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既来之,则安之。
    她冲自己挑挑眉,放下门帘,扭头间,正看到那俩门神婆相互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色。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她的脸上仍挂着笑。
    笑。
    对,即便她无法掌握自己的未来,至少她可以掌握自己的表情,她才不会生气,也不会害怕或担心,她要笑,笑着面对这一切,笑着面对那个“猴儿爷”!
    “哈哈!”
    她猛地仰头大笑两声。那俩婆子明显抖了一下,脚下微微往后退了半步。
    顿时,林敏敏的笑声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愉悦,“哈哈哈哈,”她又笑了四声,然后一背手,像个老学究般一步一挪地吟起诗来。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她摇头晃脑地念完,人早已经站在桌子前了。只是,叫她遗憾的是,这室内居然连张椅子都没有。
    看看这桌子,又扭头看看那床,她忽地问那两个明显开始不自在的婆子,“有椅子吗?”
    俩婆子又是一抖,脚下再次后退半步。
    见她们虽然害怕,却仍堵着门口不肯让开,林敏敏忍不住道:“那人叫你们这么不错眼地盯着我的吗?”
    胖婆子不自觉地点了一下头,却被瘦婆子扯了一下手,忙垂下眼帘。
    林敏敏一撇嘴,踮着脚尖从俩婆子中间往外看了看,却什么都没看到,便道:“总可以给我找张椅子坐吧?”
    俩婆子又交换了一个眼色,却是谁都没动。
    林敏敏看看她们,摇了一下头,便失去跟这俩门神婆沟通的兴趣,转身往床边一坐。
    可光那么无依无靠地端坐着,其实也很累人。于是不知不觉间,她就脱了鞋上了床。靠着床头,默默研究了一会儿床围上雕刻的人物花鸟,还没分清那刻的是三娘教子还是四郎探母,便有一阵困意涌了上来。
    反正也无事可做,且那俩婆子盯着的眼虽然无碍,终究叫人不舒服,她干脆起身放下帐幔,准备小睡一会儿。
    门口守着的那俩门神婆见她放下帐幔,不由都对视一眼。瘦婆子露出一个疑问的眼色,胖婆子摇了摇头。二人正面面相觑间,忽听得帐内那人喃喃咕哝道: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没事,不怕,没什么好怕的……”
    却像是在梦呓一般。
    俩婆子不由又对视一眼。半晌,听着帐内再没声息传出来,到底有些不安,那瘦婆子便壮着胆蹑着手脚过去,揭开帐幔悄悄往里看了一眼。
    只见那眉目如狐的林氏,早已脱了衣裳拆了头发,躺在被窝里睡着了。
    *·*
    林敏敏再次睁开眼时,只见室内光线一片暗淡,似乎已经快到黄昏时分了。
    透过灰蒙蒙的帐幔,她可以看到有人在房门口探了一下头,但并没进来打扰她。
    既然那俩门神婆不来相扰,她也不去招惹她们,只将一只手覆在额上,盯着那床顶默默出起神来。
    自穿越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那三个孩子。姐姐和弟弟她倒是不太担心,只有妹妹。这么久不见她,妹妹会不会哭闹?如今那小丫头的脾气越来越坏,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谁哄都不行,大概也就姐姐还能治一治她……
    姐姐……
    林敏敏眨了一下眼。
    虽然她跟众人说,是她误会了,但她清楚记得,当初姐姐曾亲口告诉她,她是他们父亲的续弦。
    这孩子,为什么要骗她?
    难道真像那个“猴儿爷”说的那样,是以前的那个她一心想要“转正”,把这样一个概念灌输给了孩子们?
