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3章 传檄三吴
“岂有此理!今陈氏基业,俱某等元勋追从先主开创,竖子坐享其成,非但不思感恩,竟还勾结外寇、谋害功臣!此等孽徒竟能得享富贵,人间天理何存?”
朝廷檄文的下达,已经让吴中百姓们惊惧难安,作为檄文目标所指的侯安都自然更加的激动,无论惊怒还是忧恐的情绪较之其他人都要浓烈数倍,他本来就有些看不起国主陈昌,如今在州府中看完檄文内容后,更是怒不可遏,直对陈昌破口大骂起来。
但在发泄过后,该面对的问题还是要面对,尤其此番针对自己的还不只是朝廷,更有其背后的唐国。举一国之力而杀一人,尤其是在统一北方之后,如今的唐国可谓是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一想到彼此间那可怕的力量差距,饶是侯安都这样性格强势之人都感到一阵的绝望。
当这檄文传到会稽的时候,府内群众也是一片哗然,侯安都甚至感觉到府员们望向他的眼神都发生了一些微妙又明显的变化,所以他心里也明白,此番如果不能妥善应对,对他而言便是一场灭顶之灾。
如今好在还有临川王以大局为重、没有轻易受到敌人的蛊惑挑拨而置身事外,仍然敢于顶住来自北面的压力,尽起吴兴之兵以抵抗敌军。
这也让侯安都心中倍感欣慰与感激,起码宗家之中仍有真正胸怀抱负、可当重任之人,并非都是像国主陈昌那样的糊涂蛋。
同时侯安都心中也是深感愤懑与可惜,如若临川王当年能够继承大位,国事一定不会是如今这样一个模样,就算他们不能过江与敌争胜,起码也能固守江防,不会任由北朝如此威逼欺侮!
抛开心中各种复杂的情绪,侯安都也连忙开始做出应对举措。首先便是加强州府的警卫力量,将原本驻扎在山阴城外的亲信部众们统统调入到城中来,布置在州府内外,并且严查出入州府的人员,一众府佐们入府奏事时统统不许携带兵器!
他自知唐国将矛头直接指向了他,就是为了让那些短视之人认为自己才是一切祸患的根源,从而将大众心中的怨念都引到他的身上来。如此就免不了会有人因为畏惧唐军攻来,选择铤而走险的刺杀自己,先唐人一步解决所谓的祸根。
再加上侯安都本身在镇便不以仁治著称,御下严猛、执法苛刻,也的确积攒了一部分的乡仇民怨。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会稽地接浙闽,侯景之乱中便有豪强趁势而起、割据自守,可谓是民风彪悍,如果侯安都软弱一些,在镇内根本就站不住脚。
过往这些骚动民情自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如今随着巨大的忧患压力笼罩下来,如果侯安都还不谨慎起来的话,可能还没有等到唐军杀来,便已经要先一步遭受乡贼毒手了。
在提高了自身的安全保障之后,接下来侯安都便又开始大力征发镇内卒员。
他麾下虽有几千精卒,都是其心腹部曲,自然不可能轻易派出去,须得留在自己身边由自己亲自统率。会稽境内还有着五千多名州卒,如果只是维持治安、缉捕盗匪并镇压宵小,这些卒员自然也是足够了,可是过江的唐军须臾便会杀来,这些兵力自然就远远不够了。
于是他便在境中征发壮卒,无论豪强部曲还是乡户民丁,统统征聚起来,组成一支足足有三万多人的队伍。同时他又传信给浙西的东阳太守留异以及闽中的晋安太守陈宝应,勒令他们两处也一同出兵以对抗唐军。
这两地太守都是在侯景之乱中崛起的地方豪强,陈朝建立后因为各处危患仍然严重、无力征讨几方,于是只能封官笼络,承认他们的割据势力。
后来陈蒨退居三吴之后,同样对这两方着重拉拢,他先是跟留异结成儿女亲家,之后又与陈宝应以兄弟相称,算是将他们都笼络到自己的麾下来。
侯安都所坐镇的东扬州,恰好与两方接壤,在陈蒨还没有返回吴兴之前,侯安都便屡屡用兵进讨两方,之后虽然不再直接发生什么军事冲突,但侯安都对此二者也都多有威吓勒索,跟陈蒨两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配合着控制浙闽地区。
如今唐军南来,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三吴之地,而如果三吴不敌,那接下来遭难的便就是浙闽地区了。
