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飘飘点头称是，跟杨娜娜对了对眼神。
    杨娜娜顾不得她的情绪，她强压着兴奋，假模假式地支起胳膊，挡住嘴，用唇语尖叫：“我的妈！晏旸！”
    伍飘飘瞪她。发觉周围的人都在朝这边看过来，暗流涌动的。女医生女护士们，毫不掩饰脸上的欢喜。她本能得加快吃饭的速度，想逃离这个热地带。
    郑安成也扫了一圈，推推鼻子上的眼镜，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小声劝晏旸：“你赶紧找个人吧，看把这帮姑娘馋的。”
    晏旸懒得理他，看了眼旁边正埋头吃饭的伍飘飘。
    郑安成发现他盯着学生的盘子看，“想吃辣子鸡？”
    “……”晏旸收回视线，开始吃饭。
    下午两点，手术正式开始。
    地点在大手术室，中空结构，便于学习。一层手术人员就位，摄影器材早已经搭好，二层观摩室人满为患。伍飘飘跟同学站在大玻璃墙的右侧，看着楼下准备就绪的医护人员。
    前方投影上的显微视角已经切换成功，正对着患者干净的头皮。
    她忽然有些紧张，虽然对在人体上动刀已经有了点免疫力，可这是脑子啊。精细到不能再精细的部位了。
    空旷的手术室，病人位于正中。无影灯下，绿色床单绿色手术服，一片绿。巨大的手术显微镜架搭在一侧，镜头后方站着的，正是本次手术的主刀晏旸。
    “嗯，开得漂亮。”一个医生评价道。
    屏幕上的头皮被划开了口，伍飘飘本能地头皮麻了一下，突然想起老师经常跟他们说，有些医生一辈子都没学会怎么开口。
    “我听说之前做完引流之后，又是造影，又是实验的，搞了好一阵子。”
    “可不是嘛，不然谁知道切了之后病人什么情况。傻了残了，都是失败。”
    “他也真敢，这位置太深了，我说实话，我上的话，一定手抖。”
    另一个笑了，明白自己上去也一样。
    伍飘飘盯着屏幕，突然抖了一下。手术视野实在太过清晰，硬膜打开之后的脑表面，简直让人崩溃。这是什么啊，跟书上的不一样，跟解刨课上的也不同。而且，这么多血管……好乱！
    钩子镊子，在里面一阵戳，每动一下都让她心惊胆战。术野一片鲜红。
    “长见识了，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瘤子。”
    “他找得真准，看着真爽。”
    “你不知道？他出了名的快。最牛的一次是连做两台大手术，切完九个小时的瘤子，吃了顿饭就又重塑血管去了，而且一干就是十一个小时。不然你以为我们科为什么那么多医生和护士都愿意跟他手术。”说话的男医生悄悄做了个搓手指的动作。意思很明显，手术多，钱就多。
    “死亡率、治愈率呢？”光快可不行。
    “死亡率最低，治愈率除了顾主任就是他了。”
    听的人点点头，明白这话里隐藏的意思。
    伍飘飘听得一头雾水，看得也不明不白。
    神外手术基本都是八|九个小时起步，大手术更是十几个小时不在话下。她确实看不懂屏幕里面的操作，如果是普外的话，她至少还能认清部位，知道医生在干什么。可在神外，她真的就跟在看天书一样。
    视线正准备从屏幕上收回，突然间一股血流涌出，覆盖住脑表面，视野霎时一片鲜红。伍飘飘吓得倒抽口气，其他的医生也都紧绷起来。
    “什么情况？”
    无人能回答，一个个都紧盯着屏幕，站在最前方的顾主任也一脸凝重。
    第6章
    “抽吸，冲洗。”屏幕里一个声音响起，听不出一丝慌乱。
    麻醉师提醒：“血压下降。”
    “加麻醉。”晏旸止着血吩咐。
    麻醉药顺利加入。
    “冲洗。”
    “心律还在加快。”护士提醒。
    “明胶海绵。”他伸手接过。
    “室性早搏。”二助郑安成提醒。
    “明胶海绵继续。”一层又一层的明胶海绵被他覆盖在病人脑表面，可惜依旧止不住血。
    “已经开放三路静脉输液。”又一个告知。
    “要dic了。”郑安成提醒。
    “输血情况？”他问。
    “三处了。”三助话音刚落，一个血柱瞬间喷涌而出，溅到了晏旸的手术服上。
    “室颤了。”又一声提醒。
    “除颤。”他发出指示。
    王青接过护士递过来的除颤仪，占到主刀位置预备除颤。
    血压继续下降，晏旸下令再输入两个单位的血，第一次除颤开始——
    砰的一声之后，结果令人失望，依旧室颤。
    “心博停止了。”郑安成声音干涩。
    “开胸盘。”晏旸一声令下，所以医生立刻行动。
    王青迅速让开位置，晏旸归位，接过十号刀，对准胸口，快速开切。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监视器声持续长鸣，他一下又一下地按压着病人的心脏，每一按都让人颤抖。
    伍飘飘紧握着拳头，心里疯狂祈祷。
    每一秒都是煎熬，每一下既是希望也是绝望。
