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枝见了,忙收回手,问她:“怎么了,我弄疼你?”
月芍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不想伤她的心,笑道:“这么冷的天,姐姐你的手好冰。”
红枝有些不好意思,道:“下次姐姐注意。”
月芍叫她,“三姐你也别忙活其他的,先坐下来一起吃。”
红枝“诶”一声应了,正要落座,忽听门口有人敲门叫:“俏姐、红枝在家不,来开个门。”
红枝听声音是翠柳,忙去开门。
翠柳穿了一身崭新的大红袄子,正是林家才送过去的彩礼,她生的有三分秀气,脸盘不大不小略圆,细细的眉毛,圆圆的眼睛,虽比不得俏姐俊,也是个整齐的姑娘。
翠柳进门来,熟门熟路就入厨房,林富贵瞧见她马上站起来,“翠儿,这大早的怎么来了,早饭吃过没。”一脸赶紧拉了长凳子来叫翠柳入座,殷勤小意不必说。
翠柳随意横了林富贵一眼,娇声娇气道:“没吃呢,先过来瞧瞧你吃了没,你没吃我好回去给你也做一份。”
“回去做什么,多劳累,我让红枝给你煮一碗。”说着林富贵吩咐红枝,“赶紧给你翠柳姐煮一份。”
“翠柳姐,你这三天两头的这个时候来问大哥要不要吃早饭,是真个要给做,还是借口来我家蹭一顿?”红枝讥讽道,但是手上还是动了,就着热灶膛和滚水下一碗素馄饨。
月芍回头看,之间灶旁的红枝额上有着微汗,她从寅时不到起来忙到现在,还没能坐下来喝一口热汤水,休息一会儿。
翠柳也不在意,笑嘻嘻的道:“这不是你哥每日里非要留我,不然我倒想叫你哥来我家吃。”
红枝瞥了她一眼,回道:“你知道我哥的性子,就该做好了送过来。”
翠柳不答,转过脸来,眼睛直勾勾的打量月芍。
月芍穿的是从裴家带出来的衣裳,七份旧的藕荷色绣花绫袄,月白细绫裙,上头一支蝶状银钗,手腕上还有一支红彤彤的珊瑚串。
这是月芍日常打扮,在裴家是最常见的二等丫鬟配置,好些会最巧会讨赏的丫头还能戴金镯子或玉镯子,月芍不上不下之间。
不过月芍到了寒松轩之后,裴珩有时候从外头回来会给她带一些礼物回来,也不拘值钱不值钱,有一次带了一套不知什么木料雕刻的十二生肖摆设,小巧精致,摆在架子上极可人;也有拿回一只通透翠绿的裴翠玉镯;还有一回是一只成色极好的金钗,黄灿灿的极吸引人;手上的珊瑚串正是其中一次的礼物。
月芍不敢戴金钗和玉镯,但是喜欢珊瑚串就戴上了,这串子院子里也见人戴,不是什么真的太名贵的东西,只是她这一串特别的鲜艳红丽。
离开裴家时,她把自己值钱的家当也包了一个小包裹塞进裴珩的箱子里,被明祺送回林家时,只带了几两碎银子和不起眼的衣服首饰。
就这样,在杏花巷里,也是独一份儿了。
翠柳打量毕,不由艳羡,“幺妹是掉入福窝了,瞧这行头……”她啧啧两声,问,“幺妹什么打算,回来准备住几日?”
