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太阳有些大,幸亏墙头这里还有一课树,那枝头还有些叶子,遮住了一些阳光。可毕竟日头比较强,慢慢的身子就热了起来,暖烘烘的一片,额头上渐渐的落下了汗珠子来。明媚抱着那墙头,望了望地面,正在寻思着是该滚下去还是该跳下去,这时,就听远远的传来一些声音,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还有脚步纷沓的杂乱之声。
“我方才来找麻雀,却没想到见着屋子里边有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唬得我马上出来了,没敢惊动他们,那女的穿着浅绿色衫子,头上带着一支粉色的琉璃簪子……”一个丫鬟说得流利,似乎这真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一般,旁边跟着几个人,郭大夫人,郭庆云,乔景铉,方庆薇等等。
“你少胡嘬!”郭庆云大声呵斥:“什么浅绿深绿的白色粉色的,你既然吃了惊吓,哪还能看得那么清楚!”嘴里这边说着,心里却一阵紧张,明媚正是穿着浅绿衣衫,粉色簪子,莫非她被人欺负了不成?
走到西跨院的门口,麻雀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拿出钥匙打开门。郭庆云见了便喊了起来:“麻雀,不是说你病了吗?”
麻雀看了郭庆云一眼,笑得甜甜:“九小姐,谁说我生病了?我这不好好的吗?”
郭庆云听到这话,就是再迟钝,也知道明媚是着了方庆薇的道儿,可那个来报信说麻雀病了的丫鬟,分明又是主院里做粗使活儿的,这事情自己的母亲也该有一份在里边。她皱起眉头,凶狠的盯着方庆薇不放,又转脸看了看郭大夫人,跺了跺脚,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害柳十!”
郭庆云话音未落,乔景铉已经推开了她,一步闯进了院子,心里头慌慌的一片,媚儿被人欺负了?他的脑子似乎要炸裂开来一般,糊糊的一片,耳边就回响着那丫鬟说的话,一男一女抱在一起……若那方庆福真的赶这样对自己的媚儿,自己非将他杀了不可!
“乔景铉,你这傻子,我在这里!”明媚看着乔景铉飞一般的往那屋子里走,心里一急,大叫了起来,院子门口的人一齐往墙头看了过来,郭大夫人和方庆薇脸上露出了惊吓的神情,看向明媚的眼睛里分分明明写着“不可思议”这四个字。
乔景铉见着坐在墙头的明媚,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飞身过去把她抱了下来,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她道:“媚儿,你受惊了!”
明媚看着乔景铉那着急的眼神,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方庆薇给她哥哥下了催情的药物,幸亏那方公子极力克制自己,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助我爬上墙头,否则……”她声音哽咽,不再说话。
听到这话,乔景铉的心像被谁揪了一把,疼的好一阵不能呼吸,幸好媚儿没事,若是媚儿有事,他真不知道自己会愤怒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将那些小人千刀万剐。乔景铉握住明媚的手道:“媚儿,不会有事的,你若是出事,”他转身冷冷看着方庆薇:“你若是有事,我会让将那人碎尸万段!”
明媚的手被乔景铉一握,痛得呲牙咧嘴:“好痛!”
乔景铉这才觉得明媚的手有些粘糊糊的一片,放开手一看,那手指已经肿胀起来,血肉模糊,里边还掺杂着泥沙,黄色里边渗透着红色,那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乔景铉心里那股怒火不可遏制,“腾”的升了起来,他极力压制住那股怒火,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明媚的手指,柔声问道:“媚儿,疼吗?”
明媚摇摇头道:“起先很疼,可后来疼到麻木,倒不觉得了。”
郭庆云大步走了过来,拿出帕子细细的帮明媚揩去泥沙,见着鲜红的血不住的在往外边渗,一双雪白的手指又红又肿,气得眼睛都红了,她腾腾几步走了过去,双手叉腰盯着方庆薇,一脸愤怒:“方庆薇,你为何这般害柳十?为了一己私心,竟做出这种事情,我没想到你这般心如蛇蝎!”
