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连着几日,裴珩并不出门,安然居坐书房焚香画画。
    李妙琼才不过折腾了月芍一日,正兴头上,偏偏就碰到裴珩在家叫不来月芍,心里便闷闷的。
    偏她自己过来找裴珩,裴珩又爱理不理,自顾自的作画。她气闷坐在书房中堂里,想着当着裴珩的面使唤折腾月芍,好叫这丫头知道她主子爷也不敢在她面前护着她。
    她拨了拨茶盖子,涂了胭脂的唇略略碰一碰杯子,就蹙眉放下:“这茶冷了,月芍,去泡杯热的。”
    月芍心中一跳。
    她记得前世怀孕之时,李妙琼也是嫌弃茶冷,让她泡了一杯热茶来。李妙琼根本没有喝上一口,就一副被烫到舌喉的样子,将热滚滚的茶泼了她满头满脸,叱骂她:“这有了孩子就敢做妖子,哄着你们爷跟我说要抬你做姨娘,看我不同意就想拿这杯热茶烫死我,直接当正房奶奶是不是,春秋大梦!一个丫头,生了儿子也是个丫头,我让你生你就生,让你死你就死,把皮崩紧实点。”
    她脸上的皮被烫出无数个细小的水泡,疼的她倒在地上抱头痛叫,李妙琼却命人将她关进屋子里。若不是裴珩时不时会到内院来瞧一瞧她,发现她受伤急忙找大夫来看,她必定是毁容了。但即使有大夫有好药,她又年轻恢复的好,恢复后的脸却永远失去了少女肌肤特有的白皙柔嫩。
    就这样,她还抱着裴珩的腿不让他去找李妙琼算账,也不肯听话搬到外书房去,裴珩对她的失望溢于言表,那种怒其不争的无奈这么明显,月芍选择视而不见。
    但是裴珩就在旁边书房,她知道裴珩绝对不会对李妙琼欺负她视而不见。
    果然,裴珩听到正堂上的话,也不说其他,只淡淡的扬声叫月芍,“月芍,你过来磨墨。” 他当着李妙琼的面只管将月芍使唤的团团转,一副月芍忙的很,腾不出手来侍候其他人。
    那边永宣背后叫明祺教训过,近日来改了对月芍耍滑头的性子,忙不迭跑上去给李妙琼换茶,“茶冷了都是小的不是,奶奶我给您再泡一杯。”
    李妙琼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气得呼吸急促,看着那里高大的男子潇洒的画画,娇小的少女倚在旁边又是洗笔,又是磨墨,又是调色。
    一个丫头……一个丫头而已,他竟然为了一个丫头这样驳我面子。
    永宣茶上来,赔笑着:“四奶奶喝茶,这是上等的千岛玉叶,前些日茶行的新货,没几斤,我们爷也就得了几两……”
    他把填漆小盘子轻轻放在桌子上,还没端出茶杯,李妙琼一抬手,将茶杯连托盘一块个打翻。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四奶奶?既然有这好茶早不取出来,是看我这个四奶奶还不够格喝你们屋里的茶是不是……”
    茶杯“砰”一声碎了,茶盘“啪嗒”一起翻落,那滚热的水溅在永宣的腿上,痛的他忙“嘶嘶”龇牙。
    旁边的永寿看的心惊胆颤,怕的两股战战,这头一杯茶可是他泡的。永宣机灵的很,忙跪地上认错,“小的话说的不清楚,前头的茶也是千岛玉叶,见四奶奶来,我们全拿最好的东西侍候,哪里敢敷衍。”
    李妙琼还待发火,王妈妈扯了扯她袖子,对着西侧屋子努努嘴。
