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无论黎莞怎么问,陈东林的话就这么一句。他的理由也说得通:他已经背了条人命在身上了,而且还涉毒,如果十一年前的案子真是他做的,两条人命加贩毒和一条人命加贩毒,量刑上,差别真没多大。
黎莞也是个爱追根究底的警官,她决定要把十一年前那宗案子弄个明白。于是在一个风不小的天气,她和龚克走访了知道当年案发时情况的几户村民。
当年的住户能找到的不多,有些年纪大的过世了,有些则是搬离了新乡,看着手里的人员名单,寥寥的还剩四个知情人。
走访工作并不容易,那几个知情人像约好了一样都不愿过多谈及当年。
在一家无功而返后,黎莞站在那家院门口有些泄气:“龚老师,这案子真让人头疼,当年的资料烧得残缺不全,一点头绪都没有。”
龚克摇摇头,恰恰相反,他觉得这起案子已经见了些曙光。
他迈步朝远处一家小卖部走去,小卖部门口放着张躺椅,一个老人正躺在上面眯眼晒太阳。
第八十七章那些人,那年事
小卖部门口放着个长形冰柜,上面铺了块花色老旧的棉被,棉被磨出个洞,离洞不远地方放着一台老式录放机,里面的磁带盒子空着,声音来自录放机自带的广播,听上去该是交通台,正播着某某路段出现交通事故,提醒行车绕道。
播报员是个年轻女人,本来声音好听,可因为录音机有年头的关系,变得断断续续,时不时还没声,躺着闭目养神的老人这时就会不耐烦,睁开眼照着录音机盖子狠狠拍那么一下。
可这次他睁开眼,就没再闭上,他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那男人也看着他。是个没见过的生人呢。
“你要买点啥?”龚克听着那个老人问自己。他拿了钱递去给老人:“两根冰棍。”
“草莓的卖没了,就剩牛奶味的了。”老爷子絮絮叨叨,说着镇上那群小孩儿那么爱吃甜的,迟早吃出蛀牙来。龚克递了黎莞一根冰棍,闲聊天似的问大爷:“大爷,这店开了有三十多年了吧?”
“三十三年了呗。”大爷上了岁数,头发斑白,牙齿掉了几颗,说话有些漏风,也许是太寂寞了,难得遇到人和他说话,老头儿直接关掉了录音机:“以前买我冰棍的那群小混球现在都当爹了,我就给他们的娃娃卖,一晃这么多年了。”
“那大爷你还记得十一年前在新乡,有没有哪家的小年轻家里有点势力,还总爱惹点是非的吗?”
老大爷的反应倒还真让龚克有了点小意外,他眼皮挑了下:“你是想问陈家老三那件案子的吧?”
说起那件案子,最初在新乡是引起了不小轰动的,可之后就像一个不可说事件,一夜之间在人群里被三缄其口。这个老大爷像个知情人,却只开个头不愿多说下去。黎莞是个有眼色的,她又拿了些钱提出要进屋买点糕点,就势把老爷子让进屋子。
那间杂货铺不大,外间堆着货品,老爷子孤身一人住在屋里。进了屋,老爷子像换了幅模样,顿时老泪纵横:“警察同志,你们可要为新乡人做主,为新乡除害啊……”
老爷子这翻话换来黎莞和龚克的对视一眼,难道新乡还有其他冤案?
简单说了几句,他们了解了个大概。
老爷子口中的“害”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
“县里没发现煤矿时,那仨人就总拉帮结伙,一群小子没事就在街上晃,那时候县里的姑娘有不少都差点被他们给欺负了,我们这些岁数大的没少说他们,可谁想到,风水轮流,人家后来就上位了呢。”
九几年的时候,新乡县发现地下矿藏,顿时国家各方面的扶持资金到位,原本的贫困县没几年就成了b省排名靠前的富裕县,而老爷子嘴里说的仨祸害,李家的哥仨,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成了县里的富户。
“按理说,李家的家境只算是一般,可谁都没想到那哥仨能第一个拿出钱,成了县里第一个私人矿区承包商呢?”老人自言自语着,黎莞觉得这个话题扯地稍微有点远。
她出声打断大爷:“那大爷你凭什么说李家的哥仨和王保户的被杀案有关呢?”