乔景铉冷冷的哼了一声,直奔到方庆薇面前,目光凌厉,就如青锋三尺闪着寒光,仿佛要直接劈进方庆薇的身子,将她砍成两半。乔景铉冷着声音道:“方庆薇,我乔景铉从来不打女子,可是你这种贱人,却让我没办法不下手!”
说罢,他从腰间解下软鞭,猛的一挥,就听见“嗤”的一声,方庆薇头上的发髻散乱,梅花簪子已经被抽成了两截,头发顷刻间披了下来,凌乱的搭在肩膀上,有些还遮住了脸,让她的面目只露出一半,看起来就似残缺了一般。
方庆薇拂了一下落在肩膀上的头发,将它们拨在耳朵后边,露出了一个尖尖的下巴来。她一双眼睛含着泪,楚楚可怜的望着乔景铉道:“世子爷,那柳小姐分明就是朝三暮四之人,她早已与我兄长暗定终身,又还与你勾三搭四,我实在看不下去,想让世子爷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可没想到世子爷却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迁怒于我,庆薇实在心寒!”
“你心寒?”乔景铉冷冷一笑:“我今日方才见识到什么叫舌如巧簧!”举起那道软鞭,他又猛的抽了下去,方庆薇一声哀嚎,就见肩头衣衫已经被抽裂,露出了一段雪白的香肩,那凝脂般的肌肤上立刻出现一条猩红的鞭痕。方庆薇惨呼一声,伸出手抱住肩膀,瑟瑟发抖:“乔世子,你怎么能打我?”
“我不打你又打谁?你害得媚儿的手成了这副模样,我要让你也尝尝皮开肉绽的滋味!”乔景铉举起鞭子来,“唰”的一声又抽了下去,方庆薇赶紧往旁边避开,虽然陷陷避过了鞭子,可却被裙子绊住,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乔景铉举起鞭子追了过去,猛的抽了两鞭,方庆薇大声哀嚎了起来,丫鬟们唬得一个个往旁边躲,生怕鞭子抽到自己身上,没有一个敢上来劝阻的。乔景铉下手很重,方庆薇身上的衣裳很快被抽出了好几道口子,露出了暗红色的鞭痕。
“柳小姐,是我不对,我不该想这些主意,我错了,你替我向世子爷求求情罢,我再也不敢这样做了。”方庆薇抱着身子不住躲闪,可鞭子还是无情的落了下来,抽得她鬼哭狼嚎,只能哀声向明媚求助。
明媚与郭庆云站在那里,瞧着方庆薇被乔景铉抽得团团乱滚,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明媚一想到自己几乎要被方庆薇的计谋毁了清白,实在是心中大恨,根本没有半点想要替她求情的念头,只是站在那里冷冷的望着她。
“不要伤了我妹子!”这时就听到一声大喊,方庆福跌跌撞撞从杂屋里冲了出来,全身上下湿答答的,走起路来,脚下还在一路滴着水。
他飞快的冲到了方庆薇面前,低下身子伸手将她护住,乔景铉见方庆福冲了过来,举起的鞭子停在了半空中,想到方庆福也算是尽力保全了明媚的名节,这鞭子也就抽不下来了。方庆福见乔景铉住了手,站起身来向乔景铉一抱拳:“乔世子,这事确实是我妹子做错了,她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种不是人做的事情来。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我们兄妹父母早亡,她现在养成这般性子,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疏于管教的原因,还请乔世子重重处置我,不要再为难我妹子了!”
乔景铉看了看方庆福那狼狈的模样,想着他倒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不由得消了几分气,指着方庆薇道:“那你就赶紧把她带走好好去管教一番,我以后不想再见到她!”