    采灵和香蝶也上来劝说,李妙琼看向那边站定,不言不语望过来的冷漠男人,心头一阵委屈。
    月芍看看裴珩,看看李妙琼,手里洗笔的动作慢了下来。
    裴珩大手落在月芍的后腰上,怕她被这场面吓到,安抚的摸了她两下。眼神冷冷的对上李妙琼,冰寒如雪。
    李妙琼咬着下唇,不知道是继续发怒,还是寻裴珩理论……最后冷冷的笑了笑,“好,很好。” 美目透出浓浓的怨恨。她起身走出去,王妈妈、采灵等急忙追上去。
    ☆、第17章 计中计
    守门的婆子都爱喝点酒赌点钱,或者聚在一起瓜牙子,东加长西家短。
    有一日午后,崔婆子输了一百多个大钱,直喊晦气,寻摸着到厨房找点吃的,没想到往日里空空的厨房有个眉目秀丽清妍的小丫头守着。
    她讪讪笑,小丫头倒是大方,摸出一把盐水煮花生来放盘子里给她,“今儿个我们煮了好多花生,这份是我的,送给婆婆你吃。”
    崔婆子惊喜不已,“好姑娘,这怎么好意思。”
    小丫头笑眯眯,“您甭客气。”
    崔婆子也不急着走了,坐下来剥花生吃,跟小丫头唠起嗑来。
    “你哪个灶上使的?”崔婆子只当这丫头是厨房的。
    “我跟着李婶煲汤。”小丫头回答。
    一问一答,崔婆子觉得是个老实丫头,说不得以后还靠这丫头捞点好东西吃。
    果然每次这个时间来小丫头都在,还会给她留点好吃的,有几次留了一小碗鹅肉,袍子肉。这可是好东西啊,从主子屋里撤下来一般人还抢不到。
    崔婆子对这个叫梢儿的丫头好感大升,开始什么都说。
    这一天她照旧在申时一刻来厨房,接过梢儿给她留的鹅肉大包子吃起来,道:“老婆子今日倒霉,还以为揪着好机会能替我们二奶奶办成一桩事儿,谁知道那贼丫头精着,东摸西拐的,我竟跟不上。”
    梢儿稀奇,问她:“二奶奶什么吩咐,婆婆你跟谁跟丢了?”
    崔婆子避过二奶奶的吩咐,也避过珠儿的人名,只说:“在大板桥那儿,那丫头不知道寻什么人,一转身就不见人影了,我左等右等不见她出来,只得自己回来。”
    梢儿歪头笑:“大板桥啊,那我熟悉,我有个姨母嫁到那,附近就是出名的集福寺,听说里头一位马仙姑解签十分灵验 ,还有生子药卖,我们家的四奶奶不是也请过这位马仙姑来家麽……”
    崔婆子随意听着,一口油滋滋的鹅肉包吃的十分美,嚼吧嚼吧的,她想到什么突然停住动作,口里一块碎肉掉了出来。
    表小姐,四奶奶,马仙姑……
    这听起来,怎么有些儿不对劲。
    崔婆子不住的呢喃这几个人的名字,“一定是了,一定是了。”婆子一向浑浊的眼睛因为精光竟然明亮了些。
    梢儿,也就是月芍微微笑了。她只是提醒几句,不管这个婆子如何瞎猜疑,只要能引起二奶奶的进而自动入这个套中套,那她的计划就成了一半。
    婆子三两口咽下鹅肉包,却因为吃的太急卡在喉咙口下不去,她急的直敲自己胸口,月芍感觉拿水瓢子给她盛水,婆子“咕咚咕咚”的喝,才算没卡死。
    她对月芍谢了又谢,道:“婆婆这回要是完成了一宗好差事得了赏,一定请你吃顿好的。”
    月芍抿嘴笑,“那我先谢谢婆婆。”
    “不谢不谢,我可偏了你不少吃食。”