问完这个问题,黎莞发现出现在老爷子脸上的犹豫情绪,她出声安慰:“没关系的大爷,你只要说出你的依据来,至于其他的,我们警方还是会进一步核实的。”
老爷子咽口唾沫:“陈家老虽然手脚不大干净,不过那孩子我知道,胆子不大,从小就被他两个哥哥欺负,杀人这事……他干不大出来。倒是李家那哥仨我知道,出事儿前,他们仨还撺掇王保户耍钱呢,听说坑了人家不少。”
“您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吗?”龚克突然插了一句。这次老人的回答相当快:“就是政府放出开放矿场私有权之前不久,那时候我还想着王家该是头一个参加的,谁知道后来王家出了这事,王家后来也举家搬走了。结果李家后来成了新乡的大户。”
龚克的思路在老头儿这里得到了完整,离开前,他想起什么,回头问老汉:“大爷,李家的事也只是陈裕达那一宗,怎么说起为新乡除害呢?”
“今年他们筹建新城,把我们好些人家的地占了。不止如此,还欺行霸市。”
土地,是农民的根本,难怪一直贪图安逸不肯说实情的老人突然就说了。所以说伤人莫伤其根本。
有了新的侦破思路,黎莞却有几点想不通:“龚老师,你怎么就知道从那老大爷身上能找到线索呢?”
“村民不是不愿多说就是说不知道,可见这个案子不是没有隐情,而是有个大势力在压着他们,不敢说而已。而那个老大爷,你没发现,今天的太阳不大,并不适合晒太阳,何况他前后一直都从眼缝里看我们的动向。”
黎莞暗自佩服这位其貌不扬的犯罪心理学家,他的心思真细腻。可心思细腻那位却没因为新方向而轻松,相反,那几个未解的谜团还缠绕在他心上,譬如原本“证据确凿”,等待判定的杀人案怎么就不了了之了,再有,当那起旧案被重提时,派出所的资料馆怎么就莫名地起了火,他觉得案情还有很多可待商榷的地方。
一方面,黎莞安排人手搜集当初的证据,另一方面龚克也在寻思着如何解除李家三兄弟而又不打草惊蛇。
只是,蛇终归还是惊了,在一个天气还算不错的下午,一辆加长版的凯迪拉克横在了新乡县派出所不大的门前。黎莞正在比对手里的资料,一抬头看向窗外,刚好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李家老三,李世茂。他一身西装革履,和黎莞手上拿的资料照片出入不大。
黎莞看着他站在门前端详了大门几秒,这才理理衣襟迈步进楼,没一会儿,有咚咚咚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黎大队是吧?”
黎莞挑挑眉:“是我,你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们在四处搜集资料查我们,说我们是当初杀那个王保户的凶手?”
黎莞又挑挑眉,不置可否。李世茂也没管她,继续兀自说着:“你们爱查就查,只是有一点,我哥说了,我们李家是有头有脸的人,查明白了不是我们,到时候我们可就要求个说法了。”
说完这些话,李世茂就大摇大摆地出了房间,旁边一个新乡本地的小民警凑到黎莞旁边,小声说:“黎大队,李家在我们县是第一户,县里的领导平时都要卖他家几分面子,现在被他们知道我们在查他,估计案子不好查了……”
黎莞直接甩了小民警一眼刀:“你哪个警校毕业的,哪个老师教你破案要看面子,不好查的案子不查来着?”