这两方倒是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加上一直以来对侯安都也都心存忌惮,担心其人撤退到自家境内流窜破坏,于是便各自派遣一千名卒众并携带一部分物资前往会稽增援,一方面又督促下属们在地境边界处修建堡垒防事,避免战事波及而来。
等到这两方增援的人员物资抵达会稽后,侯安都又在州军当中抽调出三千卒员,凑成一支五千人的队伍,着令心腹率领前往吴兴、协同临川王一起在境中防守,抵御唐军,而他自己则亲率其余部众,沿钱塘江一线布置防务,准备将此江道作为拦截唐军南来的最后防线。吴兴、会稽两地厉兵秣马、紧张备战,北面的局势也在快速发生着变化。
作为影响时局最大变数的南来唐军并没有立即便展开行动,倒是仍然隶属南陈朝廷的吴明彻部和虽然已经叛变、但又没有完全叛变的徐度所部军众,双方一起会师于吴郡,两路人马足有上万徒卒,浩浩荡荡的杀向吴郡郡城。
吴郡方面,眼下仍然只有先期入城的韩子高等人所率领的那几千乱众,至于后续钱道戢所率领的军众虽然继续向吴郡增援,但却并没有直赴郡城,而是在周边县邑之间以定乱为名持续进行扫荡,并将乡里扫荡掠夺的钱货物资源源不断的送回吴兴。
不过随着真正的定乱军队进入吴郡境内,吴兴方面的掳掠行动也暂时告一段落,再加上陈蒨又增派了一支队伍北进协助吴郡师旅进行防守、抵抗敌军,两支队伍加起来七千余人,一起向吴郡郡城推进。但他们却并没有直抵城下,而是停在了吴县南岸的松江南畔,与城中驻军形成了一定的呼应。
松江距离吴郡郡城二十多里,尽管吴中军队并没有配备成建制的车马,机动力不算太高,但这个距离本身也并不算太远,加上吴郡郡城城防也比较完备,只要城中能够坚守一段时间,江畔军队仍可及时抵达战场进行救援。假使攻防战事不够顺利,仍可据守松江,避免被敌军长驱直入。
然而吴郡郡城的这一场攻防战却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甚至都没有给松江南畔的援军以增援的机会,城池便快速告破,甚至还超过了之前乱民夺城的速度。
此番南来定乱的部伍,都是建康与京口北镇精锐,主将吴明彻与徐度也都是威震江左的名将。但是真正让城中军民吓破了胆、几乎没有经过怎样的抵抗便争相出逃的,乃是徐度所部师旅随军带来的两具河阳砲。
河阳砲虽然只应用过在河洛以及山南等地的战场上,在江东还没有应用于实际战场上的例子,但其威名却早已经传扬多时。
早在当年江陵城破时,有关于河阳砲威力强大的各种版本的流言便喧嚣尘上,尽管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当时魏军在进攻江陵的时候究竟有没有使用过河阳砲,但当时江陵政权刚刚扑灭了肆虐江东的侯景叛乱,声望正如日中天,结果就在这无比风光的高光时刻竟然那么快便被人攻破城池,如此巨大的落差总需要一些超出常规的解释才能让人接受,故而有关于河阳砲的各种传言便成了一个重要的话题。
所以当那令人闻风丧胆、就连偌大的江陵城都难以承受住的河阳砲被耸立在郡城城外的时候,城中士民全都慌了神,而当那声若霹雳的砲石轰入城中时,城中守军便再也坚持不住,纷纷夺门而逃,以至于官军近乎兵不血刃的便收复了吴郡郡城。
接下来徐度留守城中,吴明彻则继续率领机动武装向南追击溃众,一路上杀俘众多,一直追赶到了松江江畔,那些剩余不多的溃众才得以在南面师旅的接应下匆匆渡水南逃。
但是不同于之前盘踞吴郡的乱军,驻守松江南岸的部伍却是旗帜鲜明的震州州军,如今却在南岸驻扎,阻拦官军定乱平叛,那自然也就与谋反无异了。
因为对面的军众数量不少,加上乃是明确从属临川王的部伍,因此吴明彻便也勒兵北岸,与对方隔着松江对峙,同时将相关的讯息向朝中奏报,等待朝廷进一步的指令。
“这宗家孽徒当真敢举兵悍拒王师,目中还有王法?更将朝廷置于何地!”
建康城中,连日来的剧变已经让陈昌心力交瘁,如今听到吴兴军队已经摆明态度要与官军为敌,再想到自己之前还是以大局为重的为陈蒨加以掩饰,他的心中便更加愤怒。
单纯的喝骂已经不足以宣泄陈昌心中的愤懑,激怒之下,他甚至直接下令,将留质台城的陈顼父子们处以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