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期末考试快到了。
    但利思却一直无法专心。
    这将近一个月来,他都把自己关在家,除了上课以外绝不出门,但也读不下书。每天试图坐在桌前,把书摊开,却没办法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读进脑里,往往回过神来时,已是夜幕低垂。
    跟邢修士唯一同堂的通识课,他自然翘了,毕竟邢修士说暂时别见面的,而那个人肯定不会翘课,所以避开的人当然是利思,被当也随便了。
    懒得对任何事认真了,他消瘦了好一大圈。
    都是邢修士害的,都是邢修士害的……
    他都不说自己怎样委屈,等到了受不了时,才说不见面,否则会讨厌他。什么嘛!他完全不知道啊,要是他早点说出来,自己难道不会体谅他吗?
    利思偏偏对这种事不敏感,以为两人过得好好的,很开心,偶尔起了争执,和好便行,谁知才第二次吵架,就得「冷静一下」了。
    因为喜欢他,所以很累。
    这可是……很伤人的啊。
    任谁被说了这种话,都会有被羞辱的感觉吧?利思承认自己是恼羞成怒了,他每天对着蓬松枕头狠力搥打,把它当成邢修士来出气,打累了,他才会疲乏的无法思考,才能入睡。
    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真有一天会忍无可忍跑去找邢修士打架。
    日子一天天过去,邢修士说的「暂时」是多久?为什么真连一通电话、一封简讯都没有呢?
    在那天晚上之后,利思将手机开机,听到了邢修士留的语音讯息,很简短,很像他的个人风格--「利思,你在哪里?快回来。」
    什么嘛……留言的时候还没想到「冷静一下」吧?为什么几个小时内就变了卦?
    为什么跑来瑛姊家的人不是语音留言里的那个人,而是另一个冷冰冰、看破一切似的男人?
    他不懂……他不懂……
    在床上睁着眼睛,利思怎样都睡不着觉。
    「明天是毕业典礼耶……」
    他喃喃自语,想到明天便是邢修士穿上学士服的日子了,如果没跟他吵架,他现在应该会在他公寓里,为他举办一个小小的毕业趴,替他庆祝这个该庆祝的时刻。
    也许会穿上他的学士服做爱呢。
    利思半自嘲的苦笑了。
    想起他的怀抱。
    算了,虽然还是气他,但既是自己害他难受,便去道歉吧。
    快把这无聊透顶的「暂时分开」主意结束掉!
    一想到明天要去道歉,他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失眠了整夜,勉强爬了起来,走到浴室镜前,只见眼下半圈阴暗,一张脸憔悴的很。
    艾利思,你何时这么难看过啊?
    他笑了笑,像是给自己勇气似的,狠狠用冷水冲洗脸蛋,将自己整理了番,才终于有些以前颯爽的样子。
    出门来到学校,四处都有身着学士服的毕业生们争相合照,他不知道法律系在哪里,反正要道歉也得等典礼结束,于是先进了礼堂。
    礼堂内装饰的齐整严肃,毕竟有政商人士会来致词,不能玩心太重,一楼摆满了给毕业生的座位,利思便到二楼去,跟在校生、亲友们坐在一起。
    他满脑子想着等会儿怎么跟邢修士开口,便焦躁的无法冷静,不知不觉,毕业生们已鱼贯而入,底下坐满了人,一片黑压压的景象,利思看着心里突突的。
    各系有个导览牌子立在座位区前面,利思很快找到了法律系,一眼便发现邢修士坐在前排。
    一个月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改变。离得这么远,实在看不清他的表情,让利思有些不安。
    典礼开始以后,利思便只注意邢修士的一举一动,台上有谁、谁又说了什么,完全不知道,偶尔的,忽然听见司仪透过麦克风念到邢修士的名字,利思才回过神来,看到邢修士好整以暇的上台,才知道原来是领奖。
    他真的很厉害啊……虽没听清楚领的什么奖,但他知道邢修士一直是个资优生,课业跟活动都兼顾的极好,像这样子在大学毕业典礼时上台领奖,跟自己肯定八竿子打不着。
    是啊,仔细想想,他跟邢修士生活的世界,真的截然不同。
    他得过且过,有一天开心日子是一天,懒得计较后果,名声又坏,要是把自己跟邢修士交往的事说出去,肯定也没人相信。
    他也不知道自己好在哪儿,让邢修士甘愿跟他这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在一起。
    所以当邢修士不甘愿了,利思也真的不晓得哪儿出了错。
    他好想要赶快找他问个清楚,赶快道歉,赶快和好。
    因为他再思考下去,脑袋就要爆炸了。