月芍见问,虽然不是很想跟翠柳打交道,也毕竟是未来大嫂,也不怎么笑,就是放下调羹道:“没准备多住,估摸着再几天就得走了。”
翠柳闻言,拿手肘推了推林富贵。
林富贵还愣了一下,翠柳嗔了他一眼,林富贵叫着一眼看的骨头都酥了,呵呵傻笑。
翠柳不耐的从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林富贵挨这么一下,才反应过来翠柳的意思,咳了咳,摆出兄长的架子,问月芍:“反正都回来了,我跟你嫂子喜事就这月里办,你多住些时候,正好观礼。”
月芍看翠柳,只见她笑着应和,“正是这样说,咋姑嫂也好亲香亲香。”
月芍微微一笑,“看主家的意思,若有可以倒好。”
她不把话说死,也不想叫翠柳如意,心里已经猜到了这位新大嫂贪着她的一份礼呢。照说该是大嫂给姑子礼的,到翠柳这,也别谈规矩俗礼的,只看她未嫁入林家就整日跑过来不避嫌疑,跑来也罢,庶民之家不讲究的多了,这大喇喇过来了还支使小姑子干活,自己干坐着的就少见。
一般是生了男丁立住脚的,脾气还硬的媳妇才敢如此。
等翠柳过门,月芍担心一家子都要捏在她手里。
暗暗叹息,不过她如今在林家只是个客人,亲娘见了她都还贴不上来说知心话,亲爹对她说的最多的是“诶诶”声,只有一个姐姐跟她夜里说悄悄话还亲热,是在没有那个份轮到她对林富贵的婚事发意见。
她心里有一种很荒谬的感觉,这就是她生身之家?
她只记得巷子口的那株杏花树,记得跟三姐两个人幼时玩耍的些许情景,但充斥在她脑中大部分的记忆,全是在李家、裴家的事。
对着林家几口人,她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常常一闲下来,或者当她的生活习惯与爹娘兄姐冲突时,她就想回到裴珩的身边。
不知道他寻好房子落脚没有?
没回娘家不知道,回来了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她心里认定的家,是裴珩。有裴珩在的地方,她才有归属感。
*****
裴珩带着明祺在书院里落脚,只是书院都是男子,不合适月芍一个姑娘待着,才让明祺送她回林家。
才落脚的第二日,李家大舅爷李培上门要裴珩一起去官府里把和离书落档,裴珩没有二话去了。
办理这事之时,李培一直十分尴尬,不知道是继续称呼裴珩妹婿或表弟,还是生疏点叫裴贤弟,最后讷讷不成言,尴尬不敢看对方。
官府里档案处理的很快,裴李两家都是有名望的,两家少爷亲自过来,精通此事的老书吏亲自来处理。第一步是将裴珩写的和离书收入,让裴珩并李培盖章落手印,这一份是官府收录的。接着是找出四年前官府留档的婚书,又用二人的印鉴加官府的印来盖好,写了作废的说明,又用大狼毫笔沾红朱砂大大的划了叉,将原始的一份递给裴珩,另外开具一封写清楚和离之事与李培。
一般小户人家婚娶只摆酒席,而没有到官府落档的,是不必如此麻烦的。但是大户人家都会有这么一套手续,以防将来各自婚嫁以及庞大聘礼嫁妆牵扯不清。
办完了手续,照理是该请老书吏吃酒,但谁都没这个心思,也觉得相对无言,最后是二人各自让小厮奉上银子做谢,互相拱手离去。
回到家来,恰好遇到裴大老爷派人来送明祺的身契,并一百两银子安家费过来,裴珩没有拒绝,让明祺收下,第二日起就叫明祺去寻屋子。
其间他去打听乡试结果,八月乡试,放榜日子早则是九月金秋,晚也不过拖过十月十五。如今已经是十月初三,差不多是出榜的日子。
除了乡试一事,裴珩便是忙着接待同窗,世家友人等。
岐州地界裴家是出名的人家,他家事虽然没有闹大,但是裴珩拉着几辆车子在书院落脚多少人看在眼里,再加上各家各户的丫鬟奴婢小厮管事是互通有无的,话传来传去,谣言自然多了。
