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劲没能支撑几分钟,你就蔫掉了。
米斯达越过纳兰迦戳戳你,说你这也太夸张。
『开机,请投币……』你脑袋顶在福葛的座位背,紧闭双眼。
『喂,又要睡啦?你都睡一路了!』
『开机,请投币……』
『投什么币,往哪投?话说你是机器人吗?!』
米斯达疯狂吐槽,你昏昏沉沉,睡了。
能睡着是鱼之确幸——历经失眠大劫大难不死的你对此有极为深刻的感悟。
谁胆敢阻碍你睡觉,谁就是最可恶的人!
梦里出现了可恶的毛毛虫。
有五只毛毛虫,它们不断触碰你的肩与后背,讨厌死了,你抬手挥掉它们。
然而虫子没有立即爬走,而是贴着你的手侧。
虫子在发呆?
梦中的你迷思,虫子居然也会发呆?刚这么想着,你操控手指动一下,虫子就被开水烫到了似的,飞速窜逃。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之际,身旁的纳兰迦和米斯达都在发呆。窗外已是黄昏,周边的建筑群成了你从未在现实中见过的,如同绘本中跳跃而出的彩色小房子。
灰与浅棕的屋顶,暖白与橙黄色的建筑体,矮矮的连成弯弯曲曲的一排排,布加拉提行驶进入拐角,刚被视觉遮挡的又是浅浅的粉绿蓝。地面也是粉粉蓝蓝,一派梦幻的电影取景地。
你不信没有导演在这里取景,连喷泉的雕塑都是爱之天使丘比特。
进入小镇,你的脑袋就没从窗户外边伸回来。
暖暖的灯光,将彩窗与印有彩绘的墙也罩得暖暖的。
那些是印上去的吗?许是喷漆,但质感更像是拿来装点手账本的大型纸贴画。
『晚上吃什么啊?有没有点不一样的?』
『那要看这里的餐厅有什么了,我们总不能拿枪架人家脑门上让人家做点不一样的不是?』
『哼……还是想吃点新鲜的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纳兰迦嘟嘟囔囔,结果晚上吃的是意大利特产披萨。
『好吧……披萨就披萨,我喜欢吃披萨。』
纳兰迦沮丧着,完全看不出来他特别想吃披萨。
天已黑尽,你看不见光照以外的景象。发呆听他们各种胡言乱语,披萨上桌,你用叉子划开披萨,分成许多小块。
餐桌突兀一阵寂静,四个手拿意大利饼的意大利人都瞪圆了眼珠,紧盯你,以及你手里的叉子。
『小姐!你怎么可以用刀叉!』
只见米斯达满脸见到火星撞地球产生大爆炸,手里比比划划,最后指向他自己啃剩的披萨。
『拿起来吃才能吃到最正宗的味道!』
米斯达咬下一大口,向你展示“正确”的吃法。你扭脸,环顾周围,有拿起来的,也有使用刀叉。米斯达也瞧见了,但还是坚持披萨不应该切,那么做,吃出来的味道根本就不一样。
你没再理他,慢慢吃。他们都完毕,你才吃下去一半。
『分了吧。』你把余下的都推给他们。
布加拉提问你不吃了?你摇头。
旅店就在对楼,布加拉提付完定金,交给你们房卡,你的是二楼的单人间,他们都在楼上。
电梯里,布加拉提叮嘱你,如果有需要的话,一定要告诉他。你答应了。他们在三楼和五楼,假期人多,好巧不巧,只剩这三间空房。
晚上没有发生任何事,夜里睡得极沉。
第二日,阳光映于洁白的被单,别有一股迷人的兰叶熏香。
你在屋内找寻一番,果真在桌子上找到了香味源——本以为那只是个装饰桌面的小瓶子。
昨夜你没来得及洗澡,太困了,想着今早起来洗,现在谈不上是早晨,已然十点十二。
多洛米蒂的空气与那不勒斯不同,与远眺的视野一般,明朗开阔,胸中舒畅,连淋浴头落下的温水也是。
无有海边渔场的咸腥味,反有位居雪原高地之处的凌清。
洗完澡,门被敲。你擦着头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纳兰迦与米斯达。
“啊……昂……”
他们似乎要对你说什么,但都张着嘴巴,眼神发直,嘴里飘出来奇奇怪怪的音节。
纳兰迦两眼的聚焦来回跳跃,米斯达则一直盯着你脖子下边。
你也低下头,瞥见自己露出一半的胸,抬手遮上因裙子穿反而塑成的大领口。
米斯达咳嗽几声,难得见他脸这么红,纳兰迦也死盯地板,不愿抬头。
