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派名门的公子和声名狼藉的女魔头之间到底要如何产生情愫?语琪缓缓抬头望向远处的屏风,预感到此次的任务必定艰难无比。
……
语琪同裴少渊的初见并不美好,无论是地点、男方的仪表、还是见面的形式……都糟糕透顶,不过无所谓,反正她只需要完成任务,这些再如何糟糕都没关系,只要她的形象和表现在初见时保持得足够完美就够了。
那天正是教中一年一度的祭神日,需要在教主的主持下举行大型的祭祀,向圣神供奉一对男女作为祭品。
她是在一群华衣美服的少年簇拥下颇具气势地走进养着无数蛊虫的洞穴的,两个面孔精致的少年恭谨无比地跟在后面托着她雪白祭袍那过长的衣摆,数万毒虫就在两旁深深的沟壑中悉悉索索地爬行,供她挑选的几对男女被关在洞穴尽头的铁牢之中。
由于从资料中已经事先预知到裴少渊来的时间并不凑巧,被几个长老直接抓来当作供选祭品关押在了这里,所以语琪在看到那个端坐在铁牢一角、上半边脸被银质面具所覆盖的清瘦少年时,毫不意外地缓缓勾起了唇角。
命人将门打开,她示意身后的两个少年止步,独自缓步走进铁牢,在裴少渊面前停下。
由于几天的关押,少年质料上乘的衣衫显得有些凌乱,从她的角度往下看,只看到他墨发半散、玉簪倾歪,即使看不到他隐在面具后的神情,也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疲惫不堪,而在他如此狼狈的时刻,那张银质面具却仍端端正正地覆在脸上,忠诚地掩去那被烈火灼烧出的丑陋伤疤。
平心而论,这是一个极其糟糕的出场,身为被关押的祭品、这样衣衫凌乱狼狈不堪地出现,是本该让人生不出丝毫好感的,但他身上那种出众的气质却完全扭转了这一不利的局势。
火把哔啵哔啵地烈烈燃烧着,将银色面具镀上一层淡金光辉,少年就那样平常地坐在那里,身上便自有一种沉静高贵的气质。他定定地看着她雪白的衣摆,没有抬头没有惊慌,自在而从容,仿佛他不是身处脏污的牢中待选的祭品,而是坐在金丝楠木雕花椅上品茶的翩翩贵公子。
从小在世家名门中长大确实是不一样的,多年沉淀下来的修养和见多识广的气度使他们在最狼狈不堪的时候,都有本事保持优雅体面的姿态,不见丝毫慌乱。比如眼前,这位姑苏裴家的年轻公子一言不发,便已凭己身气质将铁牢门外那些空有华衣美服和精致面容的少年稳稳地压了下去。
语琪忍不住微笑,她甚至有为他此刻的表现轻轻鼓掌的冲动,但她终是没有,因为一个残忍毒辣的女魔头是不会那样做的。她只是挑了挑眉,懒懒地抬手,优雅却不容拒绝地用中指和拇指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
然而即使下巴被她托起,他的视线却仍低垂着,不愿朝上看上分毫。
她并不在意,只细细地打量他——裴少渊的眸色令人印象深刻,并不像普通人那样是纯然的黑,他似乎带些胡人血统,瞳孔是极淡的琥珀色,就那样疏疏冷冷地看着地面,似是连看她一眼都不愿,倒真如传言一般,犹如雪巅青松一般。
语琪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拇指指腹缓缓滑到他薄薄的唇上,沿着他形状漂亮的唇线轻轻抚过……不动声色地调戏,极符合这身份那喜好男色的设定。
“本座听说,眸色浅淡并且唇薄的人性子凉薄寡淡,最最无情冷酷。”她缓缓俯□,与他靠得极近,半眯起眼漫不经心地笑一下,却又风马牛不相及地故意问,“你叫什么名字?”
……
早在她命那人开门之前,裴少渊就已经大致明白了她的身份,而她的自称也坐实了他的猜测——
能这样张扬地进入魔教重地,身后又带着这样铺张的排场,前后左右都伴着年轻秀美的少年,只会是那个中原武林闻之色变的魔教教主。此刻看来,江湖中关于这任教主喜好男色、铺张奢靡的传闻是属实的,他皱起眉,不由得想起其他关于这位教主的描述——
歹毒阴险、残暴狠绝……据说她初登教主之位便将七八个不服命令的魔教长老就地格杀,命人剥去皮挂在殿前示众……两年之后她又以雷霆之势镇压了左右护法的联合反叛,并将参与计划的数十人都活生生地投喂给了她所养的数万毒虫……能令整个武林都闻风丧胆的女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善茬。
垂下眸子,他谨慎地回答,“裴少渊。”停了一下,他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不禁缓缓支起上身,垂首半跪在她面前冰冷的地上,坚定地沉声请求,“请您收我为徒。”
令人不安的片刻沉默后,裴少渊不禁抬头望去——由于先前一直垂着眸子,他在真正看清她的脸时不免怔了一怔。
他自然是不信这位教主会真的如同传闻中一般三头六臂,但一个残暴狠毒、武学修为几乎堪比怪物的女人,至少也应该是一个悍妇的形象。
但此时此刻,这位传闻中歹毒阴险的教主却着一身雪白祭袍立于自己面前,逶迤的衣摆在身后似流云般堆叠,甚至让这原本脏污不堪的铁牢都多出了几分神圣的气息。
一旁的火把将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让她本就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显得高深莫测,似乎是发觉了他的目光,她眼底那令人不安的笑意又浮上三分,微微上挑的眼梢流转着足以勾人魂魄的光华——毫无疑问,这位魔教教主是个极其漂亮的女人,但这种几乎登峰造极的漂亮太过浓重,无端端地便多出了几分逼人的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除此之外,她身上却还有另一种摄人心魂的威慑力,那是到达了武学巅峰的宗师才会有的强横气场,使得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她优雅地笑一下,抬手轻轻地覆于他的天灵盖上,声音轻柔却无比清晰,“看来你不知道呢……本座是来挑祭品,不是来收徒弟的啊。”那样令人心寒的笑容,语气却又像是在说‘你这个傻孩子’,无比的促狭。
裴少渊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她用一根手指按住了上唇。
“不过,无论何时何地,本座都愿意收一种人——”她慵懒地眯起双眸,声音低哑勾人,“皮相好看的少年。”
裴少渊仿佛被花纹艳丽的毒蛇咬了一口,身体瞬间僵硬,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漆黑的瞳仁中翻滚着被侮辱的怒气。
“不愿意啊……没关系的,本座总是会给人们另一种选择……进来的时候看到两边的深沟了么?看到了啊,那么就容易多了……那里面是本座饲养的小玩意儿,可爱得很,你若不愿意跟着本座,那便去陪他们吧。”
他听到她漫不经心的语调,置于身侧的双手用力得几乎发白——怎么可能没看到?那样成千上万的毒虫挤挤挨挨地遍布在深沟之中,恶心可怖……她竟然说可爱得很……
强忍住心头怒意,他尽量冷静地开口,“我容貌已毁。”
“是,本座看到了,伤得不轻呢。”她的指尖轻触他冰冷的面具,带来一阵暖意后又很快离去,“不过没关系——他们的眼睛都不及你好看。”停了一停,她又似感慨般道,“可惜了,看你下半边脸,应该以前长得颇好,却被人给这样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