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礼捡一身衣裳予他,他比徐礼身量短些,也不寻人裁短了,便这么穿着进了宫,还道能遮一遮他脚下的鞋子,鞋子里头塞了布,一身都是徐礼的,又借他银子打点宫中小监,他进了宫也还这付散温模样,想着怎么着点状元榜眼也点不到他头上来。
哪里知道皇帝见他这般特特追问一声,冯季康直言说了,衣裳鞋子俱是借来的,说总归已经欠了三付乳饼,债多了不愁,也不多这一套衣裳。
笑的皇帝差点喷茶,倒叹徐礼忠厚,赞了一声徐家子弟,又听见他这科未中,只回原籍等着分派,皇帝都特意问了,下头官员这个现成的好,还能不卖给徐大老爷,徐礼还未到家,京里已经去了信。
状元榜眼探花三个,俱跟冯季康挨不着边,可皇帝喜欢他这性子,留下来作天子近臣,别个得着笔墨如意,问他要甚,他也直说:“身上衣裳口中食,官家再舍我一片瓦遮头。”他这一张口,皇帝又是一阵笑,真个叫人给他安排最房子,还赐了百两银子,进士里头只他独得了这一份。
徐礼不曾想着借他的光,况且两人只短短见过几回,谈不上推心置腹,知道他得了青眼,只遥表贺意,一心只往家中赶。
待徐礼到家已经是三月仲春,院儿里栽的月月红开满了枝头,蓉姐儿又破土栽了两株桃花,此时开得粉艳艳,徐礼一时想到去岁的三月,她还捋了桃花打他,到得今岁竟是他的妻子了。
两个见了还不及说句亲热的话,蓉姐儿便道:“院子里那两株桃,种出事儿来了。”她一来这院子,处处都改成新貌,青砖地挖开来重换过花砖,海棠如意仙鹤送瑞,除开十字型的正道,两边造的跟花园子似的。
搭起秋千架,栽上碧桃花,整个院子生机勃勃,自院门进来,一眼就看见里头花团堆锦,趁着栽树动土,还挖了一边院角,造了个小池子出来,靠里的粉墙雕出石壁来,把山水都缩在一处。
她这里挖土,匠人进来两镐子挖出件事物来,年深日久,早已经叫雨水浸得发乌,还生着青苔,可模样却还辩认的清楚,却是个木头娃娃,拿水洗了一看,背后竟刻了徐礼的生辰八字。
蓉姐儿哪里敢瞒,这东西也不知是甚个时候藏进来的,红了眼睛就往上房跑,进了门先拉着徐老太太一阵哭,徐老太太还不知她怎么了,等那东西一拿出来,老太太眼睛都瞪圆了,气的直捶桌叫了徐大夫人来,指问她这是怎么一桩事。
徐大夫人哪里知道,她见了这东西也唬了一跳,巫盅事最是扯不清,真有个好歹,她这个当家人却脱不得身,卯足了力气往下查。
蓉姐儿未嫁前小院儿里人口简单,几年也不曾有过变动,一查就查到底,还不曾叫人来盘问,那头发嫁出去的一个媳妇子,夜里便扯了绳子上吊,人倒不曾死,只伤了喉咙。
这倒成了无头公案,大房二房再没哪个想叫徐礼去死,三房那些个妾连个蛋都没下,更犯不着,张氏进门才多久,这东西跟她也挨不着。
等那个媳妇子能开口,叫人拿麻绳子捆了扔到堂前,吓得屁滚尿流,磕磕巴巴全说了,一倒出来俱是家丑,还是徐三老爷许多年前惹下的祸端,在外头养金丝雀,叫樊娘的,因着不满徐礼把她赶出后衙,这才派了人进来。
这小人一直摆在身边,原来在江州时没机会进身,到了金陵她却趁乱在徐礼院子里当过一段洒扫丫环,这东西埋在地上,原想着隔了近十年,哪里知道还能叫人起出来。
徐老太太是抖了精神想要狠狠发落的,要哪知道事情还是落回了三房里,她这口气没地儿撒,
赐了许多东西来给蓉姐儿压惊,又是请人作法,把这桃木小人儿烧成了灰。
那个媳妇子再没人知道去了哪儿,她原还是抱着樊娘能进门的主意,到后头无望,也只安安稳稳当丫环,到了年纪还给配了人,还生了娃儿,拖累着一家子俱叫发卖了。