『为什么你们反应这么大呢?』你用双手托起它们,『这只是两团很沉的肉而已,对我来说,这是负担呢。』
纳兰迦捂脸朝后退一步,米斯达眼睛都要瞪出来。
『跑步的话,胸部就很痛,睡觉也需要抱着什么东西,坐下来,也需要用桌子来盛。但这样麻烦的东西似乎很招人喜欢……』你抬起脸,『想埋进来试试吗?』
米斯达也捂起鼻子,半是后仰,『可、可以吗?』
『你们在干什么?』
布加拉提过来,身后跟着福葛,两人抵达你们附近,看清你在做什么,都傻眼。
布妈咪的表情一言难尽,『……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没有。』你歪头,『我在问他们想不想埋胸。』
随后,你久违地见到福葛如此狰狞的表情。
上次见福葛老师这副样子,还是你从浴室里探出头,叫他帮你找内裤。
布加拉提张了张嘴,又闭上。
『你想试试吗?』你问他,『我埋过你的,所以你可以埋我的哦。』
那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布加拉提身上。
布妈咪木着表情,『你该去吃早饭了。』
好吧,他不想讨论这个。
关上门,你把裙子重新穿好,开门跟他们出去。他们都吃过了,给你推荐哪个好吃,有好几家店。
你望着这群在清透浓郁的蓝天下温馨梦幻的小房子,后悔没能把智能手机拿上。再不济,也应该带上画画本。
『柑橘,薄荷,兰花。』
『什么?』
『这里的味道。』你仰头眯起眼,说着,『这样的感觉。』
很棒。
你转头,发现那四人都在瞧你,除了福葛,都在对你微笑。
问他们怎么了,他们摇摇头,说没什么。
『我还第一次见你这么开心,这地方真是来对了。』
『我在开心?』
『对啊。』
『你怎么能笃定,你是开心鉴定员吗?』
『对,没错!我就是!』
米斯达对你大大咧咧地笑,纳兰迦也跟随这样的笑话哈哈直乐。
你也微笑。
布加拉提付了早饭钱,你简单吃了些,和他们一同在小镇里漫步,远处延绵的山,令你有些恍神。
仿佛与你相伴的不是那群黑手党,而是你熟悉的家人。
“诶!”福葛扯住越走离他们越平行的你,『怎么走路不看路!』
你刚才差一点就要被迎面驶来的汽车撞。
『不好意思,我刚刚在发呆。』
『还请您走里边。』
福葛拉你往人行道内侧走,你习惯性牵上他的手,他转头,盯你。
你迟迟意识到不对,放开他。
福葛远离你了一些。
……
风景都失了色。你低头看路,发着呆。纳兰迦唤了你好几声,你抬头,他说你居然不理他。
怎么会,你微笑着安抚他,自己只是在发呆,没听见。
你又恢复温吞,不管是走路,还是回他们的话。你想和他们分开,无意间绊了一脚,福葛又急忙拉你起来。
福葛与你对上眼,他又转瞬间移开。
中午,陪他们吃饭。没能和他们分开,你稍微走远点,米斯达都会首先叫住你。纳兰迦还问你是不是不想跟他们玩了。
你实在不愿意对纳兰迦说难听话。
仍然是烩饭,蘑菇烩饭,本应是白白的,里面却钻来钻去鲜红色的虫。
洗澡带来的好心情全都消失了。
『怎么了?饭有问题吗?』
你不吱声,舀起有虫子的那一块,递到问话的布妈咪面前,问他,『有奇怪的东西吗?』
血红的虫子在他眼下蠕动,布加拉提却说没有。
哈哈,你早就确定了的。
你把勺子里的放回去,搅拌搅拌。自从把阿帕基的尸体撕碎后,幻觉里的器官与肉块都换为了蠕虫。
吃器官和吃蠕虫,你自觉没多少差别。
盘底上涌的血浆将白嫩嫩的烩饭包裹,如果不是有虫子,那就像是一层番茄酱芝士。新鲜扑鼻的血腥气也盘旋于空气中,此时正午,天色却近黯淡的黄昏。
纳兰迦问你没胃口吗,你没话说。
你习惯了的,舀一勺放进嘴里,却还是很想吐。粘稠到让你明白自己正在吃人的脑浆,虫子也在舌头上翻滚,你捂住嘴,咽喉拒绝下咽,胃也在抗议,但你不得不努力咀嚼。
『不想吃就不要吃吧……』
纳兰迦起手揩去你脸上的水,你抬起眼,视觉朦胧,看不清。
『有这么难吃吗?』
米斯达看看自己的海鲜烩饭,又看看你的。
眼见布加拉提就要站起来,你怕他让服务员给你换一盘,那你刚刚那辛苦的一口不就白吃了,起身端起盘子去隔壁桌,背对着他们。
边反胃边吃完一整盘,眼睛都哭干,厨子亲自出来慰问你,汗颜地表示难道自己做的真的很差?