如曹立轩等姻亲不用说知道实情,上门来并不问这等事,只喝酒说笑,这一类倒是真心待裴珩,用意是宽慰他。
却也有一等人专看热闹,往日里便嫉妒裴珩这般有家世有样貌还有才华的,上门来奚落一番的不少。
再有裴湛,隔一日就带着三五个小厮带上各色精致吃食用具来,将书院里小小的窄室摆放的满满当当,让裴珩只有无言以对。
好在新院子总算寻到了,在新桥巷里,一座两进小院子,一年二十两的租金。虽说是两进,加起来还没有寒松轩四分之一大,好在家具样样齐全,不用另外花钱置办。且裴珩是要温习读书的,新桥巷里诸多家境中等的,这个价位的房子里,算是难得环境还清幽不吵的,上门问候邻里,里头人家也有素养。
这一带离杏花巷不远,只是一条城中河隔了东西,东面是中等富裕人家的地界儿,西面则是嘈杂的底层地界。至于大富大贵之家如裴家则在北城南城一带。
裴珩看过觉得可以,让明祺跟经济写契纸,先交一年租金住着。
这边一租好,那边就让明祺将月芍接回来。
☆、第26章 裴家
裴府外院马房后面有一片低矮四四方方小院子,住的是裴家的管事和奶娘等。
林嬷嬷也有这么一小套院子,里头本来住着她自己老两口,还有儿子跟媳妇,小女儿,如今加上了大女儿芙蓉。
自从二奶奶田氏搬入秋茗居,原来秋茗居的下人都被赶了出去,而事情太过突然,没有哪个主子给她们安排心的差使和住处,只能有老子娘的回老子娘家,没有的寻好姐妹们挤一挤。
还有本来是李家陪嫁来的,李妙琼走的太突然没带走的,不是自己出裴府去李家就是在裴家等着人来接。
芙蓉最是尴尬,她身为裴珩的通房,按理说该跟着裴珩走才是。当时一片混乱,也没人问她理她,她自己也稀里糊涂难以决断,最后鬼迷心窍悄悄躲了起来,看着裴珩带着月芍和明祺离去。
这几日里在家不是睡就是哭,蓬头乱发不整理,林嬷嬷照顾二太太回家还要面对这样的女儿,心里一肚子苦水没人倒。
今日林嬷嬷轮完了白日的差,觑空出二门来家。
芙蓉刚吃了一点东西,脸色蜡黄憔悴,坐在窗外椅子上幽幽然叹气。
林嬷嬷进门,见到她这模样,顿时心里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疼,叫她一下子掉下眼泪来。
“我苦命的女儿,是娘害了你……”
她走上来坐到芙蓉边上,拿着帕子拿眼泪。
芙蓉见她哭,马上也被引出泪来,哀声泣道:“娘,以后女儿是没什么指望了,白辜负这些年你对我的疼爱。”
林嬷嬷满心的后悔,大哭道:“早知道,那年二爷跟太太要你,我就不该阻止,说不准如今你孩子名分都有了。是我没眼力见,瞧不上二爷姨娘养的。如今看看,姨娘养的也比外头抱来的好,总归是裴家的爷们,是我误了你,都是当娘的对不起你……”
芙蓉不由也痛哭起来。
她想到那时候二爷后花园里拦着她说话,其实当时她跟二爷同龄,也挺有话儿说的。只是她私心里也瞧不上二爷庶出出身,加上裴珩虽然年纪小,但是小小年纪已经看出是个清俊不凡的少年,较之长相普通还略胖的四爷犹如云泥之差。她自然选择跟四爷。
现在后悔哪里来得及,八年过去了,当年十八的她青春娇媚,如今还剩下什么。
芙蓉的小妹芙云听到,从外面走进来,皱眉道:“娘俩个整日对着哭有什么用,按我说,当日大姐就该跟四爷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是四爷不是裴家主子,他总是个秀才,又考了乡试,说不准这回就中举了,姐姐跟着他难道还辱没了你不成?便是四爷什么都没有,他那才貌世间寻得到几个?便是倒贴也值得,何况也不至于就到倒贴的境地。姐姐你当日要是狠狠心,危难之际对四爷不离不去,指不定将来还有一番料想不到的前程。偏你犹豫来犹豫去,就怕跟着四爷会吃苦,这会子也甭哭,自找的!”