方庆福感激的点了点头,转身抓住方庆薇的手道:“庆薇,跟哥哥走罢。”
方庆薇的衣裳被抽得稀烂,残破了的地方露出一道道血红的鞭痕,乔景铉下手很重,有些地方都见了血,看起来没得几个月好不了。方庆薇只觉全身火辣辣的疼得厉害,动一步都有些艰难,一种说不出的阵痛牵着全身,就如走在荆棘上边一般。听着方庆福说要走,心知自己一着棋走错,满盘皆输。她望了望乔景铉,依旧还有一丝丝留恋,可想着他的鞭子,又有几分骇怕,瑟瑟发抖的站在那里,全身冰凉。
方庆福朝郭大夫人一抱拳:“大夫人,叨扰总要有个尽头,今日庆福在此便向夫人别过,等会我便派人来接东西,我们兄妹俩搬出去住,多谢将军府这么多年来对我们兄妹两人细心照拂。”
“哥哥,我们真要搬走?”方庆薇脸上流着泪,眼睛都红了。方庆福没有答复她,方庆薇看了看他张铁青的脸,心里也知道走到这一步,自己已经是无可挽回了,只得挨在方庆福身边,心中无限懊恼。
郭大夫人站在那里望着方庆福,心里无比惊讶,她本来认为这可是万无一失的事情,只要将他与柳家十小姐堵在床上,那乔景铉妥妥的便会将柳小姐给抛弃了。可没想到好好的一出戏没有看成,柳明媚还好端端的在那里!
那个方庆福竟是个傻子不成,心里分明喜欢着这位柳家十小姐,可却不知道趁机下手,还竟然把她送到安全地方去了!方才见他全身湿答答的,显见是用冷水浇身这才去火的。真是想不通,竟然还有这样的男人,送上门来的腥都不知道偷!柳大夫人摇了摇头,心里不胜惋惜。
“庆福庆薇,你们又何必呢。”郭大夫人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不必这般勉强自己罢?庆薇身子不好,住出去免不得让人担心……”
“哥哥,我……”方庆薇抬起一双眼睛,满眼全是泪水,楚楚可怜的望着方庆福:“哥哥,你便一点都不担心我了吗?”
“快走。”乔景铉冷着声音道:“我不能保证我的鞭子不会再举起来。”
方庆薇萧瑟的缩了缩身子,身子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失去了再赖在镇国将军府的勇气,她挨着方庆福,由他扶着,一步步的走到了那边屋子里去。
郭大夫人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竟然会出了这样的事儿!”
乔景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走到明媚面前,望着她的一双手,心疼得不行:“媚儿,要不要赶紧去清洗下?”
“嗯。”明媚点了点头,与郭庆云一起走到水缸那边,她伸出了手,郭庆云挽了衣袖从水缸里舀出水来,慢慢的将水浇到她手上,十一月的天气,水已经很冷,挨着手指的伤口便如刀割一般,让明媚险些惊呼了起来,她咬着牙没有出声,细心的将泥沙一点点的拨了去,露出里边红红的裂口。
午后的西跨院很寂静,只有水冲到地面发出“哗哗”的响声,郭庆云与明媚站在那里冲洗着,乔景铉到屋子里将明媚的药箱提了出来。
带了药箱来还算好,正好可以将伤口包扎下,明媚教郭庆云用金疮药粉末洒到了伤口上,然后用布将手指头包扎了起来,顷刻间明媚的手指便变成了十根萝卜一般,粗了几圈。
郭庆云帮向明媚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回去罢,今日你可遭罪了。”
明媚看着她那模样,心里也是通透,这事情,定和郭大夫人脱不了干系。素日这个时候自己和庆云这会都在军营那边,不会在府里,为何平白无故的,郭大夫人要请了那位左夫人过府叙话?借了这个由头把他们都留在府里用饭,然后还将乔景铉喊了过来,这不分明就是她和方庆薇设计好了的?来报信说麻雀病了的那个丫鬟,自己虽没见过几次,可绝不是方庆薇能支使得动的,必然是得了郭大夫人的令儿。
抬起头看着那边脸色如常的郭大夫人,明媚很想走上前去大声质问这是为什么,可是无凭无据,又怎么能去问她?