你说不是,只是自己心情很差。
厨师送给你一支冰淇淋,你感谢他的好意,他安慰你,无论什么事都能过去的。
你也希望。
甜甜的雪球上总算没有虫子,经典的香草开心果双球,你谈不上喜欢开心果味,香草味是不错。
『难过的事?什么难过的事?』
厨师走后,几个黑手党凑过来。你起身随他们出店面,米斯达还在追问。
『我一想到2012年世界末日,心中的悲痛就难以灭绝。』
你一脸沉痛地道。
“嘎?”
『你在说什么。』
米斯达傻眼,福葛皱眉,纳兰迦问你真的吗?
你点头,真真的。
他们不信,觉得你是在敷衍人。
随他们怎么想。
他们要去爬山,你敬谢不敏,地上无处不在的虫穴令你难受,你只想回去睡觉。但布加拉提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这,商量一阵,米斯达留下来陪你。
『诶,你明天一定要去爬哦,我都为了陪你牺牲自己了。』米斯达在你身后嘟囔,『唉,好想去爬啊,景色这么好。』
你垂目地面上不断涌出蠕虫的巢穴坑道,心想,他怎么还没掉下去。
到了房间,你坐上床、蒙上被子,米斯达还在叽里呱啦。
这是一个话多版米斯达,鉴定完毕。
多亏他的聒噪,令你足以忽视掉那堆散落在枕边密密麻麻血淋淋颤动着的虫卵。
但你还是想拉一个人跟你一起倒霉,遂表面微笑,给他讲述一个有关家族背负蠕虫诅咒的恐怖故事。
“嗯……?”
听完你讲的,米斯达眨了眨眼。
『我怎么感觉我读过?有个很像的故事,史蒂芬·金的《撒冷镇》,但是那是有关吸血鬼的。』
他给你讲一遍他印象里的故事,大半情节跟你讲得相似,但在你的叙述中,完全没有吸血鬼的存在。
嗯……可能你觉得吸血鬼的那部分剧情很无聊,所以忘记了吧。
『你喜欢恐怖小说?我看过好几本呢,要不要我推荐给你啊。』米斯达挠着脸,问你。
你脑了一遍米斯达的已知剧情,没有描述他什么时候读过恐怖小说,只提到过他没钱的时候就去抢那些看电影还骂电影明星的观众的钱。
『不用。』
『诶?不要小看我哦,我在这方面的储备量还挺足的!』
你没回他,房间安静下来。
『我说,你是不是不喜欢跟我们一起玩啊,每次都是我们找你,就没见一次你来找我们,你肯定觉得我们很烦吧?毕竟我们不是什么好人。』
此人又开始罗里吧嗦。
『确实烦。』
这回他不说了。
『但你们人很好。』
“诶?”
『就是因为人好,才烦。』
米斯达好一会才回话,『我怎么没懂你的意思?』
『睡了。』
『等一下!你解释一下啊!』
你闭上眼。
有时你突然觉得,如果自己当真是个机器人,那该有多好哇。
晚饭时间,被他们叫起来,洗了把脸,昏昏沉沉被他们拖去吃饭,或许是太困的缘故,虫子幻象一点也没来骚扰你。
他们在商量明天的安排,居然想在山里过夜,自己搭帐篷。不愧是一群年轻娃,听到冒险就嗨皮了。
上午八点就把你叫醒,催你赶快洗漱,吃完早饭,就开车上山。
难怪他们大包小包带了大堆东西,合着就是为了露营。
居然还有尤克里里,你问这是谁的,福葛举手,他买的,感觉很适合露营,但他不会弹。
很想说他是不是动画片看多了,但转脑一想,这里二刺螈又不多,是自己动画片看多了。
你将它架在腿与胸之间,尝试拨弦。这弦还没有调呀,福葛说这是刚在小镇上买的。你笑了笑。
福葛闭上嘴,看着你。
调好弦,布加拉提已驶入山路,山风扑入车窗与你们相拥,鼻腔里盈满薄荷的清凉。
湖蓝清透,绿野与高山也都是那么磅礴辽阔。
山与水与蔚蓝的天,一样不可缺。
“我曾怀疑我走在沙漠中,从不结果,无论种什么梦……”
三人像是诧异你会弹尤克里里,又或是莫名其妙开始唱歌。米斯达与纳兰迦扭头看你,副驾驶座的福葛也倾过来身,倚着靠背旁听。
“才张开翅膀,风却变得沉默,习惯伤痛能不能算收获……”
你敷衍地拨几下自己压根没记住的间奏。
“庆幸的是我一直没回头,终于发现,真的是有绿洲……每把汗流了,生命变得厚重,走出沮丧才看见新宇宙……”
机车首席布加拉提联同跟随节奏摇摆的三只小黑手党一起摇。
“海阔天空,在勇敢以后,要拿执着,将命运的锁打破,冷漠的人,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让我不低头,更精彩地活……”
……
『哇!你会唱歌耶!』
纳兰迦一副智商不太高的样子,说着任谁都能听出来的话,为你鼓掌。
米斯达问歌词是什么意思,你翻译成稀烂的意大利语——这太为难你了。
『居然不是爱情歌,这歌词真不错,听着很励志。』福葛赞许地道,又话音一转,『不过我不会感谢轻看我的人。』
你点头,你也不会。
米斯达求你返场,来一首爱情歌。纳兰迦说不要不要,来一首快乐兴奋刺激的!