    时间长得像一个世纪，二楼观摩室里已经有人发出了叹息，手术台上的晏旸还在一下又一下地拯救病人的生命。
    伍飘飘开始绝望，顿时好难过。
    郑安成准备伸手叫停晏旸，可就在这时，一声短促的心脏脉冲声响从监视器发出，瞬间点燃所有人的心。跟着一连串上升的指标，频繁发出响声，昭示着生的希望。
    “吓死我了。”一个医生发声感慨，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前排顾主任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伍飘飘有些失神，看着下方的晏旸，很久都不能动弹。
    她被震撼到了。
    除了过世的爷爷，她第一次这么接近死亡。医生这个职业的含义，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就是打从心里觉得……庄重，觉得感动。
    “卧槽……”李承泽回神，全程看呆了。刘雪峰跟吴雨桐也好不到哪去。震撼教育，绝对的震撼教育。
    四个刚刚开始轮转的小菜鸟，全都傻了。
    楼下的手术仍在继续，何子馨医生一挥手，安排他们跟她走。手术时长过久，他们受过教育之后，再待下去就是浪费时间。毕竟看又看不懂，听也听不明白。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都是在学习写病历中度过的。
    晚上七点半，伍飘飘离开神外，去精神科看奶奶。
    燕医的精神科单独一楼，自带小院。伍飘飘到的时候，伍奶奶正在进行绘画疗法。她跟张医生打过招呼之后，过去陪她。
    “今天吃的什么？”她问。
    “南瓜粥。”伍奶奶放下蜡笔，盯着孙女看。
    “我脸上有东西？”伍飘飘笑了。
    伍奶奶继续看她，“你瘦了。”
    “我本来就瘦，不要担心，我吃得不少的。”伍飘飘替奶奶解了头发上的皮筋，从包里拿出小梳子，开始帮她梳头。
    小时候特别喜欢看奶奶梳头，一下又一下的，头发黑亮，又长又直，让天生自来卷的小飘飘非常羡慕。
    “我不想住院了。”伍奶奶突然开口，语气像个孩子。
    伍飘飘抱住她，也像在哄孩子似的，轻声说：“我当模特挣得不少，下礼拜还有一个广告呢。你不用担心钱。”
    伍奶奶不吭声。
    伍飘飘靠在她肩膀上撒娇：“我今天遇见个大事呢。”
    “……什么大事？”伍奶奶果然上钩。
    于是，伍飘飘绘声绘色地，对奶奶描述起今天在手术室发生的一切。听得伍奶奶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又满脸欣慰。跟着不停地问她，你也需要开刀吗？工作这么难啊？害不害怕？
    祖孙俩在绘画室聊得火热，那头手术室的晏旸正在有条不紊地拯救者患者。
    整整十八个小时，大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动脉瘤成功切除，患者体征平稳。8厘米的脑动脉瘤静静地躺在玻璃器内，再没了往日的嚣张。此时已经接近次日中午十一点钟了，晏旸卸掉手术服，清洗干净自己后，瘫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说是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在复盘手术。哪个地方处理得不够好，术式本身有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8厘米能为临床提供多少可参考的数据。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错开一条缝，何子馨朝里面看了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碗粥。她刚把粥放到桌上，晏旸就睁开眼了。
    何子馨吓了一跳，对上他的眼睛，笑着解释：“喝点这个好。”
    晏旸看了眼粥，道声谢。
    何子馨面上照旧笑盈盈的，心里对这句“谢谢”有些无奈。总觉得捂不热他。从同学到同事，这么多年了，她也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他瞎了。
    “后天刘教授生日，你会去吧？”
    “会。”
    何子馨点点头，“好，那你先歇着吧，我查房去了。”
    晏旸颔首。
    何子馨整整白大褂，准备离开，敲门声突然响起，紧跟着一声好听的“晏老师”也传了进来。
    何子馨上前两步打开房门，认出了伍飘飘，笑盈盈的看着她。
    伍飘飘没想到会碰见何医生，问过好之后，说明来意：“郑老师让我送份资料。”
    “那你们忙，我先走了，你记得喝粥啊。”何子馨说完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