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事出有因,但军法无情,就连校长也无权法外开恩,麦克阿瑟面无表情,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看着两位学生:“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没有,长官!”两人目不斜视,昂首挺胸的答道,仿佛根本没有犯过任何错误。
“好吧,我会召开一个临时军事法庭来审判你们。”麦克阿瑟做个了手势,宪兵拉开屋门,押着两人离去。
军事法庭由军法官、律师和陪审团组成,择日在西点礼堂进行审理,庭审现场全部几乎全是军人,法官、检察官和辩护律师都是现役军人,陪审团则由西点学员、教师和西点镇居民组成,旁听席上更是坐满了身穿灰色制服的军校生们。
两名被告在宪兵的押送下缓缓走上法庭,陈子锟和乔治.霍华德身穿笔挺的学员礼服,昂首站在被告席上,不像待审的犯人,倒像是等候演讲的将军。
庭审开始,法庭内气氛森严,所有人凝神听着主控检察官的案情陈述,这起案件的事实相当清楚,证据极其确凿,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主控官用了五分钟就陈述完毕,辩护律师进行发言,对事发当时的危急情况加以渲染,但主控官给与了强有力的反驳,说匪徒已经做完了想做的事情,此时进行拦阻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而且刑事案件应该由警察负责,而不是出动军队。
双方唇枪舌剑的进行了辩论,法官宣布休庭,陪审团进行协商,半小时后重新开庭宣判,陪审团代表发言,这是一位严肃的西点军事教官,他的家人也生活在镇上。
“经过陪审团一致认定,”代表抬头看了肃静的旁听席,无数双眼睛让他感到压力有些大,但还是继续说道:“一致认定,被告罪名成立。”
一片哗然,学兵们愤然起立进行抗议,法官不得不猛敲法槌,制止了混乱之后宣布:“现在宣判,被告陈子锟、乔治.霍华德损坏公物罪名成立,判处罚金两百美元。”
陈子锟和乔治对视了一眼,心里松了一口气,当法官问道被告还有什么要说的时候,乔治举手道:“法官大人,我们有话要说”。
法官表示同意。
“陈,你来说吧。”乔治谦让道。
“还是你来。”陈子锟微笑道,这场飞来横祸终究是因自己而起,乔治一向喜欢出风头,这次机会还是让给他比较好。
乔治的话很短,只有一句:“如果重来一次的话,我还会那样做,谢谢大家。”
旁听席上一阵掌声响起。
……
虽然临时法庭轻判了两人,但校规却没那么好绕过,被军事法庭判处有罪的学员,不能继续留在西点读书,这是无人撼动的铁律。
306寝室愁云惨淡,陈子锟和乔治已经接到了校方勒令一天内离校的通知,两人换下了校服,穿上便装,无比伤感的收拾着行李,和陈子锟比起来,乔治更加倒霉,还有几个月他就要毕业,可以如愿以偿的穿上陆军制服,佩戴少尉肩章,可是这场突如其来的事件却将他十几年来的梦想打得七零八落。
默默地将灰色制服叠起放进衣箱,西点的学员制服由三种颜色搭配而成,灰、黑、金,分别象征火药的三种配料,硝石、木炭和硫磺,这是父亲讲的故事,伴随自己的童年成长,父亲是个老兵,最大的理想就是把儿子培养成军官,可惜自己让他失望了。
寝室的同学上前轮流拥抱乔治和陈子锟,安慰两位即将离校的同学,两人提着皮箱走出寝室,只见走廊里站满了学员,哗的一声,全体人员立正敬礼。
两人立刻丢下皮箱,笔直的站着,将手举到额角,久久的敬礼。
窗外,悠扬的号声传来,所有人扭头望去,漫天晚霞洒在星条旗上,反射着红光一片。
无比黯然的离开了西点的大门,回望绿草如茵的校园,两人感慨无比,压一压帽檐,提起皮箱转身离去。
“乔治,你打算去哪儿?”陈子锟问道。
“我想去纽约,或许当个会计什么的,你呢?”乔治半开玩笑的答道。