纳兰迦这么一提,你就想起那些赛车玩具悠悠球一类的动画主题曲,绝对热血。
“flash!dash!加油!flash!dash!加油!雷速登赛手们快速加油~!”
随着节奏与音调的加速高攀,汽车也像歌词唱的那样,roll~roll~roll~flash!dash!
“在~赛道飞驰~沿途颠簸起伏中摇摆,多少事情在掌握内,多少是意料之外~”
“看~你追我赶~分秒间比试反应能耐,战况激烈心越澎湃,闪电冲线热切期待~”
听不懂汉语的纳兰迦还是兴奋地打出一套升龙拳!
“放眼世界,天大地大,只要相信梦想就会存在,胜利大门,等我来打开~耶~!”
吼到你嗓子都痛了。
“来吧!flash!dash!加油!雷速登赛手们快速加油!弯弯曲曲,闪电漂移,穿破重重障碍,超越对手!”
“——为争取胜利不到最后不罢休,面对挫败誓不低头!”
“耶!!!”
纳兰迦最是高兴。
“呼!!!”
米斯达和福葛意思意思鼓掌欢呼。
你翻译一遍,大致讲一下这个动画片是玩具赛车比赛,福葛才真情实意称赞,歌词很好。
结果布加拉提因为飙车被警告了。一众黑手党开怀大笑。
『诶,再来首爱情歌嘛,这么浪漫的氛围,浪漫的地方~』
欢乐之中的米斯达还想让你唱他想听的,晃你手臂,与你一样黑漆漆的眼睛亮晶晶,『好嘛好嘛~』
好吧。
你把尤克里里放下,米斯达诧异地问,你不弹吗?你耸耸肩,不会弹,而且这首歌也不合适。
没开口唱,因为没想起来歌词。米斯达等了好久,催促你,你说不要急,爱情急不得。
福葛立刻转过头来,『好有道理!』
你:……
这是你随口说的。
拖延一阵时长,总算想起来一些,但你韩语实在不会,幸好他们都听不懂,可以瞎编。
当然,调子你也降了,唱不上原调那么高。
『有你在的地方,我会与你同在……』
非常安静飘渺的开头,车内人都安静,无人打扰。
『你要去的地方,我会一起跟随……』
你闭上眼,享受无音的风。
『为了你,我每天笑着,为了你,我开始祈祷……入睡时思念着你,睡醒时也呼唤着你,在我身边守护着我,你就是我的天堂——』
『你是我唯一的方向,我只想要你,允许我待在你身边,真的十分感谢了。』
『你是我唯一的宝贝,在这累人的世上,教会我什么是爱,我真的非常幸福。』
中途截断,你给他们翻译,他们还一愣一愣的,问你怎么唱到高潮不唱了。
因为中间不翻译一下,唱完你就把前面忘光光了。
『这首歌好甜,可是听着心里有点难过。』
你挠挠头,不懂纳兰迦怎么就难过了。
接着唱。
『在你怀中呼吸,在你怀中拥吻,听见你的声音,如迷梦一般……我懂你的眼神,懂你的爱,你就是我的天堂——』
『专属我的人,没错,守护我的人——管什么悲伤与疼痛,只要与你在一起,我就谁都不羡慕。请牵起我颤抖的手,因为我活着的理由就是你。』
唱罢,隔好几秒,他们才从震撼中回神,迟迟鼓起掌。你翻译完,他们又都面露悲伤。
『这也太卑微了吧!』
纳兰迦发布第一条评论。
『这是真正的情歌啊……这是,离了对方就活不下去的爱情啊!』
米斯达眯眼含泪,悲痛难忍。
『如果对方不爱她,那也太痛苦了。』
福葛皱眉附和。
你:……
好吧。
布加拉提叫米斯达给你拿瓶水,米斯达方缓过劲,赶忙给辛苦的歌王你拧水瓶盖。
感动,还是布妈咪好。
只唱了这三首歌,就打开绝不能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似的,三人缠着你问各种话——什么你喜欢什么歌、喜欢做什么事、喜欢什么花、什么香水……越扯越远,你打住,要睡了。
『马上要爬山了!睡什么睡!』
米斯达与纳兰迦都架起你,不让你瘫下睡。你鱼目无光,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唱歌。不,应该一句话都不说——不对,应该从一开始就逃跑,不能被抓过来!