蓉姐儿靠在徐礼身上:“那东西,已是烧了,太太只怕也要跟着去任上的。”这却是意外之喜,徐老太太去信把儿子骂的狗血淋头,所幸徐礼一向长住书院,若不然真个克了他,三房便连个子嗣都无了。
徐三老爷接了信想了半日才想起樊娘来,怎么也不肯信这是她做下来的事,那样贤惠温驯的人,竟有这番狠毒心肠,徐老夫人还把张氏送到儿子跟前去,再怎么总归是清清白白人家出来的,还告诉她不怕那些个妾作反,要打就打要卖就卖,若徐三老爷说个不字,由着她来撑腰。
请了风水先生给小院看风水,又各房都走了一回,这事能瞒十年,别个地方也说不准就有这事儿,徐大夫人逃不脱,小叔子的外室闹这一出,倒连累她吃这瓜落,真个清了人手,府里一时人人自危。
徐老夫人还叹:“我说礼哥儿媳妇是个有福气的,都埋到树根下头了,可见是天佑呢。”举家都去鸡鸣寺上了一回香,撒了百两香火钱,又给寺里布施了油米。
吴家气愤不过,两家一道写信寻访,真个把樊娘寻了出来,她年已老大,早没有当初那番艳色,嫁了个小经济,积攒下来的那些银子开了个酒坊,半卖风韵,同那些上门沽酒的调弄几句,官差来时,她都不记着是姓徐的哪一位,半日才瘫倒在地上,叫人夹了投下狱。
女囚哪里那般容易坐的,那些个牢头可不管你是徐娘半老,她又做过皮肉生意,不到一月就叫弄死了,她那个丈夫也不来发送,就这么拿席子卷裹了扔到乱葬岗中。
这些个府中女眷再不知道,蓉姐儿靠在徐礼怀里,伸了一根指头在面颊上打转,勾了他的脖子撒娇:“老太太说,叫我也跟了你上任去。”
☆、第209章 离徐家启程南下定沣青一县之长
徐礼定了沣青县县令之职,既得了沣青二字,乃是水源沣沛之意,倒是个环山抱水的好地方,乡间富庶便少祸患,虽地方不大,只一小小县城,却是家家环水户户撑船,比之泺水还更富裕些。
这样的县里易出好考评,徐礼接着任令便开了图志,不过一个小点大,蓉姐儿挨了桌子,拿玻璃磨的双面镜照着看,好容易才在湖州府下寻着这个小点。
紧挨着金湖,却跟泺水隔了七八日水程,既在这地方,那语言风俗般大致相同,最怕的是南人去了北面作官,北人来了南边了,隔得十万八千里,民情习惯俱不相同,要当好县太爷,相较之下难上许多。
徐礼是头回出门,又有那桩腌脏事,各房都送了仪程,徐老太太尤厚,她到这会子又念起吴氏的好来,虽是商户出身的,院子里头却很能立得住,原她在时,院子里那些燕燕莺莺,哪一个不服帖,她一走那些个妖魔鬼怪都跳将出来。。
又叮咛张氏:“我晓得你年轻面嫩,那些个老姨娘,比你先进门的,若敢跟你挑头,只顾告诉我,既是个东西不高兴便扔出去。”
三房那些妾原就因着徐三老爷不在不很老实,挑挑吃挑挑穿,得了脸的老姨娘还仗着早进门,很有些挑事,激得那些年轻的起来同张氏,如今还有哪一个敢不服管,连老太太都开口了。
这回是真生气,徐老太爷都放话,说要把那些个没生养过的俱都卖出去,张氏得这句话譬如拿了令箭,还真个挑了几个出来。
徐三老爷院中哪有丑妇,腰儿束的细细的,走起路来摇摆摆,徐老太太见着年轻妖饶,指了鼻子骂几句,把儿子不成器,全怪到这些个妾身上,拍板儿一气儿全卖了出去。
张氏闷声发了一笔财不说,走的那些通房妾,可只得一身衣裳几两银子,屋子里攒下来的东西,开了箱子一一翻捡。
徐三老爷最是手松,骗得他高兴了,不拘什么都往房里要,也不管是不是坏了规矩,捡出来成套的玉碗玉碟儿,金银器物还有大红的缎子,这些正红的缎子自家不能穿还能送出去作人情。
张氏一股脑儿全搬回了正院,光金银宝石就有两匣子,那些估不出价来的玉器也有一箱子,怪道这些个女人宁当大家妾,不作小家妻,可着劲的勾男人呢。