“我……或许在纽约,会有一份毕竟刺激的工作等着我。”陈子锟说道,现在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学业无法继续,还欠了一屁股债,想回国连路费都没有,目前唯一的出路是帮帕西诺家族打工,黑手党一向喜欢招募这样自己这样的铁血枪手。
忽然一辆汽车飞驰而至,在他俩身旁停下,陈子锟立刻拔枪在手,汽车窗里伸出一张陌生的面孔来,面对枪口高举双手:“hi,我没有恶意。”
“下车,把手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陈子锟握枪的手纹丝不动。
那人乖乖下车,双手伏在车顶盖上。
“乔治,搜搜他。”陈子锟一摆枪口。
乔治上前搜身,果然搜到一把点四四口径的柯尔特左轮枪。
“你是哪个家族的人?”陈子锟喝问道,心里却在紧张,万一对方是纽约警察局的人便糟了,自己用迫击炮炸死皮耶罗家那么多人,虽然事情办的毫无纰漏,没留下任何证据,但只要有心人仔细一琢磨,就能追查到这儿来。
“朋友,不用紧张,我身上还有几张东西,可以证明我的身份。”陌生人道。
乔治继续搜,果然发现一张持枪证和一个平克顿侦探事务所的证件。
“朋友,我是一个私家侦探,两年来一直在寻找一个叫沃尔夫.汉克斯的家伙,这个人有个绰号叫杀人狼,曾经在芝加哥杀过十五个人,其中有一个是当地富豪的儿子,所以,他身上有一万美元的悬赏,我刚从橙县警察局来,他们告诉我两个名字,陈和霍华德,我想就是你们两位吧?”
陈子锟如释重负,枪口低垂下来,和乔治对视了一眼,咧嘴笑了。
“我想你说的那家伙,大概有六英尺四英寸那么高,壮的象头熊,脸上还有一道很深的刀疤,是个名副其实的丑八怪,对吧?”陈子锟道。
侦探道:“是的,我们几次试图抓他,都没成功,反而被他打伤了几个同事,没想到竟然有人活捉了他,真是不容易,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抓住他的?”
陈子锟笑而不语。
乔治道:“是这样,那个杀人狼是被这位英勇的士兵用迫击炮干翻的。”
侦探一脸的不可思议:“哦,上帝,迫击炮。”
“伙计,你刚才说一万美元,这件事可以具体说一下么?”乔治揽住了私家侦探的肩膀,无比亲热。
“上车,我们找个地方喝杯东西吧。”侦探道。
三人乘车来到橙县,找了一家咖啡馆,详细谈了当时的情况,侦探经过确认后,拿出一张一万美元的支票,让两人签收。
“两位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到我们那里尝试一下。”侦探留下一张名片便走了。
忽然有了一万美元,被学校开除的忧伤顿时减少了许多,两人寻了家酒吧,叫了两杯双份威士忌烈酒,一口干了,又叫了两杯,后来干脆拿整瓶的过来对瓶吹,喝道半醉半醒之间,不知怎么着就和邻桌的人起了冲突 ,对方八个人全被陈子锟放倒在地,警察迅速赶到,正要吹响警笛,却被乔治一酒瓶砸翻。
等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蹲在橙县警察局的牢房里了。
殴打警察可是大罪,即将面临牢狱之灾的两个人却毫不在乎,都被学校开除了,这点事算得了什么,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县法院来提审,倒是来了四个宪兵要带他们回去。
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他俩已经不是军队的一员了,为何还要动用宪兵。
一路押回西点军校,再次来到校长室里,麦克阿瑟平静如水,端坐在宽大的座椅里看着两人。
“看来开除你们两个人真是明智的决定。”
“是,长官!”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依然腰杆笔直,毫无忏悔之意。
麦克阿瑟站起来,倒背着手走了几步,一米九的身高和威严的将军气度让两个学兵很有压力。
“我希望你们在与敌人作战的时候,也能保持对付橙县警察的热情和勇气,因为,你们代表西点。”麦克阿瑟突然说道。