逃也逃不掉了。布加拉提停车,你立于大太阳底下,遥望那远处即将攀登的山峰,想死。
为什么不能开车上去,或者坐缆车……哦,这里没有缆车。
『瞧啊!多美啊!』
背着大包小包,他们一路感叹着。
只有你觉得很晒、很累,要成鱼干了。
哼哧哼哧,跟上他们,都十分艰难。他们停下看风景,你赶紧坐下去,趁机歇火。
刚开始你还想拍照,现在你只想回家。
景色美又怎样,你累啊,鱼要转物种成狗了!
『只登这么一点,你就这么累。』布加拉提过来笑话你,『车就停在半山腰,省了大半路程,你体力可真不行。』
『对啊,我不行。』你立马承认。
布加拉提笑着摇摇头,『走吧。』
唉……
你软着腿跟上他们,什么青山绿水,什么重岩迭嶂,什么蓝天白云,全都没用没用。
『不行啊,你体力也太差了吧!』米斯达也笑话你,『快走快走!』
纳兰迦还推你一把。
你汗流浃背,差点跪了,纳兰迦赶忙搀扶你,你的腿在打颤。
“啧啧啧。”
米斯达看你的打折腿直摇头,你背后一寒,真心祈祷他不要想锻炼你。
好在他没这么提,你可不想再每天跑步。
很快就饿,吃面包充饥。需要解决生理,山上有厕所,但那卫生……爬过山的都知道。痛苦面具。
刚吃过的面包差点吐出来,你忽然庆幸起来,自己的幻觉只是一滩血,而不是那啥……呕……
『来,吃!』
纳兰迦递给你三明治,他自己夹的,有煎鸡蛋还有培根。你摇头甩掉那堆恶心的想象,含泪往嘴里塞。总算补充完体力,咕嘟咕嘟灌下水,咸鱼复活。
你恨爬山。
鱼与山势不两立,你恶狠狠地想。
他们欲在落日前登顶,你气喘吁吁,前路还有几百米,可你真一米也挪不动。布加拉提回头,向你伸出手。
『来,我拉着你。』
救命恩人呐……
你全然忘记此人就是绑架你来爬山的罪魁祸首,颇为感动地搭上去,布加拉提被你拽得一踉跄,站直身体,若无其事地拖死鱼赶路。
头晕脑胀,呼吸道里都是腥甜的血味。你晕晕乎乎,身后有人撞上来,一个两个,笑你如此弱鸡。
啊对对对,你就是弱鸡,所以哪位强鸡能背你上去?