乔景铉看着郭庆云帮着明媚包扎好,手指就像一根根小小的胡萝卜一般,心里不由得升起内疚之感,媚儿就在自己眼皮底下都被人阴了去,自己真是没用!他低声对明媚道:“你回去歇息罢,这些日子便不用再来军医所了。”
明媚点点头,心里在琢磨着怎么开口和郭大夫人辞行,经过了这件事情,她已经不适合住在镇国将军府了,天知道那郭大夫人又会用什么法子来谋害她。看了看身边的郭庆云,也觉得犯愁,如果公然和郭大夫人撕破脸,她定会觉得很难堪。叹了一口气,明媚对郭庆云道:“我们回去罢。”
郭庆云望了望母亲,点点头,扶着明媚走出了这个刚刚上演了一场闹剧的小院子。
人都走了,乔景铉这才转过脸来直视着郭大夫人道:“姨母,你今日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害了媚儿对你有什么好处?”
郭大夫人没提防乔景铉突然有此一问,惊愕的睁大眼睛道:“景炫,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害不害人的,我怎么会去害柳小姐?”
乔景铉冷冷一笑:“刚刚在一处用饭,为何姨母一定要扯着我来西跨院这边,是出于什么心理?”
郭大夫人目光有些闪烁,不敢直视乔景铉,只是含糊其辞道:“我听说西跨院这边有异常的情况,心里有些担心,所以想让你一道过来,这样也会踏实些。”
“姨母,你可真是会找借口!”乔景铉摇了摇头,望着郭大夫人面色尴尬的站在一旁,心中的火气怎么样也压制不下来:“姨母,景炫是不是在胡说,姨母心中自然有数,你不要以为你做下的事情旁人就不会知道,旁人都不是傻子!姨母,你是长辈,我也不好在这里拂了你的面子,特地挑了没有人的时候才跟你来说。景炫希望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若是再有发生,也别怪我不顾姨母的面子!”
说罢,他一甩衣袖,大步走了出去,气得郭大夫人站在原地,不住的摸着胸口:“景炫,景炫!你怎么能这样对长辈说话!”可是乔景铉竟是连头都没有回,径自大踏步的去了,郭大夫人脸色发白,呆呆的站在那里喃喃道:“难道,我真做错了吗?”
程妈妈站在郭大夫人旁边,细声劝解道:“夫人,你别想那么多,既然事情没有成,那就算了,暂时也别想着这事了,以后再说,来日方长呢。”
郭大夫人点点头,无力的挥了挥手道:“咱们走罢。”
回到主院没多少辰光,就见郭庆云旋风一般卷着进来了,一进门便大声嚷起来:“母亲,你今日为何要这么做?柳十哪里得罪你了,要这么害她!”
郭大夫人被乔景铉气得还没喘匀气儿呢,郭庆云又冲进来质问她,让她更是一口气险险没有提得上来。乔景铉质问她,毕竟是出于对那柳家十小姐的一片心意,而女儿跑来质问她,有没有想过自己这个做娘的是在为她操心!
“我为什么害她?”郭大夫人猛的站了起来,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视郭庆云:“你以为我做这种事情是闲得无聊了?你也不想想我是为谁谋划的!”
听到母亲说出这样的话,郭庆云心里立刻就明白了原因,母亲大概是想把柳十毁了,让自己和表哥成亲罢?她苦笑一声,为什么母亲就这般一厢情愿呢,也不看看表哥心里装的是谁,也不想问问自己的意见!
“云儿,你祖父放纵了你,你自己也不注意形象,你这在外的名声……”郭大夫人心里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一片苍凉:“娘也是为了你好,你和景炫是表兄妹,彼此也投契,嫁去英亲王府,婆婆就是你的姨母,这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一桩亲事了,可景炫心里只惦记着那位柳家十小姐,又怎能把你亲事定下来呢?”