    拖沓的典礼终于结束,毕业生照例往空中拋了帽子,利思身边有人见状又哭又笑,他才想到,对喔,邢修士从这所学校毕业了。
    虽然他会继续攻读本校的研究所,但活动范围就比较侷限,以后要在校园里看到他,除非特地晃到法律系所在的院所才行。
    利思边想着边下楼走出礼堂,外头到处是亲友献花给毕业生的情景,他站在离大门稍微有段距离的地方,专心寻找邢修士的身影。
    终于,邢修士手里抱着帽子走了出来,利思远远看着他,倒是没什么变,依然那样帅气落拓,正跟旁边一个同行的男同学说话。
    利思往他的方向踏开脚步,紧张得不得了。
    但下一秒,他的脚步便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因为他看见一个女人手捧鲜花,笑得极开心,走到邢修士面前,在他还没回过神来时,便给了他一个大大拥抱。
    邢修士先是愣住,然后认出来人,又惊讶又开心的笑了出来。
    ……那笑容很刺眼。
    那女人先放开了他,然后将花束塞到他怀里。一头俐落的及肩黑发,皮肤白皙,容貌艷丽,跟邢修士站在一起,引得旁人不少侧目。
    「喂喂,你看,那是我们法律系学长,很帅吧?」
    利思旁边两个女孩正窃窃私语,不停瞥向邢修士的方向,利思见女孩们身上没穿着学士服,还有根据其中一人说的,猜想应是法律系的学妹。
    「哪个啊?……喔!看到了看到了,真的不错耶,可是他身边那女的是他女朋友吗?如果是的话,那就没啥好看啦,都死会了。」
    「唉唷,就算死会了,还是很赏心悦目啊!每次一想到某某课可以遇到他,我就会特别有动力去上课。」法律系女孩向同伴挤眉弄眼,又说:「那不是他女朋友,应该说,不是他现任女友,是他之前交往的学姊,已经毕业了,现在在我们学校的研究所读硕士。」
    「前女友?可是他们看起来很速配耶,怎么会分手?」
    「嗯……我也不清楚,但那女的之前有去法国交换学生,搞不好劈腿外国人了吧?」女孩耸了耸肩。「不过呢,现在看他们有说有笑,以后又在同一个研究所,不就近水楼台吗?我看復合是迟早的事。」
    「你很八卦耶!我看根本就是你看上人家了嘛,既然这样,干嘛不衝啊?」
    「我我我……也有自知之明的好吗!像那种帅的太过分的男人,只可远观不可褻玩焉--」
    女孩们说完便又聊起别的话题,利思方才听着,本想衝去找他的想法都给搅乱了。
    前女友吗?
    他从来没担心过这些,也没想到邢修士曾提过的第二任女友,不久后会跟他念同一个研究所。
    那女人递了花,手却不放开,直搭在邢修士臂上,巧笑倩兮的跟他聊天。
    看了酸眼。
    利思告诉自己,虽然他跟邢修士「暂时分开」中,但邢修士不是那种会劈腿的人,若要跟前女友再有什么,肯定会先跟他果断了绝的。
    依邢修士的个性,应该会思考过后,做下决定,然后井井有条的告诉他,想跟他分手,虽然是因为前女友,但利思也有责任的……诸如此类。
    利思大力摇了摇头,只觉从脚底渐渐发冷。
    别再乱想了!
    他转身,走的极快,他想赶快从这个陌生的环境离开,不想看到邢修士跟他前女友站在一起的样子!
    为什么他自己可以跟前女友拥抱说笑,也没跟他说;而自己瞒着去参加初恋的婚礼,就罪大恶极?
    他也不是想跟阿南有个什么啊!
    虽是一段斩不断的感情,但却也已清淡如水,他的难过,一方面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一方面是哀悼他那连告白都不曾的年少情意。
    这样也不行吗?
    如果真不行的话,那……那是不是他跟邢修士之间,也不行了呢?
    邢修士跟他不同,过往的恋情能斩的一乾二净,要结束一段关係也是理智淡漠的很,要是就这么等着他,是不是,就会等到他想通了,想清楚了,这段感情是再也走不下去的?
    简直像在等待宣判死刑。
    而且……邢修士本来喜欢的是女人啊,即使不跟前女友復合,他一看见她,是不是也会想起自己应该处在一段所谓「健康」的关係?
    他这个异性恋跟他交往本来就是荒唐的事,如果有个契机可以结束,那要下分手的决定,应该比过往还来得更简单才是。
    是吗?
    是吗……
    利思不知觉又跑了起来,他已气喘吁吁,但又无法停下,彷彿这么做就可以逃离那些不想面对的未来。
    他这辈子只爱过两个男人。
    可两个都爱得这么失败了。
    是不是他这样的人就本该没有幸福的分?
    是不是只有在梦里,幸福才能持续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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