『自己走啦!加油加油!』
他们只推你走,纳兰迦为你鼓劲,只有几百米而已,马上就到了!你谢谢他,还是希望有人背。
终于,登顶了。山巅之高,山河之景一览无余。
这里仅仅是地球的一咪咪,你也仅仅是这里的一小点。
天与山瞭望不到尽头,登一处山巅便如此艰难,周遭还有处处山。上没有顶,下没有底,哪里都不存在尽头。湛蓝的天如海那般深邃,天地相映,蓝天是海的倒影。
眩晕感。心脏沉重、狂跳。
望不到边、摸不到底的蓝色,心脏好痛,害怕一般的情绪,可这广阔无垠的伟大,又令你心潮澎湃。
好想跳下去。
与这伟大融为一体。
『你怎么……?』布加拉提放开你的手,抚上你的脸颊,『累哭了?』
是很累。
但见如此壮阔豪迈之景,又觉得值得。
『有一种……把身体夺回来的感觉。』你微微喘气,微笑。
『身体?』他疑惑着,『夺回来?』
是啊。
『你知道吗?人有一种向下的本能。』
『为什么很多人自杀选择跳楼,为什么很多人喜欢蹦极,滑滑梯、跳水……被重力召唤,明知这是危险的事,人却像是被吸引了。』
『对啊,我也有过这种感受……』福葛附和道。
纳兰迦举手,『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大脑的反应比人体的本能反应慢。』你解答,『生存的本能让人远离危险的事物,如何远离高处呢?当然是跳下去。大脑慢一步喊停,就给人错觉,以为是自己想跳。』
米斯达也举手,『老师,这和蹦极有什么关系?』
『感官刺激呀,本能被满足,与大脑对抗。重力还会刺激大脑的某个部分,有的人就是能由此生出快感。』
『哇,你懂得真多。』纳兰迦张大嘴巴,『我也要好好学习!』
福葛问,你大学读的心理学系?你答,学前教育系。
专业老师提过一嘴,有些幼儿会因此做危险的事,这很重要,同时也解答一直以来的认知谜团,于是你记住。
『这和你哭着说身体夺回来有什么关系?』
布加拉提把问题转回去。
『证明我现在很正常啊。』你兴高采烈,指向脚下悬崖,『如果我脑子坏掉,现在已经跳下去啦!』
“……”
几位黑手党的表现一言难尽。
『你能说出来这种话,感觉你脑子就挺不正常的。』
福葛吐槽,你仍然微笑。
比起看见漫天血海、世界被虫子与肉块吞没,这样正常的景象不足以感动吗?
太正常了,简直就是上天的惊喜,受宠若惊。
兴高采烈没续航多久,你彻底蔫掉。你坐石头上,他们弄烧烤。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他们烤完肠,给你一串。
嗯,香喷喷的烤肠就是棒。
柠檬酒,烤肉,酱料,帐篷,油灯。他们可真会享受,带的东西不管会不会用,氛围感先搞上。
油灯亮着,太阳落山。七彩祥云过后,是你最沉浸的九天银河。凉凉的星星,如那凉凉的雨。
柠檬酒,很甜。这里面肯定加了许多糖,但不齁。乔鲁诺喜欢喝柠檬酒,原来是这种味道。因为是甜的吧,他喜欢甜食。
吹完一整瓶,才略有朦朦胧胧之感。本就天黑,本就不甚清。
“海过天空——狂风暴雨以后——”
你站起来,假装这里是自己的个人演唱会。
“要拿执着——将旧命运的锁打破——”
稀少的观众望着你出神,你围他们转圈圈,脚下跨过不明的障碍物,蹦蹦跳跳。
“最懂我的人,谢谢你们默默地陪我,让我能够……有好故事可以说……”
黑夜是你的保护伞,黑暗是你的保护色。
幽蓝密布的繁星,就同那时湿漉漉的雨。将安全的事物,全部关进你的世界里。
你拍一下布加拉提,抱紧他的脑袋,让他埋入你的胸怀,“谢谢你之前让我埋胸,这是回礼~”
布加拉提手握酒瓶,一动不动。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喝醉了?』
福葛的声音在说话。
大脑翻译完毕,你超长待机,坚定地说没有。
『就是醉了。』
你像对待毛绒玩具那样蹭布加拉提,对外界之音充耳不闻。布加拉提的头发被你揉得乱糟糟,你放开布加拉提,改去抱纳兰迦。
“唔!”
只听他这一声,纳兰迦就没了动静,与布加拉提一样被封印,在你怀里一动不动,任你揉搓。
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的,不记得睡前发生了什么。
你只知道自己睡得极香。
可醒来以后,忆起自己睡前没有洗漱,心里又十分不适。清洗完毕,收拾东西,却发现米斯达与福葛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你。这两人的怪异有差别,你观察片刻,分不出具体。
即使穿越前做了那么多功课,你也还是不了解他们。
纳兰迦也奇怪,一见到你,眼神就乱飘。
所有人都怪怪的,除了布加拉提。在车上,他们聊天,你撑脸盯最奇怪的纳兰迦,他身子一缩,躲开你的视线。
“纳兰迦。”你凑近他耳边,轻声问,『要埋胸吗?』
“唔哇哇哇!”纳兰迦浑身一个激灵。
你逮住他。
“哇啊啊啊!”