“母亲,云儿知道你是在为我着想,可云儿的亲事不用你操心,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你就别到这么白忙活了!”郭庆云瞪大了眼睛望着郭大夫人:“而且,即算你再怎么为我筹谋,也不该用这样阴毒的法子!我心目里的母亲,是那个温柔可亲宽宏大度的母亲,不是这个在背后算计别人的母亲!”
走上前一步,郭庆云握住郭大夫人的手道:“母亲,求求你不要再这么糊涂下去了,女儿肯定能顺顺当当的嫁出去的,你就别再这么操心了!”
郭大夫人听着郭庆云这话,张大了嘴巴看着她道:“云儿,你有喜欢的人了?那人是谁?快点告诉母亲!”说罢,激动得脸都红了起来:“母亲帮你看看,可否和我们家世相配,若是门当户对,那就赶紧和他家里商议,把你的亲事定下来。”
听着这话,郭庆云难得的脸红了,赶紧将手拉了出来,急急忙忙道:“母亲,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来办,你别给我添卵子!你怎么就这么心急想将我嫁出去,难道不希望女儿在家里多留几日不成!”
郭大夫人看着女儿总算是露出了一点女子的娇羞,心里大慰,看起来自家女儿还真是有了喜欢的人,笑眯眯的看着郭庆云,把她看得有些难堪,跺了跺脚,便飞奔着走了出去。
回到院子,郭庆云便冲到了明媚的屋子里,见她正在收拾东西,心里一慌,将她的手捉住:“柳十,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明媚苦笑了一声,停下手来:“我想回京城去了,在玉门关住了这么久,实在是记挂着家里人了,不管他们现在是怎么样,我都想回去瞧瞧。”
郭庆云有些难过,明媚要走的原因绝不是她表面上说的这些,其实应该还是与自己的母亲有关系。像明媚这般心思缜密的人,如何看不出这件事情与自己的母亲有关系?郭庆云站在那里,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就听有人在门口道:“媚儿,你还是先养上两日,将手指的伤养好再说。”
不用回头,郭庆云也知道是乔景铉过来了,她连连点头:“是,是,是,表哥说得没错,你还养几日罢。”
乔景铉大步走了过来,站到明媚的身边,一把将她的手握住,眼睛盯紧了她:“媚儿,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的保护你,竟让那小人得了空隙,将你害成这样!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你独自回京城去,你且等两日,我向镇国将军告假,一路护着你回去。”
郭庆云也连连点头:“柳十,我也跟你一起回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深宫夜变
十一月的天气,京城里也已经很是寒冷,走在路上的人,外头都穿着棉袍,有些还穿上了中毛衣裳,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小半张脸。
后宫,也如这寒冷的冬日一般,有着说不出的冰凉,寒意深深的刺入人的肌肤,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到那北风的肆虐。宫女们走在路上都缩着脖子,早已经没有春天夏天里边那种婷婷袅袅的风姿,整个人仿佛都已经缩成了一团。
表面和谐平静的后宫,随着天气慢慢的在变化,它本是暗流汹涌最厉害的地方,当那暗流挤迫到无处可去的时候,终于有了爆发的那一日。
“皇上今晚又没找人侍寝?”门口站着的一个小内侍低声问着,旁边一个直摇头:“皇上日日在服药,哪有这个兴致?”
“哟,以前皇上可是……”那小内侍惆怅的叹息了一声:“这人哪,金山银山都没有用,还是要身体好!身体好了,做什么都有力气,身体不好了,躺在床上数金子又能如何?”
同伴伸手戳了戳他,弯着腰低声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就算身子好了又有什么乐趣?还不如去弄堆金山银山,瞧着心里头也舒服!”