卖出去三个妾四个通房,白得了五百两银子不算,又多得了东西,能留的留下,不能留的卖了,发了一笔千两银子的财。
张氏脸上的喜意遮都遮不住,把好的都归在私库里,几个留下来的姨娘也都各各送了东西过去,说的明明白白:“这原是前头房里的,叫太太捡了出来送来给姨娘。”
这却不是杀鸡给猴儿看,连跟得徐三老爷最久的姨娘红袖都服了软,余下的再不敢闹,还有人帮着张氏出主意,说等到了地方也该杀一杀那赵仙仙的气焰。
她得了这些好处,手上也松,捡了药材缎子出来,一路送到门口,徐礼是赶着上任,她却能慢慢去,心里还想着把红袖抬起来管家,三房不好连个理事的都无。
这回不独是蓉姐儿跟了去,下边几个小辈儿都要跟了去上任,宋氏原就小心不过,这些日子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徐仁难得回来,吃饭喝茶,一往堂前去,就看见妻子小心翼翼的陪着,恨
不得把心捧出来给徐大太太看,便是这样,母亲还挑她的不是。
这才知道这三年她在家过这样的日子,夜里回来搂了她弄雨翻云:“我原想着那地方不如家里好,为着避嫌,并不曾同爹一处住,我不过六品,后衙里头分的房子哪有家里好,你若肯跟了我去,便是母亲不允,我也带了你走。”
宋氏自嫁进来都不曾听见他说这样的话,两个贴着身儿搂在一处,徐仁那里连个院子都无,一间小院住了两家人,宋氏却是娇养出来的女儿,到前院去还要坐轿子,这样浅的屋子哪里住得习惯,她却点了头:“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娇馥馥贴过去,雪作的人也化成了水。
既是去当县令,徐家自门客里择了个积年作陪的老秀才出来,跟着徐礼上任当师爷,徐老太爷还特特叫了孙子过去,嘱咐他:“这个地界太平,三年得优很是稳妥,强龙压不得地头蛇,切切念了,别个看你年轻,定有压你一压的心思,你不必作难别个,却也不须怕。”
这里徐礼还不曾出门,那边吕先儿也打着包袱过来了,进了门就嚷:“我要当你的师爷,不成便当长随!”
徐礼一头雾水,他这一科又是未中,却也不至于就要当师爷了,等问明了才知,他家里逼婚,他这是要逃,只说出去当三年师爷,回来再考一回,若还不中,就老老实实娶妻生子,接过家业来打理。
蓉姐儿听说了就皱眉:“他可定了亲不曾,若定了,咱们不兴耽误别家好女儿。”徐礼真个去问了,知道没有这才答应下来,师爷是不成了,长随也不成,吕先儿自家还带了两个小厮一个长随,那个长随少爷长少爷短,吕先生也只得哄了他,问了才知,是同他一道长大的奶兄。
因着急赶在春耕前上任,一行人快船过去,行李缁重俱都在后头船上,前边只带了几个侍候的人,日常要用的东西。
吴少爷怎么也不放心,派了手下兵丁跟船,十多个人跟着,又打着官府的旗号,倒没人敢犯,便是到了港口,也能泊进官家船位里去,靠的还是徐大老爷的官威。
蓉姐儿这回在船上倒不无聊,一时同徐礼看图志,一时又说起小时候在泺水:“倒没见过几回县太爷,也不知道官作的如何,若是那年节庆好,倒能叫人记住。”
这却是大实话,说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一方里不过两三千户人家,家家养蚕织丝,日子很过得去,又没甚个大案,萝姐儿那一回且不叫县太爷抓着机会往上调了,俱是为着平素不曾有过,余下的便只节庆了。
自年头到年末,百姓的日子要过得热闹,可不就看重几个日子,这上头办得好了,才能叫人记住,若有上峰到下头来查看,这也是一桩显脸的事。