然后他就被埋了。
纳兰迦待你怀里静止不动,仿若一座石雕。你笑出几声。
世界需要开心果,纳兰迦就是你的开心果。你谈不上喜欢开心果,但你需要开心果。
惟纳兰迦,从来不会使你心伤。
无聊的假期,风景看腻,你时不时以此捉弄他,来保证自己的开心。
可还没抱几次,纳兰迦就不再害羞,欣然接受你爱的抱抱。
得不到有趣的反应,你捉弄他的兴趣呈指数倍下降,不抱了。
纳兰迦时不时扭头盯你,假期即将结束,他看你的眼神也愈加古怪。
某次,三人下车去便利店挑东西,纳兰迦与你留在车里,你正巧没睡,发着呆,他扯你手臂。
『我让你不高兴了吗?』
你:?
『你……这几天都不抱我了。』他很苦恼,『你对我没兴趣了吗?』
『是啊。』你大方承认,『你的反应不好玩了。』
纳兰迦瞪大眼,攥你手臂的力气登时加大,『你之前抱我是因为我的反应好玩?!』
『不然呢?』你懵,『不然我抱你干嘛。』
他呆滞一瞬,随即对你大喊:『你好过分!』
???
你还没想明白自己哪里过分,纳兰迦就不理你了。
他对你的不理睬持续到旅行结束。他没对你生气,也没表示伤心,只是单纯不理你。
你觉得这样也好。
平安回家,还有三个星期才上班,你还可以再瘫三个星期,妙哉。
夜里,你却又失眠了。
除了等你等好苦的邻居先生,再没人来找你。
白日与邻居先生约会,通过手机打字与他交流。邻居先生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有风度,不过你知道那是他伪装的。
邻居先生富有童趣,也许他只是刻意逗你笑。但你觉得,既然能句句戳中你的笑点,那一定是与你十分合拍。
因为合拍,才能一下子就理解。
他总能引出你最兴奋的那一面,却又不触犯你不容他人闯入的领地。邻居先生不会试图去探寻你的过往亦或是秘密,他只享受当下,享受与你一起度过的时光。
不知不觉,你对他说了好多话。不论是一起表演说出的动画片或电影台词,还是你兴致上头,给他讲各种各样的小故事,亦或夜里贴在他怀里,告诉他大学里和妈咪室友们的事。
他被你们之间充满趣味的互动逗笑,也道你们之间真是温馨,你有这么多的好朋友,真希望你们能够重聚。
你也希望,你也希望。
邻居先生教你如何接吻,因为你很好奇。不同于那几个明明身为黑手党却对这种事遮遮掩掩,他对此毫不避讳,不会因为你的超常规发言一惊一乍。
他什么都不在乎,简直是个与你一同流落地球的外星同胞。
即使得知你刚来这里就被醉汉强暴,他也没有可怜你,只告诉你,是那些邪恶的罪犯的错。
你有应激反应,是因为你还在为此痛苦,你还在持续受伤。可理应痛苦的应该是伤害你的人,而不是你,你不应当为此受罪。
即使开着灯,你也什么都看不清。
鼻子好酸。邻居先生轻抚你湿漉漉的脸,你想着,如果当初有人能及时告诉你这些,那该有多好。
可是为时已晚。你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反应,是这具身体,它在恐惧外物的入侵。
『试着慢慢习惯,你害怕的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被伤害,对吧?』
你点点头。
嘴唇贴上来,他让你张开嘴。你浑身发抖,不喜欢这种感觉,想象一下就不喜欢。那是在入侵,口腔连着咽喉,那么脆弱的地方,对方伤害你怎么办?
“don't?be?afraid.”
他轻柔地吮吸,手里安抚你的后脑与后背,轻柔地说着。耳朵产生了痒意。
“don't?...be?afraid...”
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受他的。
明明害怕到大脑发麻,嘴巴却在对方的引领下关不上。不似米斯达那般过分,又比布加拉提进入得深,舌头好似不是自己的了,嘴唇也是,又痒又麻,喘不过气。他松开你,拍拍你的脸,叫你呼吸。你喘几下,他又衔住你。
呼吸与窒息反反复复,意识愈发昏沉,你还以为自己漂洋在海里。
“are?you?ok?fine?”