芙蓉听了,心中又怄又伤,气苦道:“我过得什么日子,外头人笑话我就算了,亲妹妹也瞧不起我,你瞧不惯走远点,我自哭我的,干你什么事,倒要你来笑话奚落我。”
林嬷嬷也呵斥芙云,“你姐姐伤心你还得意了?你说的拿起子混话休要再提,便是养着你姐姐在家,也好过出去吃苦,一个秀才值什么,没见到外头吃不上饭的秀才有多少,举人?举人是这么好考的,四爷要考上不早考上了,偏这次就能上黄榜?小丫头没见识……”
芙云听了不乐,她说的是真心话,也没想伤大姐,怎么两个人都怨起她来了。
“我没见识,你们才眼界浅……”她气鼓鼓的低囔着,出去了。
*****
秋茗居里。
二奶奶田氏穿金戴银,一身银红色描金茧绸,一条绿色的绣花裙子,一改往日里畏畏缩缩沉默木讷的样子,眉毛高扬,脸色红润,见人便是三分笑。
秋茗居的暖阁中,榻上以前李妙琼喜欢的引枕,靠垫,皮褥都换了,一色的紫红,摆设也从库房里重新搬出来放上。
此时榻上坐着一个中年的消瘦妇人,是裴鸣的生母钱姨娘,另一个则是裴心柔。田氏在下首高背红木椅子上坐着。
钱姨娘刚被田氏带着在秋茗居里走看了一圈,满意的直点头。
“这才是正经主子该住的院子,你们以前那个跨院,哪里能住人。”钱姨娘其实并不美貌,年轻时也不过秀气而已,比不得裴二太太,这些年被压得更是形容畏缩。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过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日。
她年轻时候生下二房唯一的儿子裴鸣,当时很有一些气焰,只是这气焰消失在“嫡子”裴珩的出生。那之后裴二太太连消带打,将她整治的有苦说不出,窝窝囊囊的缩在后罩房里带二女儿裴心柔,再不敢有什么指望。
裴心柔也被这一系列的事情惊吓的好几日都反应不过来,便是如今二哥二嫂住入秋茗居,她还是觉得有些儿不现实,忍不住又问田氏,“二嫂,四哥……他真的是太太外头抱回来的?”
怎么会有这般离奇荒唐的事,真如她看过的戏本子一般传奇。
但是戏本子毕竟是戏本子,戏本子大家小姐高楼里瞧见后巷路过的穷书生会思春,进而因见不着面而害相思病,最后香消玉殒。现实中大家小姐大部分都脑子清楚着,想嫁个俊俏郎君,但得是身负家万贯财或者家世清贵不凡的俊俏郎君才行。
而二太太又怎么会如此大胆,把个外头抱来的人当儿子养这么多年,若不是这次二嫂心细,是不是这个秘密就要埋藏一辈子?
田氏淡定自若,回答裴心柔,“稳婆如今还养在家里,以前给二太太把脉开方子的老大夫也请来了,这般对峙,她想不承认也不行。你二哥还派出去人去寻以前二太太身边的养娘和丫鬟,做出这档子事,除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漏,如今露出一点来,这事儿就经不住推敲。”
钱姨娘冷笑,附和道:“对,我就说古怪,七个月早产的哥儿会这么健壮?而且看珩哥儿的长相身高,哪里像裴家人,二太太把满府的人都当傻子,我看老爷回来她怎么跟老爷交待。”
裴二太太做下这等混淆血脉子嗣之事,等老太太回过神,二老爷从外头回来,还不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
这几夜,钱姨娘想到裴二老爷对裴二太太失望愤怒的样子,梦里都在笑。
裴心柔心下叹息,虽然自家同胞兄长成为二房独子对她有好处,但是想到四哥流落在外不知道何等黯然心境,就又觉不自在。
正被讨论的裴二太太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