屋檐上滴寒霜,将玉阶前的地面铺出了一层华丽的银色,月色如水照着那些白霜,就如满地银花一般。两个内侍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边走了去,寝殿前边顷刻间又清净下来,只见窗户里透出了微微的暖黄色的光芒。
徐熙半躺在床上,瞪眼望着那九华湘妃帐,只觉得偌大的屋子里边一片冷冷清清。这些日子,他突然发病,好不容易才将身子调理过来,所以这几日他就歇在自己宫里,既没往哪个嫔妃的宫殿里去,也没召人侍寝。
瞥了一眼立在床边的宫灯,塑成美人捧桃的形状,纤纤玉手里捧着的是一个硕大的桃子,桃子里边透出了暖黄色的光芒。徐熙瞧着那美人儿的衣裳翩跹,似乎就要随风飘去一般,微微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吃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慢慢的弯下腰,徐熙摸到了床头的暗格,咬着牙一用力,那暗格便应声而开,他从里边摸出一幅画来。
那是一幅没有装裱的画,是他亲手所绘,画里的女子巧笑嫣然,似乎在向他诉说着自己的思念。
“明妃,一晃眼十五年过去了,你可还在那奈何桥边等着朕?”徐熙喃喃自语道:“相恋只盼长相守,奈何桥上等千年,你在的时候是这么对朕说的,只希望你能信守诺言,还在那里等着朕!”
画里的女子没有回答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株花树下,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徐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抚摸过画里女子的脸庞:“明妃,这些天朕已经知会了不少朝中重臣,他们有不少人都向朕表了态,会支持朕的决定。虽然有一些人甚是可厌,但是都不足成为挡路的石头,朕明日我便会在朝堂里宣布立旻儿为储君,你可高兴?大陈的大好河山只能交给你和我的儿子,只有他才最有资格接任这个位置!”
徐熙停了停,想着那不识时务的柳元久便觉得气愤不已,自己许了他太傅之位,又许诺会聘他女儿为太子妃,可他就是不肯松口!像他这样的人,朝中还有不少,他想想都觉得心头烦躁,幸得还有一些年轻的官员都表示支持皇上的决议,这才让他快活了几分——还是年轻好,这才有冲劲,有干劲,那些上了三十四十岁的人,一个个便缩到壳里,只顾着贪图安逸,不敢将脑袋伸出来。
看了看那幅画,美人依旧笑得格外妩媚,又那般可爱轻盈,仿佛没有一丝心事般,眼光流转间,有一种摄人魂魄的美。徐熙笑了笑,一颗苍凉的泪水从眼眶里滚了出来:“明妃,朕很想你,你是不是也在想着朕?”
依旧没有一句回答,画中的女子还是一副纯真的模样,看着徐熙微微的笑。
徐熙把那画轴卷了起来,放回床边的暗格里边,然后背着手走了出去,寝殿外的院子很阔大,又有些阴森,在这华灯初上的夜晚,依然不免有些孤寂的荒凉。
“是自己坐的位置高了,所以高处不胜寒吗?”徐熙走出院子,对着圆白的月亮轻轻叹了一口气。
“皇上,添件衣裳。”守在外间上夜的小内侍追着出来,手中拿了一件明黄色的斗篷,哆罗呢的料子,镶嵌着纯白的银狐皮毛,没有一根杂色的毛,随着风不住的摆动,就如依旧还有生机一般。
“跟朕出去转转。”徐熙将斗篷披上,伸出手去,小内侍赶紧将他的手扶住:“皇上想去哪里?”
“我想去……”徐熙停了下,自己也有几分迷茫,他究竟想去哪里?皇宫这么大,可却没有他真心想去的地方。“陪着朕到外边转一圈。”好几日没有出去走过了,现在到外边去转转看,究竟宫里头会有什么样的动静。
出得宫门走了不久,忽然便见着远处有一个地方弥漫着一团氤氲之气,就听“嗖”的一声,天空中绽开了各色花朵,五颜六色,闪闪发亮。
“谁在放焰火?”徐熙有些奇怪,紧走了两步,很清楚的能够看到那边的宫殿点着大红的宫灯,似乎甚是热闹。
那小内侍弓着的背了起来,顺着徐熙的视线看了过去,然后小声说道:“皇上,今日是萧贵妃的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