    崔婆子走了,月芍还盯着自己的小砂锅,她今天炖了银杞明目汤给裴珩吃。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她盛了出来放在一个竹编篮子里,挽着回寒松轩。
    裴珩正弯着身在大红木刻花大书桌前细描一丛梅花,这幅画他画了五日,画的是院中三株梅花,一美人在梅枝下探手摘花。
    美人目前还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形,倒是几株梅花有形有骨。月芍做鬼时天天被迫天天跟着裴珩,不是读书的料没能学精,但是琴棋书画也摸了个大概,自己动手不行,不妨碍会欣赏。
    只可惜身为不识诗书的李妙琼陪嫁丫鬟,她只能装的大字不识一个,不敢跟裴珩多交流。
    “四爷,饿了吗,我给你炖了汤。”月芍进来站在书桌对面,大眼睛看着裴珩,抿嘴笑问。
    裴珩正画的专注,头也没抬就淡淡拒绝,“不喝。”
    要是以前的月芍不用说已经退下去了,不,以前的月芍根本不会主动给裴珩煲汤,见到裴珩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能窜到角落里躲起来。
    可如今月芍知道裴珩不会真的对她凶,有时候口里摆着“爷”的架子,也是逗弄她居多。
    裴珩真霸道是在夜里,他身姿雄健,正值男人最好的年华,索要太多,叫她难以承受。但是她装着已经“适应”并且“欢喜”这种其实过于猛烈的夫妻生活。
    直到前几天夜里裴珩点着灯弄这事,她表情开始还能装着欢愉的样子,后来情-事太刺激太猛烈,到第二回时实在承受不住陷入半迷糊状态,裴珩有点发现,事后抱着她若有所思。
    那之后裴珩尽量只来一次,前面越发的温柔,半途中用力时还能腾出空来夸她是个好姑娘之类的甜蜜话语。月芍感觉好多了,对这事有了点信心。她相信等自己再长高一点壮一点会习惯的,说不定以后真的会喜欢这事。
    以前听婆子媳妇们吃酒时的荤话,都说这是件舒服的事,还拿她开过玩笑,说以后不知道哪个小厮有这等艳福得了她之类的,听得年纪尚幼的她脸色涨红生闷气,撒腿跑去湖边扔石子。
    那时候的她觉着男人恶心,她要一辈子不嫁人,更不要变成那些媳妇婆子那样吃吃笑着满嘴恶心话。
    现在月芍觉得,只要这个男人是四爷,她就一点都不觉得恶心。
    她想着,嘴角的笑清扬,眼神带着甜蜜,又叫了一声,“四爷,我在厨房炖了好久的汤,你就吃几口好不好。”
    裴珩这才抬头,入眼就是小姑娘期待的模样,手里抱着手编竹篮子,里头是一个普通的蓝色瓷罐。
    裴珩还待拒绝,嘴边的话竟然不忍心说出口。
    不拒绝就是答应了,月芍忙领先去隔间小圆桌上盛汤出来。
    裴珩不由喃喃自语,“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他失笑的略略摇头,只能信步跟上去。
    裴珩坐下来,见是甜汤不由犹豫。
    月芍忙道:“不甜的,我就放了一点点糖。”她舀了一勺送到裴珩嘴边,裴珩只能张嘴喝了。
    虽然他一向不爱甜汤,不过觉得味道出乎意料的美味,遂接过调羹来一口一口吃了。
    月芍看见自己做的汤被吃完,心里不由一阵满足,道:“我以前还给四爷做过一次冬瓜鲩鱼汤,求了永寿让我送进来,四爷吃了吗?”
