙忙洗澡，还要再帮奶奶准备些住院要穿的随身衣物。
    就这样等她搞定一切，飞奔到神经外科时，还是迟到了近一个小时。
    今天恰逢大查房，由科室主任亲自领头。
    负责带教的郑安成老师，此时顾不上教训人。只单独念了念伍飘飘的名字，戏称她是燕医有史以来最勇敢的学生。然后就带着他们四个八年制的，跟上大部队了。
    伍飘飘和同学走在队伍最尾端，她悄悄整理着自己的白大褂，还没挽好衣袖，就感觉到一阵暗暗的骚动。她好奇地抬头，好不容易穿过层层人群，却只看见一个高出所有人一头的男人，走进队伍前端。
    没见到正脸，只有个背影。
    不过这背影，竟然莫名的有些熟悉。
    第3章
    “我去，真是晏旸！”八年制的李承泽同学，难掩兴奋地小声嚷嚷：“没想到第一天就能见到我偶像！我这是什么运气啊！真希望他来带教。”
    一旁的刘雪峰同学摇摇头，“做梦吧。”
    “说说而已，我知道他最近特别忙。”
    “你有内幕？”
    “也不算内幕，就是听说他最近在弄个clinical trial，进展非常好！估计能上新英格兰。”
    “真的假的？！”
    “切！骗你有意思吗？”
    “……真是牲口啊他！”刘雪峰忍不住发出感叹。
    晏旸，他们燕医临床八年制的传奇。本博期间以16篇sci科研论文的成绩，震惊全校。
    那是什么水平？牲口的水平。要知道单单发一篇一作sci科研论文，就已经可以在学校横着走了。他竟然发了16篇！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思维上的不同，眼界上的差距。
    其实他们已经不差了。能考入燕和医学院八年制临床，这个全国只收九十人的专业。绝对是高考大军中的佼佼者。毕竟这座百年名校，中国现代医学的诞生地，是多少人的梦啊。
    可到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服真得不行。
    “有些人注定是不凡的！你看着吧，我有一天也会跟他一样的。”李承泽发表完雄心壮志，偷偷看了眼旁边的伍飘飘。
    伍飘飘沉浸在整理衣领中，毫无察觉。她脑袋里都是注意事项里写的，进病房前要整理衣冠，胸牌。
    “喝水吗？”李承泽拿出瓶冰水，递给她。
    伍飘飘一怔，笑着拒绝：“谢谢，我带水了。”
    李承泽呵呵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一直默默背书的吴雨桐，突然呲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你翻什么白眼？”李承泽不满。
    “怎么了？我不能翻白眼吗？”
    “不能！”
    “你算老几啊，管这么宽？！”
    “我还就——”
    “第一天就这么胆大啊？”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两人顿时闭嘴。
    说话的女医生见四个学生全都一副惊弓之鸟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刚说你们胆子大，这就怕了？别怕别怕。”女医生瓜子脸，很瘦，看着挺年轻的，模样也非常可亲，胸牌上写着主治医师何子馨。
    李承泽胆子大，立刻笑着问她：“老师，待会儿你们会给我们什么下马威啊？”
    何医生笑笑：“今天应该不会。”
    “啊？”
    “待会儿就明白了。”
    片刻后，一行人来到一区病房的一个患者床前，连人带床围得严严实实。一个主治医生上前两步，开始告知患者情况，眼神还不时观察着主任的表情。
    李承泽恍然大悟，小声嘀咕：“这不就跟咱们老师搞突击检查一样吗？难怪不为难咱们了，合着今天他们自身难保啊。”
    伍飘飘刚在角落站好，就听见这话，顿时有点想笑，一抬头……人却傻了。
    是他？
    虽然白大褂有些陌生，但黑短发，又高又冷，应该错不了。
    他侧身站在顾主任身边，正低头看着患者，因为角度关系，她甚至看清了他的胸牌：副主任医师，晏旸。
    “……”伍飘飘大脑宕机。
    这。
    她有点无语。
    是真的speechless的那种无语。
    他不但是个医生！而且还是晏旸！
    她当然听过晏旸的大名，也知道他的一些事迹，可那就像是闲来听故事似的，从来没有给剧中人物配上过脸。可这会儿这个人不但就站在她面前，而且昨天还帮了她。
    伍飘飘说不清什么感受，有点茫然。看着眼前的人，满脑子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这人很厉害的！
    晏旸像是察觉到了异样，扭头看过来，在目光对上她时，眼里露出一丝惊讶。
    伍飘飘下意识地屏息，浑身有些不自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面上也带出来一些，不过没等她想出答案，对方已经收回视线，查看病人的ct去了。
    她悄悄松了口气，晃晃脑袋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这次查房，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大查房，而是神外科主任顾昌平搞出来的科室内部运作方式。这个在全国排名第一的科室，自然有着自己的一套管理方法。
    顾主任每周都会从所有的病人中，挑出那么几位幸运儿，挨个详查。而作为患者的主治医生，自然要负责全面解答所有问题。
    一圈下来，很多医生都流汗了，甭管什么级别，很多主治甚至在心里不停祈祷着自己那床千万别出差错。
    “咱们郑老师还挺厉害的。”刘雪峰小声发表看法。郑老师刚才可是对答如流啊，理论知识很硬。
    李承泽点头承认：“不厉害能教咱们？直系子弟，那必须认真对待。”
    “哎！晏医生要走？”刘雪峰突然嚷嚷起来。
    伍飘飘顺势看过去，发现他确实朝门口走了。
    “有大手术，我刚听何医生他们说的。”李承泽用崇拜的眼光目送偶像，“好像是什么8cm的巨大动脉瘤，他们好多医生都要去会诊，我估摸着咱们这里也快结束了。”
    “……八厘米？太罕见了！”
    “谁说不是。诶，你刚才看出端倪了吗？”
    “什么？”
    “你没看顾主任都不查晏医生的病人吗？”
    “……”刘雪峰后知后觉，“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不过……有没有可能是他天天搞科研，病人少啊？”
    李承泽一脸嫌弃，“不懂就打听打听，少说这种话出去丢人。神外两个病区，一共三十几个医生，他一个人的病人能占三分之一。再说，他搞临床科研的，不做手术怎么搞？”
    “三分之一？！这么牛？他不睡啊？”
    “所以被称为牲口。”
    伍飘飘在一旁默默听着，满心敬畏。她刚才也发现顾主任对晏旸非常看重，甚至可以说是偏爱。
    查房期间，两个人虽然没有说话，可举手投足间，全是默契。顾主任看完片子，随手就会递给晏旸，然后等他看完，两人会对视一下，进行一种别人都看不明白的眼神交流。
    这位令外界闻风丧胆的顾昌平大牛，不怒自威。在看别的医生时，总是一脸严肃，偶尔还会流露出几分不耐来。可他看晏旸的时候，那可全是毫不掩饰的自豪和欣慰。
    “待会儿咱们一起去食堂吃吧。”李承泽突然小声对伍飘飘说。
    “好啊，大家一起去。”她指指吴雨桐和刘雪峰。
    李承泽‘嗯’了一声，笑得有些尴尬。
    吴雨桐送他一记白眼，又瞥瞥伍飘飘，语气有些不屑地问她：“你早上为什么迟到，又拍照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