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若静静的看着她,就像看无可救药的疯子。
她从来都想不明白,佘映雪是从哪里得来的证据,证明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段天谌的。
此前,她也曾经问过段天谌,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虽说当时他并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可至少也说明,这不是他的孩子。
对他,她绝对是相信得过的。
可佘映雪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疯,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心不心虚,与你没有任何的关系。若是你想要在我这里找虚荣心,很抱歉,你估计找错对象了。”她努了努嘴,示意了下底下站着叫嚷的骆宇,状若无意的揶揄道,“或许,从一开始,你该去骆宇那里找存在感。说不定念在那所谓的两国关系上,他还会虚心假意的夸奖你一番,居然如此伟大的顶着未婚的帽子行此等无耻之事。”
佘映雪抖着手指,指着她,脸色涨红涨红的,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她还欲再说什么,顾惜若已经没了与她对话的心思,将她往下一推,手中的麻绳也跟着急速拉开。
“公主,今日天高气爽,你我来玩玩这个好玩的游戏啊!你可要记住了啊,这是叫蹦极。”
“啊——”
“公主……”
撕心裂肺的尖叫和着骆宇凄厉的呼声,在顾惜若的耳边不住回响。
看着那急速下坠的人,她眸光略显复杂,有那么一瞬间,拉着麻绳的手就要往上提,想要把那个女人提上来。
可最后,她动了动手,还是没这么做。
一直以来,她对佘映雪的种种挑衅都不放在心上,一方面是觉得,这个女人所做的一切,都在她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不触到她的底线,她也懒得理会,另一方面则是想要“一击必杀”,彻彻底底给对方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如此一来,日后佘映雪也许会念在她的“强悍”上,不敢与她多加纠缠,整个人能够变得识趣点儿。
不然,一次又一次的出手,非但没能给对方一记惨痛的教训,反而是让对方越挫越勇,如此情况,可就不会是她愿意看到的。
可对一个孕妇出手,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以至于她此刻已经没有了一开始整人的兴致盎然,而是眸光紧紧的盯着佘映雪,随着她手中绳子的上下摆动而不住尖叫。
只消那个女人求饶,她就立即将人拉上来。
而佘映雪被推下去后,蹦不蹦极,倒是没记住,她惟一的感觉就是整个人快要死了——
头晕目眩,呼吸不畅,心跳加快似乎有瞬间的停止,睁开眼四处看,却发现天旋地转,浑身轻飘飘寻不到丝毫的落脚地。
这不是快死的迹象么?
她忽然有些害怕,极度的恐惧之下,嗓音也随之失去,张了张嘴,竟连个最简单的“啊啊啊”都没能发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袋里嗡嗡嗡作响,空白一片,恐慌如潮水般凶猛的漫上心头,在自由下落中,她不住的摇头。
不,她不要死!
绝对不要死!
她若死了,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
对,孩子!她的孩子!
