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良同样地带领乡里的干部在西桥头等候,但是规模比大柳树乡要大得多,似乎从这一点上,能够看出两位乡党委书记的不同之处,或者说是应对新书记视察的不同表演方式:左天年是短打扮低调亮相,马国梁则是献宝式地把所有好看的衣服披挂上阵。
对于新书记的第一次大驾光临,马国梁明显比左天年重视,不仅专门开会作了一定的布署,并且昨天还派出“观察员”前往大柳树乡侦察,上午才定下来迎接仪式一定要比大柳树乡隆重。
紫杨乡是书记马兴旺的老家。
马国梁也是马兴旺的侄子,马国胜的堂兄。
马兴旺的意外死亡,让马国梁的仕途蒙上了一层阴影,他这个乡党委书记的位子已经岌岌可危了,他非常希望借楚天舒这次视察,能获得了一个较高的印象分,以保住职位,或者有机会更上一层楼。
在他看来,伺候领导宁可做过,不可不做。哪怕被领导批评铺张浪费,也不能让领导感到简陋冷落,何况能够给领导提供批评的机会,也是做为下属应尽的义务。
这一次新书记首次下乡来视察,第一站是大柳树乡,第二站是紫杨乡,马国梁自然不敢大意,虽然还摸不着楚天舒的工作作风,还是按照一惯的经验,先摆出大阵仗,用最隆重的方式来迎接。
马国梁想,新书记虽然强调了不要搞繁文缛节,不让整酒,但也最多不过批评他形式主义,总不至于在心里记他个错,礼多人不怪,向来都是这样的道理。
在具体视察工作安排上,马国梁也依法而为,把全乡的所有项目工作,去劣存优,剔除那些存在问题和矛盾,效果平平的,保留光鲜体面成绩卓著的,就象一桌精挑细选的好菜摆给新书记,供楚天舒选择。
如果说马国梁带着楚天舒视察前面几个地方都经过粉饰的话,他推荐的最后一站则是南岭县当之无愧的一面旗帜。
它就是位于紫杨乡河西村的南岭县新农村建设示范基地。
这还是前几年南延平书记陪同中央某领导来视察时亲自敲定下来的,因而获得了省市直接拨付的不少资金和技术扶持,所以,发展的速度和示范效果明显,既是南岭县唯一的亮点,也是马兴旺的一大政绩项目。
马兴旺在位时,把这个项目交到了堂侄马国梁的手上,这也为马国梁赢得了很多出头露面的机会,他很有可能凭借这个基地的政绩在今年的人大会上获得副县长的提名。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马兴旺的意外身亡,不仅让马国梁晋升副县长的希望化为了泡影,付系人马中的不少人也盯上了这块既能出政绩,又能提升曝光率的示范基地,也使得马国梁的屁股如坐在摇摇欲坠的椅子上,随时可能跌落下来。
马国梁清醒地认识到,投靠付大木根本没有可能,只有抱楚天舒这条大腿了。
示范基地在南岭县绝对称得上鹤立鸡群,楚天舒看了自然很满意,他鼓励马国梁说,希望紫杨乡能为南岭县的新农村建设当好排头兵,起到示范和引领的作用。
晚上就在示范基地的一家村民中摆了一桌。
马国梁把楚天舒领进村民的堂屋,一张八仙桌上铺了洁白的台布,上面摆着四大碗菜,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乡土气息十分的浓厚。
楚天舒说:“马书记,不错嘛,干净,让人看了食欲大开。”
马国梁说:“按照楚书记下发的通知精神,只搞了四个土菜,别看没有城里那些菜的名堂,可保证吃得卫生舒服。”
这家村民迎了出来,热情地邀请楚天舒等人入座,然后很自然地坐在了楚天舒的身旁,和他攀谈了起来。
王永超坐下来东张西望了一番,就发现堂屋的中央挂了几个镜框,里面是某中央领导和南延平书记与村民的合影,照片上,中央领导抱着村民的孙女,南延平拉着村民老大娘的手,就坐在这张八仙桌旁拉家常。