“你那会子才多大,便能记着这些了?”两个挨在一处,坐在窗边,蓉姐儿靠着徐礼身上剥果仁吃,一半自家吃了,余下的一半有扔下去喂鱼的,吃着把舌头伸过去,两个含着东西咂一回:“我怎不记着,我还记得桥塌呢。”
双荷花桥塌了,蓉姐记得深,如今这么一想,那年的考评定得不着好:“再有七夕会走月亮,家家户户都出门的,我娘还抱着我走三桥呢。”
徐礼一想着她小时候圆团团粉嘟嘟的模样便想笑,伸的捏捏脸蛋,搂了她的腰往自家身前
贴:“只记着吃,可缠着你娘要糖人了?”这倒真不曾有,蓉姐儿晓得家里不好,自来不伸手要东西,见着别个吃,馋是馋的,可也只眼睛馋馋,再不跟秀娘讨要。
如今那段日子譬如作梦,船舱里头铺了大红毯子,还有狼皮褥子,蓉姐儿赤脚踩了,寻一双赤金开口的镯子出来套到脚上,指甲还抹了蔻油,是徐礼自京城带回来的,混了玛瑙珍珠粉,衬得一双玉足雪白玲珑。
镯子上头刻了金莲花,还缀了两只金铃铛,蓉姐儿脚一动就叮叮的响,惹得大白不住从褥子上抬起头来看,只当是这船中还藏了一只猫儿。
这两个是好玩闹,徐礼看着却起了火,等午歇的时候,也不往床上去,搂了蓉姐儿,衣裳带子都不曾解开,弄得她浸雨海棠也似,两条腿盘得死紧,脚上挂着的铃铛还只响个不住,绷直了脚背,散了褥子的头发,头上的赤金压花儿滚到船舱角落里。
两个毕竟差着年岁,初行夫妻事算不得交融,徐礼忍着怕她痛楚,那小道只似个孔儿,难入又难出,两个都不得尽兴,成婚日子久了才渐渐和顺,这才恣意起来,蜜意昏昏,仰受含情,两个作了一个,院里没谁不知道小夫妻恩爱好似香蜜合了油。
大白抬了爪子舔两下毛,又打着欠圈起来睡觉,明晃晃的太阳光透过小窗照进来,落在蓉姐儿肚兜是的交颈鸳鸯上,水蓝银边绣的水纹滟滟生波,她累得很了,徐礼抱了她上床,密密的盖了,见她满面酡色,轻轻刮刮面颊。
原来在家里,回回只能在外边,如今到了外头,倒没个顾忌,恨不得越深越好,心里想着她若有了娃儿的模样,凑过去抱起来又亲一口,蓉姐儿伸一只手出来挡了他的脸,跟小猫儿一个模样,徐礼再笑一回,系紧了衣裳带子,往案前去,细看沣青县的县志。
沣青说一县,更似一镇,千户人家,人口稠密,养蚕织丝,水道将一县分成四块,一县之中有布坊有酱坊,寺僧道观样样齐全,衣食自足,水市尤盛。
这里头还有一家大户,自前朝出了个举人,便渐渐立起了家业,连县志都提及了,沣青县,又叫楚邑,家家户户都靠着楚姓过活。
这一个便是徐老太爷说的地头蛇了,徐礼有徐家撑着,便去了也不敢怠慢他,不似那等身后无人的,进得县门还得先去楚家拜会。
徐礼在纸上写渔蚕两字,这地方不缺水,倒没有徐仁说的乡间豪绅霸水占源,不给乡民活路这样的恶闻,粗粗滤过,仔细如何,还得等到了地方看过衙中案卷才知。
吕先儿闲得在船头扯着嗓子喊,有那路过的路只见他戴了软巾,俱都叫一声疯秀才,徐礼才要下笔,听见他这一声,搁了笔墨出去,屋里那味儿不曾散,也叫甘露兰针进来服侍,到甲板上寻了吕先儿,一巴掌拍住他。
“你可舍得出来了,你有人伴着不觉日子难过,我可不成,我闲的骨头都要生青苔了。”说着又摇船桅,他那个奶兄,恨不得拿绳子套着他,还苦求:“少爷,咱回去画个画弹个琴都行,这地方风大。”
“还能把我吹下去不成。”话不曾说完,他就做那要被吹走的模样,扒住了桅杆,连那些个水手俱都拿他无法,徐礼见他实闲得发慌:“这县志给你,一年二十四个节气,再加上那许多节日,你一样样想着,该怎么办。”
还没到地头便得了差事,吕先儿扯扯嘴:“怎的,我那一河花灯的法子上瘾了?”嘿嘿笑着翻起来,一路看一路回舱房里去,他奶兄弟叫得贵的,吁出一口气,急步跟上去,还道:“少爷,可要吃个点心?”