像是溺水之人终于发现了一棵救命稻草,此时于佘映雪而言,肚子里的孩子就变得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
她可以满含不甘离开人世,可是她的孩子却不能。
强烈的意念将她从无力状态中解救出来,下一瞬,她又张嘴大叫,凄厉里满含恐慌的声音刹那间飘散在半空之中。
“谌王妃,我知道错了。你快点把我放下来。我肚子里的孩子啊……我的孩子……”
自她被顾惜若推下,骆宇就紧张的盯着那道身影,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声音沙哑好不凄惨,整个人也变得面如死灰。
奈何他想动不能动,只能是不停的冲顾惜若喊。
“王妃,属下求您了。映雪公主还怀着身孕,万不可经历太刺激的事情。您这么做,会出人命的。属下求求您了,请放了映雪公主吧。”
他自始至终都维持着仰首看顾惜若的姿势,看着佘映雪被拉起又被放下,反反复复的出现在他面前,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袭遍了全身。
他只觉手脚冰凉,整个人已经麻木得不知冷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耳旁凄厉尖叫不止,几欲让他抓狂成疯。
若是可以,说不定已经跪到地上,苦苦哀求了。
顾惜若见状,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恐怕经此一事后,佘映雪见到她,都要绕着走,而她在苍京中的“恶名”又多了一项——罔顾人命。
此时此刻,她暂时没功夫去理会这些事情,当即灌注了真气,使那麻绳停下来,而后慢慢的将停在半空的佘映雪吊下去。
下面,已经安排了青云和青朵接住。
就在这时,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异常的气流声,仿佛利箭破空而来,劲风呼啸,直直冲向青朵和青云。
连续两声“哎哟”,青朵和青云像是被什么砸到了般,径自倒向一旁,却正好将佘映雪落下的位置空了出来。
如此一来,佘映雪面朝着的,就是那块青石地面。
二者之间,竟只有半人高的距离。
顾惜若暗道不好,连忙停住了放开麻绳的动作,并飞快的打了个手势,但见原先困住骆宇的两名黑衣人齐齐行动,一人解开骆宇的穴道,另一人则是猛地扑过去,企图赶在佘映雪落下之前,将她接住。
不想,又一股劲风袭来,此次却是冲捆绑着佘映雪的麻绳而去。
只听一声脆响,那粗大的麻绳竟像是被刀当场劈开,一分为二,原先已经止住下落之势的佘映雪倏地往下坠,眼看就会撞到地面。
顾惜若猛地丢掉手里的麻绳,纵身跃下,并使劲儿催动内力坠落。
奈何彼此之间的距离太远,她就算是使劲儿的赶,也无法赶在佘映雪下坠之前赶到。
而原先那名奔跑过去的黑衣人,本来已经快到下面,不成想,也遭遇了与青云青朵类似的事情。
眼见佘映雪就要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从而砸得鼻青脸肿肢体残废,甚至顾惜若都能想象得到那砰然撞地的巨大声响,一道身影如云般飞掠了过来,赶在佘映雪坠落前的零点零一秒,及时将其提起来,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的将她抱在怀中,避免了血光的出现。
顾惜若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坠落过程中,也没怎么注意,直接抬起袖子擦汗。
待意识到自己还处在半空之中时,她心里一抖,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手忙脚乱的稳住自己的身形,下一瞬,却被抱入了一个温暖干爽的怀抱里。
那一瞬间,她顿时浑身放松,任由及时赶来的那个人将自己抱到地面。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没事吧?”段天谌伸手抚上她的面颊,并抬起袖子为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柔声问道,“都出了这么多汗,可是被吓到了?”
顾惜若呼了一口气,拿手扇了扇,也没想起这些日子还在生他的气,忙不迭的点头应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可不是被吓到了吗?
若佘映雪真被摔到地上,这事情可就闹大了,一个搞不好,脑袋都会因此丢掉的。
她下意识就看向佘映雪,见她被南阳侯孟昶打横抱着,唇色发白,面如死灰,眼睛也半开半闭着,死寂而空洞,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生机。
“她……她不会有事儿吧?”顾惜若对了对手指,神色莫辨。
段天谌摇了摇头,牵着她的手,一起走上前,“有没有事儿,看过才知道。骆宇,你赶紧给她看一下。”
他话音刚落,骆宇就已经飞也似的跑了过去,在孟昶将人小心翼翼的放到地面上时,他连忙脱下外裳铺在地上,给她把脉。
如此体贴的动作,引得其余几人面面相觑,看着骆宇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思量。
“青云,青朵,你们过去帮忙。”顾惜若抿了抿唇,眸光几番变幻,终于还是立即如是吩咐道。
青云和青朵本就因刚才的失策而羞愧在心,此刻自是快速的跑上前,蹲在佘映雪旁边,擦汗的擦汗,盖衣裳的盖衣裳,尽量配合着骆宇的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骆宇才缓缓收回了手,神色凝重的看着佘映雪,眸底深处蓦地划过一抹痛色。
“如何了?”顾惜若耐不住如此异常的气氛,连忙走上前一步,“若是情况不大妙,不如先将她抬入王府里……”
她忽然停住了。
只因骆宇猛地抬头看向她,那双眸子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痛恨,如一道强光,生生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紧了紧袖中的手,一言不发。
“王妃,在您的眼里,是否从来就没考虑过映雪公主的生死?”骆宇将自佘映雪肩头滑落的衣裳拉起来,眼睛却依旧不离开顾惜若,吐出来的字句,清晰明白,冷酷无情,“又或者,在您的眼里,除了您所在乎的人的命,其他人的命就如蝼蚁般不值一提,甚至是必须供您任意玩耍?”