副官敲门进来,呈上两份文件,麦克阿瑟飞快的在上面签了名字,递给乔治一份道:“你将转到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继续学业。”
又递给陈子锟一份:“恭喜你,你毕业了。”
第四十九章 周游列国
尽管陈子锟和乔治尽力想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但还是被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震惊的张大了嘴。
因为这太离奇了。
长久以来,位于马里兰州安纳波利斯的美国海军学院就是西点军校的头号对手,甚至在西点的学员宿舍墙壁上都用醒目的黄色油漆喷上“陆军加油,击沉海军”的字样,这是自1890年开始的一年一度的陆海军橄榄球对抗赛上常用的口号。
最为西点橄榄球队的队长,乔治.霍华德自然和安纳波利斯的一帮穿海军制服的家伙结下深深仇怨,此刻让他转校到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简直比退学还要令他无法容忍。
至于陈子锟就更惊讶了,西点的学制是四年,他只上了两年,怎么可能拿到毕业证。
麦克阿瑟从桌子后面转了出来,双手扶在乔治的肩膀上,殷切的目光注视着他:“乔治,到安纳波利斯去,帮那帮海军小子提高一下糟糕的橄榄球水平,顺便教教他们怎么在陆地上打仗。”
乔治沉默了一会,他明白校长的良苦用心,唯有转校才能继续自己的军官梦,美国陆军的规模很小,除了西点之外基本没什么像样的军校,比如弗吉尼亚军校那种南方佬的学校,和西点又什么交情,相对来说,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的陆战系,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不但培养舰艇军官,还出产优秀的海军陆战队军官,而海军陆战队是一支特殊的军队,可以不经国会批准而由总统下令进行作战行动,也就是说,在海军陆战队当兵,打仗的机会更多。
当然,海军陆战队也有不少缺点,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装备都是陆军淘汰不用的,不过这已经不是乔治考虑的范围了,他现在想的是,自己又有机会穿上军装了。
“是,长官!”乔治回答道。
“至于你,孩子,这里有一份文件,可以解答你的疑惑。”麦克阿瑟从文件柜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陈子锟。
陈子锟接过档案袋,熟悉的汉字映入眼帘“中华民国外交部启。”
原来是一份外交公文,内容正是关于陈子锟的官派留学生推荐,里面有大总统的授权,外交部的照会,还有美国国务院和陆军部的批文,时间是去年春天。
“很遗憾,你无法以正式西点学生的身份毕业,只能以外国培训生的身份结业,这是你的学历证明文件,我想,这对你是有用的。”麦克阿瑟对陈子锟说道。
陈子锟无语,这份特别的“毕业证”总算是聊胜于无,总算可以拿来搪塞对自己抱有殷切希望的吴大帅了,两国相隔万里,国内出过洋的人本来就是凤毛麟角,在西点读过书的更是仅有王庚一个,只要毕业证别让他瞅见,基本上这个谎就能圆过来,再说了,这上面到底是有麦克阿瑟签字了,也不能算假学历……
不管怎么说,自己确实犯了错,校长如此安排也算仁至义尽,陈子锟退后一步,和乔治不约而同的举手敬礼。
麦克阿瑟脸色严肃起来,脚跟一并,庄重的回礼,说道:“不管走到哪里,让我们谨记西点的校训。”
“责任,荣誉,国家。”两位前西点学员异口同声的答道。
……
终于结束了在西点的学习,陈子锟既怅然若失,又踌躇满志,因为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在等着他。
一万赏金两人二一添作五,一人五千给分了,然后陈子锟赔付了房东一笔钱,这才和和乔治一起来到纽约,两人在曼哈顿中央火车站拥抱而别,乔治即将奔赴马里兰州继续自己的军人生涯,而陈子锟则乘坐地铁前往鉴冰下榻的旅馆。