☆、第210章 百里侯进驻沣青土皇帝县中称王
两条水道一横一纵把整个沣青县分成了东南西北四块,县衙便在县东街,徐礼一行到还未到,早有船只等着,里头是沣青县县丞,是个留小胡子的小老儿,见了徐礼便行礼,挨着一一问过礼,吕先儿同师爷回了礼,再一条水道往县里去。
蓉姐儿在后头船上,隔了细布帘子,远远看着那县门前的一块大牌楼,因建在水道上,两边便是城镇,单开了一个门洞,上边烫金大字写着沣青二字。
等挨得近了,才瞧见此地与泺水又不相同,泺水还能行得陆地出镇子,这儿却全是水道,依着水道又建了路出来,桥通着桥,一块块小洲也似,才将将进镇,甘露就咋舌头:“这点子路,倒有十好几座桥了。”
桥下皆可通船,摇橹的有船娘也有渔夫,店铺食肆俱都当河开了门,卤串儿鸡蛋就摆在店门口卖,还挂了大大的幡,上头不用写的,寥寥几笔画了只馄饨出来。
有渔人赶了鸭子大鹅,前头大鹅游得快,还没褪去黄毛的小鹅跟了一串,一只连着一只跟在鹅妈妈后头,有那掉了队了,急着啾啾出声,船浆慢悠悠一晃,水波便把它荡到母鹅身边。
泺水也是水镇,多靠水通路,可这儿却偏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夹岸种了一色柳树,桥边两棵古槐,此时满树的新芽,两边越长越是靠近,都快交握起来。
再往前一地都有一片花,那些个种在路边地头的,俱拿青砖砌起了花圃子,里头种的花也是修剪过的,再看酒旗店幡,一路招摇过去,俱是同色同底,连着伙计俱穿了一样衣裳。
偌大一个镇子,倒不似千户人同住,倒似个大宅院了,隔得半百一个花坛,再隔百步一处花树,眼睛往前一扫,满目都是桃花柳绿,连屋瓦都是修整过的,那个县丞还道:“这一处却是请得阴阳先生看过,何处栽柳何处种花,修桥铺路,样样俱是有说头的。”
徐礼看他一眼,那县丞也不说话,师爷倒捋了胡须:“这风水之说,学生倒也懂得皮毛,此镇两山形环抱之势,一河临镇环饶,乃是藏风聚财的宝地。”
那县丞见他果然说得几句,倒笑一声:“咱们这镇倒是好地儿,秀才不说举人也出得十好几位。”又给徐礼揖礼:“俱在衙大堂等着,等着县太爷示下。”
徐礼甫一进镇便知这处水深得很,这个县丞也是姓楚的,此处酒旗也有标了姓的,十面里至多一二面,别个不标姓的,可不就是姓了楚。
这位大乡绅,怕是要送礼上门才算全了脸面,徐礼心中想着,倒并不怯,师爷见少爷端得住,也跟着笑,一路行船过来,徐礼倒不似别家哥儿,满心以为自家读了几句圣人言就能当得官,倒是认真讨教,他却只有四字箴言相送“因地制宜”。
似沣青这样一户人家把了一镇命脉的,却是少见,若是当家人拿大摆谱,进得县门也只得低头受了,似这样的宗族,族长便是王法,比那宪律还更管用,一镇之中哪个不听他的,若碰见这样,再不能硬着来。
徐礼离了此地便是石头,楚家再是根升叶茂,比之徐家也不过九毛一毛,可到得此地他便似个鸡子儿,再碰不过地头蛇,如今眼见得楚家知礼,心里先自松一口气,你有来我有往,把这三年官儿作了高升,再见也还能攀个交情。
到了地方楚县丞道:“拐得两个弯便是县衙后门,老爷家眷可从此入。”意思是女人不便走大门,蓉姐儿自然听见,也不在意,到一地儿有一地儿的规矩,等把板凳坐稳了,规矩才由着她来定。
使了船夫往后门去,一行人加着两船东西往后去,徐礼却下船登地,整顿了衣裳迈过石阶,那一溜排开,有老有少,老的年已花甲,小的还是总角,一一见过礼,早有衙役端了茶上来,掀了盖儿一瞧,碧螺绿芽。
初见没个你强我弱,彼此客客气气,叙上几句便散了场,楚县丞道:“再过几日是清明,楚家宗祠要大祭,老爷却可去瞧个热闹。”既是如此,那便是全镇一半人都要去,连着别姓也要去飘一回钱,显示得着楚家恩惠。
徐礼面上不露,只微微点头,请人送了县丞出去,捧砚叉了腰:“口气比脚气都大。”徐礼一个眼色,他又停住了口,这县衙里头说不得全是姓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