“骆宇,你怎么说话呢?”察觉到小妻子的反常,段天谌立时大喝。
不想,往常对段天谌无比恭敬的骆宇,此刻却显得格外漫不经心,甚至对段天谌这样纵容顾惜若的举动,感到一阵阵的深恶痛绝。
他自嘲一笑,状似恍然大悟道:“哦,属下忘记了,就是因为有王爷暗中的支持,王妃才敢如此明目张胆。”
说着,他忽然绷起了脸,直直跪了下来,看向段天谌,恭恭敬敬道:“王爷,属下知道,自回到苍京后,您一直都让人监视着属下的一举一动,也想要查清楚在东梁国发生的一些事情。如今属下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您,您不必再查了,您之前所猜想的,都是对的。”
顾惜若霍然看向段天谌,无声询问着他的意思。
段天谌却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并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而是定定的看向骆宇,淡淡道:“这么说来,你是终于有了主意了?”
骆宇垂在身侧的手蓦地紧握成拳,在那样淡然无波的眼神下,顿觉自己的肮脏和不堪。
尽管此前也想过,彼此之间会走到这样的结果,却没有想到说出这些话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
就在方才的一瞬间,他还以为,因着顾惜若如此残忍无情的手段,自己说出这些话时,内心里的挣扎会在彼此的抵消映衬之下,变得不那么浓重,甚至是会如他所想的那般,刹那间消散无踪。
可真正经历时,才猛然意识到,这些挣扎并不会因此减少。
该有的,该多的,一点都不少。
脑中不断的闪过这些年相处时的点点滴滴,说不难过,那也是骗人的。
却没想到,这一份情谊,竟会因为两个女人而宣布结束。
从此,主仆之恩,不能继续——
值得吗?
或者,不值得吗?
现在的他似乎已经对此感到十分无所谓了。
“属下忠于您大半辈子,在此事上对不起您,属下无颜再在您手下待下去。今日趁着这契机,属下也把话跟您说清楚。自此之后,属下再不是您的属下。可即便如此,昔年您的救命之恩,属下没齿难忘。将来若是有需要属下献命的时候,还请您告知一声,属下定然不会说个不字。”
话落,他朝段天谌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已然变得十分陌生。
段天谌眸光复杂的看着他,与之坚定的视线对上,神色越发变得深沉起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得到他的允许,骆宇也并未起身,依旧保持着跪立的姿势,脊梁挺直,神色恭敬。
半晌后,段天谌才缓缓开口:“起来吧。你有这样的想法,本王也不强留。但望今后你能记住本王曾经的劝诫和教诲,勿要因为躺在你身旁的这个女人而身陷囹圄,作茧自缚。此前的事儿,本王也不去追究了,就当全了你我之间二十几年的主仆情分和,兄弟情谊。”
听到最后那四个字,骆宇一直紧绷的神经蓦地放松了下来,无数种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他就如一根稻草,被这些看似极轻实则重如泰山的东西压垮。
忽然之间,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仿佛一直撑在头顶的那片天倾塌了下来,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无数情感尽数积聚在他胸腔中,等待着他所允许的爆发。
可他没有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