小民警被训斥的抬不起头。
那天归来的龚克听了黎莞对白天事情的陈述,点点头:“这是正常现象,对方心虚了。”龚克说对方心虚,并不是空穴来风,白天时,他又去了一次陈东林的家,上次陈一晓说他爸爸喜欢的不是他妈时,他就留意过,而这次的陈家之行也恰恰印证了他当初的猜想。
陈东林不喜欢他三弟的一个主要原因是,他三弟娶了他喜欢的女人。陈东林和陈晋的妈曾经是一对过。证据就是在陈东林家一处暗格里找到的一本属于陈晋妈的日记。
日记记录了它在主人同陈东林热恋时候的种种。
可日记到了某个年份就突然中止了。
再继续时,日记就到了最后一篇,日记的内容是这样写的:“我已经是个不干净的人了,既然他们想要,那我就给他们,也算报答了陈裕达对我的恩情,他是好人。”
简单的记录让龚克推理出当年的大致情形,陈晋的妈妈被人糟蹋,陈东林一时无法接受,失落的陈晋妈赌气嫁给了陈东林的弟弟,可谁都没想到陈裕达之后牵涉进了杀人案,为了救丈夫出来,陈晋妈看样子是再次牺牲了自己。
当然,这些推论需要证据提供基础,看着陈晋妈的日记,泣不成声的陈东林捂着脸承认了一切。
那时,他和陈晋妈谈恋爱,对方的父母一直瞧不上自己,他因此也憋了一口气,直到有一天,当走了几里山路来找他的陈晋妈披头散发出现在自己面前,衣服也被撕破了时,他突然就有种对方配不上他的感觉,鬼使神差的他撇下了陈晋妈自己走了。
本来想着过几天等他心里平衡了再去找他,可谁想到再见面对方却成了他弟妹。
造化弄人,早知道结果,他还会要当初的自尊心吗?陈东林也不知道。
只是可惜,陈晋妈没提那几个人究竟是谁。
“左不齐跑不出李家那哥仨儿!”黎莞恨恨地说,她最恨j□j甚至j□j类的案子了。
“龚老师,我准备提审李家那三个人……”虽然没证据。
黎莞的话音还没落,新乡派出所办公室的电话就急促的响起来了。
讲完电话,黎莞面色开始凝重:“李家城北的仓库着火,听说仓库里还有人。”
城北距离派出所还有段距离,车子开到还有两条马路时,车里的人就看到浓浓的黑烟遮住了半边天,火真的不小。
天黑前,火被扑灭了。随车跟去的穆中华先带着面罩进火场,尸体就躺在仓库中央,呈斗拳状,经过了初步的物证搜集,她叫同行法医通知其他人可以进入现场。
“需要进行尸检解剖判定是失火意外还是他杀。”穆中华的声音透过面罩显得闷闷的。
“99%的可能是他杀。”龚克的声音让穆中华新奇,看起来他是有十足的把握了。龚克的手指去一个方向,穆中华顺眼看去,呆了。
不远处烧的一片漆黑荒芜的地面,此刻躺着一张白净的纸,纸上似乎有字迹。
穆中华起身走过去,带着塑胶手套的手拿起那张纸,这次她看清了,第一行是这样写的:警方无能,让案犯逍遥法外这些年,我现在替天执法。
而下面的字迹是属于另一种笔体。
是份认罪书。
大略看完,穆中华回头看龚克:这下好了,我们大家都成疑犯了。
龚克也想起疼疼看柯南时,常会从凳子上蹦起来高喊的一句话: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他回头环顾,不是警员就是干员。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还是喜欢写凶杀,怎么办?艾玛我是不是个变态啊,你们不要因为我这个恶趣味就不和我做小伙伴啊,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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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地狱召唤
这种“凶手就在我们当中”的认知让黎莞有些蒙,她自认算得上久经沙场的干练警员了,可现在一时也没了主意,的确,如果凶手真的是警员中的一个,那让他们参与到案件调查当中来显然是件不智的事,好在经验更为老道的穆中华先说了话,“别那么早下定论,这仓库房顶都烧没了,纸又是皱得,难保不是从外面丢进来的。你没瞧见那边有块石子吗,”
听老穆这么一说,众人扭头一看,果然在刚刚纸张躺着的地方躺着一块不大的石子,看颜色和周围烧焦的地面也的确不一样,龚克明显觉得刚刚还环绕在身体四周的紧绷气氛在这一刻松弛下来。
“黎队长,我们要准备法检,你带着警员出去看看是否有其他线索吧。”穆中华这样说着,看也没看黎莞一眼,蹲□子开始观察尸表。
而黎莞在龚克一个眼神的提示下,也猛地意识到了穆中华话背后的意思。石子从高处落下,不可能不发出响动,唯一的解释是,凶手拿字条包裹石子,近乎平直的将字条丢在了现场,这么看来,凶手就该是在现场的某个警员。
检查完尸表的穆中华随着运尸车去了殡仪馆,在等待法检结果时,黎莞和龚克在新乡派出所某房间里开了一个简单的碰头会。
“省厅的人可以排除,他们都是临时抽调过来的,不具备作案的先决目的性,而且案发时他们正在派出所开会,这就排除了作案时间。”冷静下来的黎莞分析。龚克沉思下:“回去可以再确认下是否都在,另外,在场人员的怀疑范围可以再缩小一下。”
他拿出一张纸,黎莞看着纸上面用笔画着一些圆圈,圆圈里写着些字,是些人名,黎莞认得,那是当时出现在现场的警员们的名字。她仔细辨认了下,惊讶:“龚老师,你和我们才呆了几天,记住他们的名字不说,我看你刚刚根本没怎么看他们,怎么就记住他们站的位置了呢?”