旁边还有几幅省市县领导与这家村民亲切交谈的照片。
乡里来的宣传干事,掏出相机,拍下了楚天舒、马国梁与这家村民坐在八仙桌谈话的场面,背景就是他们身后的几幅照片。
楚天舒稍稍有点惊奇,经过王永超的提醒才发现,这是一个具有特殊政治意义的地方,是南岭县和青原市的一块金字招牌,经常有省市领导光临,餐桌上的四道菜也是中央领导和南书记当年吃过的。
楚天舒这才意识到,马国梁把视察参观的第一站选在这里,有着意味深长的政治暗示作用:马国梁身为紫杨乡的党委书记,一直保持着这块金字招牌的熠熠生辉,这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他完成得很好,作为新任的县委书记不要轻易让这块金字招牌易手,好好发挥好这块招牌的作用。
吃完晚饭,一行人回乡政府。
马国梁给楚天舒和王永超安排了住处,马国胜把行李箱搬进了房间,然后向楚天舒请假回家看望父母。
楚天舒便把苏杭装在行李箱的一条烟和一个崭新的手电筒交给了马国胜,作为送给马家的礼物。
马国梁等人照例邀请楚天舒打打小麻将。
楚天舒只打了一圈,手机收到了短信,他掏出来看了一眼,便推辞说还有事要忙,让王永超替自己继续与民同乐。
短信其实就是一旁端茶倒水的王永超发的,这是早就约定好的周瑜打黄盖的信号。
回了房间,楚天舒回想了一下在紫杨乡视察的情况,感觉就有点不可思议。
紫杨乡的新农村建设示范基地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这处于全县的前列是无可争议的。可是,大柳树乡离县城更近,发展的优势应该比紫杨乡更大,怎么今天看到的紫杨乡各个地方,好像都走在了大柳树乡的前面呢?
是马国梁经过了包装和粉饰,还是马国梁确实比左天年工作能力强?
想了一会儿,看看天色未晚,楚天舒决定一个人出去转转。
刚走出乡政府不远,楚天舒突然看见了县防疫站的余钱坤。
余钱坤斜跨在摩托车上,正准备戴头盔,一个胡子拉碴的村民拉住他,非要把两只捆好的鸡挂在他的摩托车上。
楚天舒信步走了过去想看个究竟。
余钱坤也发现了楚天舒,他和拎着鸡的村民嘀咕了几句,架好摩托车,小跑过来与楚天舒握手,问道:“楚书记,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呵呵,他们在搞活动,我出来随便走走。”楚天舒也没多解释,而是问道:“老余,你怎么在这儿呢?”
余钱坤也不便多问,回答说:“哦,一户村民家的牛生崽遇上了难产,专门打电话喊我过来的,幸亏处理的及时,要不母牛和牛崽都可能丢了。”
“老余,你这也是做了件比救死扶伤一点不差的大好事啊。”楚天舒感叹道:“牛是农民的命根子,真要是没了,这一家子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余钱坤说:“是啊,所以人家一打电话我就赶过来了,不敢耽误啊。”
楚天舒看了看还在绑鸡的村民,笑道:“怪不得人家非要送你两只大母鸡啊。”
“大母鸡我也不能要啊,他家还得靠这两只鸡屁股生出油盐钱来呢。”余钱坤低声说:“楚书记,你帮我个忙,你站在这里不动,板着脸看着那边,我就好脱身了。”
楚天舒问:“这管用吗?”
“管用,绝对管用。”余钱坤说完,走回到摩托车前,看了看楚天舒这边,又附在村民耳朵边说了几句。
村民抬头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楚天舒,麻利地把摩托车上的两只鸡解了下来,转身进了一条巷子。
第854章 难产孕妇
余钱坤推着摩托车过来了。
楚天舒问:“老余,你跟人家说了什么?”