他轻轻拍你,你稍微缓过神,全身都在麻木。
『你喘得要吓死我了。』见你苏醒,邻居先生松口气,『我还以为你要被我亲归西了。』
哪有那么夸张……
『这样看来,你没办法和别人谈恋爱,至少不能舌吻。』邻居先生躺回去,『不然你迟早被人亲死喽。』
你:……
『再亲亲我。』你不信邪,『说不定这次我能控制了呢。』
邻居先生又亲你。
虽然还是很快就瘫,但害怕的情绪明显少了许多。因为你知道他不会伤害你的。
『陪我做接吻练习吧。』你提出申请,『为了我以后能正常恋爱,进行脱敏训练。』
『你让我除了接吻什么都不做?你也太强人所难了!』
邻居先生激烈申诉。
『你不行吗?』
『我当然行。』
就这么敲定了。
邻居先生吐完就后悔,懊恼道,自己就不应该逞一时口舌之快。
接吻是件体力活,才亲两次,你就昏昏欲睡。白天约会也耗费你的精力,有邻居先生的帮助,幻觉也没再出现,失眠也不再有。
假期的倒数第二天,邻居先生买了电影票,《泰坦尼克号》在意大利首映,邀请你去看。他送你一捧玫瑰花,放在动漫里你会觉得俗套,但真正抱进怀里,这份沉重感,与拥挤在一起的鲜艳欲滴,你还是被传说中“99朵红玫瑰”震撼到。
当然,手里的这捧没那么多。
“grazie.”你感谢他,又转念一想,『这种白色的花是什么意思?』
『白玫瑰?』邻居先生挑眉,『有人送你吗?』
你点头。
『那他肯定喜欢你,那是求婚时候送的。』
你:?
乔鲁诺小小年纪想跟你结婚?
『呃……可能不是玫瑰,和玫瑰很像。』你尽力回想一番,『花瓣圆圆的,很多,很密。』
邻居先生寻思片刻,『白蔷薇吧,是在哪个节日送给你吗?』
你说是唱歌时候送的。邻居先生点头笃定,那是在称赞你唱功好。
你:……
这个和上面那个一样离谱。
『你要是觉得沉,我先帮你拿着。』
邻居先生拿过你手里的玫瑰花捧,你疑惑。
『不放在家里吗?』
『我希望你抱着玫瑰花坐在电影院里,这样亲起来比较浪漫。』
邻居先生言罢,还特别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你:……
行吧,不愧是邻居先生。
手牵手抵达电影院,影厅里关着灯,他一点一点指挥你往哪里移。你坐好,邻居先生把玫瑰花放你腿上,摆好。
『啧,我怎么没带相机呢。』他小声嘀咕。
你勤勤恳恳扮演一名哑人,全程不发出一点声音。
意大利引进的《泰坦尼克号》没有中文字幕,但这片你已观三次(陪同学看、陪妹妹看、陪妈咪室友看),英文字幕也简单(感恩福葛),电影观感无障碍。
这部片子对脸盲与记忆衰退患者极为友好,女主角叫肉丝,杰克是个背带裤。
你知道后续发展,看里面的角色处处给自己立flag,憋笑很难受。
大家安静地看着,直到肉丝与杰克在经典的夕阳与船头接吻,邻居先生抚上你的手,靠近你,你心领神会,贴上去。
你时刻谨记自己是个哑人,就算亲得腿软,也不能发出声音。完成一次任务,邻居先生继续看电影,你调整呼吸,腿还在发麻。
『我吻技很好吧?』
邻居先生突然来一句,笑着看你,明知你现在不能说话,他还这么问,分明是在调侃你。
『你知道吗,在我眼里,你就像杰克眼里的露丝那样美。』
你:……
不愧是意呆利人。
到了肉丝与杰克逃进车厢,翻云覆雨,邻居先生握紧你的手,而你在挠头——这怎么就震起来了?这么突然?
冰山来袭,这次你握紧他的手。即便看了三次,第四次,你还是会紧张。
演技太好,场景太真实,代入感太强。你不敢看,知道后面全是悲剧,你不想重温。心脏难以承受,你把脸埋邻居先生的怀里。
『别害怕。』他安慰你。
你露出眼睛,看到他们之前立的flag都应验,一脸吓傻的模样,又小小地笑出声。
搞笑的是他们因自己的傲慢丢掉性命,可悲的是无数无辜的性命因他们的傲慢丧生。
最令你震撼的是,船都要淹了,肉丝找到被绑着的杰克第一反应是接吻,而不是抢救。这就是爱情吗?吓鱼。
『真抱歉,没能给你造一艘更坚固的船,小露丝。』
绷不住,建船师这样一番话,你直接泪奔。彻底破了功,哭得上接不接下气,若说动画里《魔法少女小圆》最催你泪,真人电影就是《泰坦尼克号》。
你从这里哭到尾,中途又不断受惊吓,邻居先生不断地哄你。
『平时给我讲那么多鬼故事,结果自己看电影就哭,我都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他还要加一句吐槽。
讲故事和自己看是两码事!
直到电影结束,开了灯,邻居先生还在安慰你。你用邻居先生的衣服蹭眼泪,一抬头,却发现对面坐的是米斯达。
他的座位隔了有五六个位置,面无表情,不知盯了你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