这没什么难的。龚克撑着下巴开口:“梳中分的万为国每天下午都要给家里打一个电话,他奶奶最近风湿病发了;法医组那个扎马尾的女法医才和男友分手,原因估计在她,正想着怎么和男友复合;新乡派出所话最多的是姓刘的一位民警,他对法医组的女法医有意思……”
黎莞有些呆,这些事她都不知道,可看龚克肯定的口气,她觉得这些八成都是真的。
“龚老师,你也太神了……”
“这不是重点,多观察,你也能有这些发现。”龚克指指桌子上的纸:“重点是,只有这个区域上的人,是有可能把纸条丢弃在现场不被发现的。”
他指指纸条,上面画出一个扇形区域,范围内包括了五个人。龚克不擅长数学,也不擅长力学,不过有个人擅长——叶之远。
在穆中华离开后不久,被她叫去现场的理学院教授叶之远根据角度考究,划定了这个范围。而凶手,就该是出自这五个人之中。
黎莞本来是信心满满的,在她的有意安排下,那五个人间接被排除在案件之外,正当她准备着手瓮中捉鳖的时候,她派去找李家其他两兄弟的人来了消息:李家老二被人发现死在了家中。
结果那天,穆中华才准备离开殡仪馆,就又被送来的尸体堵了回去。
“我老腰都要断了……”解剖进行中的穆中华接到老叶的电话,开着免提和他抱怨。老叶是个好脾气,声音柔和的安慰:“结束了回家我好好给你揉揉。”
老夫妻俩的对话听得同在解剖房的其他同事一阵羡慕,也听得坐在老叶屋里的叶南笙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一边咬着水果,一边点着开始有了起伏的肚子:“小东西,都赖你,不然现在同你爸一起并肩作战的就是你妈,不是我妈了!”
新乡县殡仪馆外面有块不大的草坪,入秋天气,草枯黄着,人走在上面听得到脚下草茎折断的声音,嘎吱嘎吱的。黎莞处理好手头的事,皱着眉来找龚克。
此时的龚克就盘腿坐在草坪上,他身后是棵榆树,树干被虫子掏空了大半,从树冠的枝叶看,是棵死了很久的榆树,他在看手里的两张纸。
黎莞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抬起头,带着血丝的眼睛竟是透着疲惫:“那五个人杀害第二名死者的可能是不是排除了?”
黎莞点点头,说实话,她很能体会龚克现在的感受,眼见着抓到真相的时候手却突然空了,这种感觉放在任一一个警员身上都不可能好过。
“龚老师,那现在是不是就可以排除掉那五个人的作案嫌疑了。”自以为板上钉钉的时,黎莞却没想到会得到龚克的否定。
他提出了自己的理据:火灾现场的情况,纸条只可能是他们内部人做的,而如果第二名死者的死亡时间可以排除他们作案的可能,那么解释就只能有一个,凶手不止一个。
龚克提议等穆中华的尸检报告出来再安排下一步,黎莞点头同意。
穆中华不愧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法医,两起尸检只进行了三个多小时,一份完整的尸检报告就出现在了新乡县派出所办公室的投影幕布上,而尸检的结果却是大大出乎人们所料。
“先说第一名死者。死者李世方,被发现时尸体呈烧焦斗拳状,所谓斗拳状是人体蛋白质受热凝固,骨骼肌肉受热收缩而产生的热强直,使尸体呈斗拳姿势,大家知道,生前的活活烧死,和死后高温焚尸都会造成现在这种斗拳状的尸征,而李世方的死,我认为并不是烧死的。“穆中华这个论断没让在场的刑警们惊讶,倒是陪同穆中华进行尸检的几个省厅法医先诧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