余钱坤笑笑,说:“我跟他说,你是县里的大领导,他要是看见我拿了你家的鸡,回去非撤了我不可,以后你们再想找我来帮忙,我都来不了了。”
楚天舒笑道:“哈哈,老余,真有你的啊,拿我当凶神恶煞吓唬老百姓呢。”
余乾坤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嘿嘿,楚书记,你这么年轻,他们才不信你是县领导呢。我说你是县领导的秘书,到领导那里告我一状,我一样吃不了要兜着走的。对不起啊,让书记您当恶人了。”
楚天舒说:“老余,只要是为老百姓谋好处,这个恶人我愿意当。”
余乾坤感叹道:“农民们过得不容易,我哪里忍心要他们的东西呢。可老百姓们厚道啊,你帮了他一点小忙,他会记你一辈子。”
楚天舒说:“南岭有这么好的老百姓,要是我们所有的干部都能像你这样体恤群众,何愁南岭县不发展,不进步啊。”
“楚书记,您过奖了,我生在南岭,长在南岭,他们的苦我体会得到哇。”余乾坤看了看大路上的扬起的浓尘,跨上摩托车,说:“我得走了,再晚了,恐怕过不了石板桥。楚书记,你也回去吧,天要下雨了。”
天渐渐黑了,楚天舒信马由缰地在紫杨乡的街道上走着,不时有路过的村民们上下打量他一番,楚天舒本想上前搭讪,但是,村民们急急忙忙地躲开了。
再往前走,就出了乡里的街道,前面已没有了灯光,路上也没了行人,天却起了风,下起了零星小雨。
楚天舒刚要转身返回,只见黑暗中闪过一道道亮光,他借着那一道道时隐时现的手电筒灯光,感觉到那应该是一群人在赶路,不觉让他心中生出疑窦,天已经黑了,还下着雨,这些人慌手慌脚地往乡里赶来,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楚天舒停下脚步,等着亮光逐渐靠近,才看清楚是四个人抬着一块床板做成的担架,担架上盖着被子和塑料布,旁边还有几个人打着手电,喘着粗气在赶路,由于亮光都照在路上,看不清他们的面孔。
楚天舒抹着脸上的雨水,大声问:“怎么回事?”
没有人注意到他是谁,也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一张担架一路奔过来,不知道谁大声喊道:“慢点,慢一点……”
楚天舒毫不犹豫地凑了上去,不用问,这一定是危重病人。
担架上传来一个女人痛苦的呼叫声,她的手露在被子外面,紧紧抓住了床板,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叫喊,但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声的呻吟。
一个男人走上前,紧紧抓住女人的手,安慰说:“桂芹,你再忍一忍,马上就到乡卫生院了……”
“新泉,我……要是我不行了,一定要保儿子。”桂芹呻吟着,又说,“儿子,我要给你生儿子。”
“桂芹,你一定要坚持住。”新泉嘶喊着:“我不要儿子了,我就要你活着。”
楚天舒总算弄清了这是一个难产的妇女,状况十分危险,正在往乡卫生院送。
走在前面的两个年轻人粗鲁地喊道:“让开,让开。”
谁也不知道他就是堂堂的南岭县委书记楚天舒。
楚天舒示意赶快盖上被子,大声说,“别说话了,让她保存点体力,快,快送乡医院。”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人们抬着桂芹,呼哧呼哧地走得飞快,前面两道手电筒光时暗时亮。
“小心,有个大坑……”走在前面的人不时地提醒大家。
楚天舒跟在人群中,心里惴惴不安,产妇桂芹能够坚持得住吗?这母子俩能转危为安吗?
风越刮越紧,雨也越下越大,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到了,乡医院到了!”有人喊道。
抬担架的汉子冲进院子,眼前漆黑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仔细一看,面前像是一幢房子,中间的窗子里透出隐隐约约昏暗的灯光。
新泉一个箭步来到屋檐下,举起拳头一边敲一边大声喊着:“开门,快开门,救人啊!”
屋内没有声音,楚天舒回过头,大声喊道:“快,把病人先抬进屋子里。”
手电筒光透过纵横交错的雨丝,照在房子的玻璃门上,人们把床板抬到门口。
这时,室内亮起了乳白色的灯光,接着大门打开了。
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床抬进屋,一个中年妇女边穿白大褂边慌慌张张地走过来,看着涌进来的一群农民,张了半天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担架上里传来了凄惨的呻吟,站在一边的新泉惊恐地揭开塑料布和被子,人们看到一张苍白的女人的脸。
新泉弯下腰,摸着女人的脸说:“桂芹,再坚持一下,已经到乡卫生院了,医生来了。”
桂芹痛苦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断断续续地说:“新……泉,我怕是……不……行……了……”
新泉拉着穿白大褂的中年妇女,哀求道:“医生,快……救她……”
楚天舒也对她说:“快,快采取措施。”
中年妇女为难地说:“乡卫生院正儿八经的医生已经走了一年多,现在只剩下两个人,我是个打杂的,一个医生已经回家了,就是他,原先还是个算命先生。”
“没有别的人吗?”楚天舒大声问道。“你先看看有没有危险?”
中年妇女揭开桂芹身上的被子,男人们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她突然惊叫起来:“啊!天哪,怎么出了这么多的血……”
“桂芹,桂芹……”新泉歇斯底里地叫着。
中年妇女手足无措地说:“赶紧送县医院吧,不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