    一个汤而已谁会记得。但那个汤却给裴珩留下印象,他一直以为是李妙琼炖的,不由略略讶异,眼中浮起笑意,声音低沉的逗她,“这么早就惦记着爷了,该不会上回故意撞上来好跟着爷回书房。”
    听到这话,月芍心猛的一阵急跳,她恍惚以为裴珩看穿她了。
    好在裴珩只是调戏她,大手一伸将她揽过去搁在膝盖上,下巴顶着她的脑袋,“真庆幸把你捡回来。”
    ☆、第18章 二嫁美郎君
    中秋裴府又热闹了好几天,看戏吃宴席外加到姻亲友人家赴宴送月饼,等闲下来时,李妙琼又琢磨想去见一见马仙姑。
    李妙琼也不是当真愚昧无知的蠢人,她有自己的小聪明和生活智慧,比如早些年未嫁入裴家时她特别讨裴二太太的喜欢,也给裴珩留下很好的印象。
    可是嫁入裴家后,婆婆娇宠,丈夫忍让,二哥二嫂庶出不敢跟她互别苗头,与大房两个嫂子关系不好,反正不常见面,可以说顺风顺水的过了前三四年,将她的脾气养的大了一倍,心计反倒比之姑娘时退了一射之地。
    李妙琼认识马仙姑是在两年前,方玉蓉约她一块儿去大板桥集福寺烧香,拜完观音,文殊,普贤菩萨,又求了签,便请寺里的马仙姑出来解签,这般搭上话来,又兴起叫看相解八字,没想到马仙姑说的无一不准,当时只是叫李妙琼略有些讶异而已。真正叫她心悦臣服,是后来马仙姑帮她解决了几桩十分棘手的事之后。
    到后来,李妙琼遇到些个难事杂事,甚至烦心事都喜欢找马仙姑说一说,就是马仙姑帮不上忙,听听她开解也舒服,且一般马仙姑总能给个好办法。
    如今裴珩少有问她行程的,李妙琼随口跟裴二太太说出门烧香,裴二太太根本没多问,单应了一声而已。
    马仙姑还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和善模样,笑盈盈的迎接李妙琼到内室就坐谈话。
    李妙琼又如往常一般诉苦,说裴珩宠爱她的陪嫁小丫头,表妹不要脸惦记裴珩,自己没有孩子受大房两个嫂子奚落……
    马仙姑开解一番李妙琼,“四奶奶天人之姿,又是宗室贵女,嫁入裴家该备受尊敬爱戴才是,可惜时运不济,明珠蒙尘……”她欲言又止,摇头叹气。
    李妙琼最喜他人提起她“宗室女”的身份,马仙姑每每提到,都叫她开怀。只是时运不济还可解,明珠蒙尘却不知从何说起,忙细问,“这是何意,仙姑快别卖关子。”
    马仙姑一副说漏嘴了急着弥补的模样,“该死该死,一时口误,四奶奶别当真。”
    她越这样,李妙琼越惊疑不定,软语恳求道:“我与仙姑多年的交情,难道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且此事与我有损,仙姑怎忍心叫我蒙在鼓里不作为。”
    马仙姑摇头,“这,这,这可不能说。”
    李妙琼越发焦急想知道,好话说了一箩筐,又是求又是讲交情,最后马仙姑“无可奈何”的开口,“此事只是我的一点估算,准不准可两说。”
    李妙琼道:“求您快快讲。”
    马仙姑细细打量李妙琼的五官,道:“四奶奶八字贵重,面相也透着贵气,初初一看,本该有命入王侯之家才是。偏偏叫小人污了命格,好好的一个侯府贵妇落入无名小卒手中,着实可叹!”
    李妙琼听到自己有命加入公侯之府矜持的微笑扬眉,她心道自己宗室女,加入公侯府也是分属应当,只可惜岐州小地方,最好的也不过是没落勋爵裴家。等听到马仙姑说她落入无名小卒手中,不由蹙眉,心下微怒。虽说她与裴珩有些儿不愉快,但是毕竟裴珩是她夫君,说她夫君是无名小卒,那她成什么人了。
    不待李妙琼发怒,马仙姑已经瞧出她脸色来,忙道:“四奶奶不急着发火,我这话是有因缘的。那日里我亲眼见了裴四爷,观了一观其面相,再看四奶奶以往给我的裴四爷生辰八字,竟发现……”她一副十分难言的样子,停住话头。“太过冒昧,着实不该讲,不该讲!四奶奶只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过。”
    李妙琼只觉心跳加速,莫名的有些害怕接下来的话,可是又焦急的想知道裴珩有什么毛病,“仙姑快说,就是冒昧的话,我听了也不怪你。”
    马仙姑看看四周,李妙琼早就让人退下去了,静室内就二人而已。便是如此,马仙姑还是靠近李妙琼,压低声音道:“裴四爷的生辰八字跟他的面宫对不上,分明……分明是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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