一进门鉴冰就扑了上来,死死抱住陈子锟。
陈子锟瞥见桌上放着一张纽约时报,上面刊登着布鲁克林某大街爆炸,数人死亡的报道,便轻抚鉴冰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太可怕了,我们离开这里吧,我真的一天都呆不下去了。”鉴冰流泪道,那天的事情给她极大的刺激,当时没觉得怕,后来越想越觉得后怕,如果当时人在房子里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这就离开纽约,离开美国。”陈子锟宽慰她。
“真的?”鉴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陈子锟学业未满,是不能擅自离开的。
“当然是真的。”陈子锟拿出“毕业证”来给她看,鉴冰虽然口语基本可以和美国人交流了,但是文字关依然没过,拿着这张麦克阿瑟签署的证书心花怒放,还以为是真的毕业证。
……
说走就走,陈子锟收拾了行李,又到帕西诺家向老头子辞行,一段时间未见,安东尼似乎衰老了许多,但精神头还不错,据说帕西诺家族最近生意很好,接管了布鲁克林许多地盘,马里奥整天忙着数钱,都没时间回家了。
老帕西诺并没有点破此事,陈子锟更加不会主动提起,两人心照不宣,只是谈了一些值得高兴的事情,临行前,老安东尼郑重其事的说:“亲爱的陈,你永远是帕西诺家族的朋友,如果有需要的话,一个电报就行,你明白的。”
告别了黑手党,告别了纽约,告别了美国,陈子锟和鉴冰坐上了驶向英国的邮轮,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的求学之路才进行到一半。
此时顾维钧已经不是驻英公使了,在代表中国签订了《解决山东悬案条约》和《九国公约》后,这位外交奇才官运亨通,已经升为外交总长,陈子锟自然寻不到他,新任的公使又不熟,只能在伦敦自助游了,所幸的是经历两年美国生活,对于欧美人的生活方式已经很是熟稔,不像前年刚到的时候那样陌生了。
陈子锟在英国参观了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又在伦敦盘桓了一段时间,每日去大英图书馆读书,两年前他看《共产党宣言》的时候是作为催眠读物,可是在阅读了一些哲学著作之后,渐渐觉得马克思的理论还是有些道理的。
由于鉴冰对伦敦的雾霾天气实在无法忍受,陈子锟不得不草草结束伦敦之行,乘船渡过海峡,再次来到浪漫之都,巴黎。
在西点读书的时候,陈子锟和在邮轮上认识的天津学生周恩来保持着书信往来,现在人到了法国,自然要去拜会一番。
巴黎是全世界的时尚之都,鉴冰忙着去采购香水和时装,陈子锟只好一个人前往,周恩来的住处是位于巴黎十三区意大利广场附近的弗朗索瓦大街上的一家小旅馆,陈子锟按图索骥,寻到弗朗索瓦大街17号,果然看到一栋三层小楼,挂着旅馆的招牌,楼下常青藤架子下,摆着几张小圆桌,几个中国人正坐在那里喝咖啡。
陈子锟疾步上前道:“恩来兄,别来无恙?”
周恩来眼睛一亮,急忙站起来和陈子锟热情握手:“昆吾兄,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同桌的三个人也都站起来礼貌的笑着,周恩来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经常提到的陈子锟,留美学习军事的朋友,这是王若飞,这是聂荣臻,这个小朋友是邓希贤。”
陈子锟一一和他们握手,微笑道:“幸会。”
经过周恩来的介绍,陈子锟知道这几位都是留法勤工俭学的学生,王若飞是贵州人,曾经游历过日本,现在法国半工半读,聂荣臻和邓希贤都是四川人,前者在比利时沙洛瓦劳动大学学化工,后者在哈金森橡胶厂工作,三人都是周恩来的朋友,闲来无事便凑到一起谈天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