    若真如此,弟弟或许会受影响,姐姐绝对不会。
    即便是姐姐对她还算尊敬,林敏敏仍然能感觉得出来,其实这丫头打心眼里有些瞧不上她,不然也不会时不时就以那种“你真傻”的眼神来看她了。
    但,如果是出于“猴儿爷”说的那个原因,姐姐倒很有可能。骗她,不过是想替自家找一顶能撑起一片天的保护伞罢了。姐姐的选择余地也就那么大,不骗她这个敏敏娘,还能骗谁呢?何况,如果她成功了,对于林敏敏来说,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好吧,冲着这一点,她就原谅孩子们的那点小算计吧。
    林敏敏放下手,撩起帐幔往窗外看了一眼。这一眼,却是叫她吃了一惊。
    却原来,室内光线暗淡并不是天近黄昏的缘故,而是那原本开着的窗户不知被谁给关上了。但,透过那蒙着灰的窗纸,她依旧能分辨得出来,此时至少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几点了?”
    她忍不住自言自语,却不想真的有人回答她道:“快巳时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随着那声答话,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圆润的丫环。
    那丫环约十六七岁年纪,圆圆的脸上生着一对小酒窝,一双眼虽小,看着却十分精神,笑起来弯弯的,叫人很容易生出好感来。
    “姨娘好睡,都快睡了十二个时辰呢。姨娘再不醒,奴婢都想着是不是要去请个大夫来给姨娘看看了。姨娘这是要起了?”
    那丫环一口一个“姨娘”,直叫得林敏敏一阵发愣。
    十二个时辰?她居然睡了近二十四个小时!
    不过这也难怪。其实照顾孩子是件很累人的活计,不仅白天累,晚上也睡不踏实。自从来到古代后,林敏敏就一直一个人照顾着三个孩子,妹妹半夜还总要醒来一次,因此,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你是……”
    她扭头看向房门口,却并没有看到那两个门神婆。
    “奴婢弯眉,”弯眉弯眼一笑,又上前屈膝一礼,道:“姨娘这就要起了吗?”
    又是一声“姨娘”。林敏敏叹息一声,有些无力地道:“别叫我姨娘。”
    弯眉歪歪头,似不解地望着她。
    林敏敏想了想,道:“我姓林,你就叫我……叫我林娘子吧。”
    “娘子”,是这个时代里对女子的通称,有些类似于她那个时代里“女士”的意思。
    弯眉又歪了歪头,却是没有多话,只是顺从地屈膝叫了一声“娘子”,又笑道:“娘子睡这么久,该早就饿了,奴婢已经在外间备好了饭菜,只等娘子洗漱毕便可以用了。”
    这丫环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叠衣物放在不知何时出现在床边的一张圆凳上。
    直到这时林敏敏才注意到,她放在床尾的衣裳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警惕地看看那圆凳上的衣物,见那是一身合乎孝期规制的衣裳,顿时悄悄松了口气——看来,那个“猴儿爷”到底还有些忌讳,不敢在五爷的孝期里搞出些什么名堂。
    她正胡思乱想时,那丫环的手忽然就伸到她的胸前。
    林敏敏一惊,赶紧推开那丫环的手。
    丫环看看她,又笑弯着眉眼道:“奴婢替娘子更衣。”
    “不、不用了,”林敏敏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不禁有些尴尬,忙拒绝道:“我自己来就好。你……麻烦你帮我打点洗脸水来吧。”
    “奴婢早就打好了。”弯眉笑道,“也难怪娘子睡这么久,这一路劳顿,确实也够娘子受的。娘子若是愿意,奴婢替娘子去准备些洗澡水如何?等会儿娘子不如好好泡上一泡。”
    她这一建议,顿时令林敏敏感觉浑身都痒痒了起来。
    船上用水不便,像她在现代时那样每天洗澡根本就是奢望。下船后,在客栈里也是各种不便。到了这侯府的第一个晚上,车马劳顿,再加上替妹妹洗澡就已经耗尽了她的体能,她只能跟往常一样,稍稍擦拭一下就对付了过去。昨晚她倒是终于抽着空洗了个澡,但在妹妹如魔音穿脑般的哭声催促下,那个澡洗得跟在水里沾了沾也没什么区别。也幸亏此时不是夏天,不然她差不多都该发臭了。
    当林敏敏终于没有干扰的、舒舒服服地泡在一桶热水里时,她并不知道,她所换下的衣物和所带回来的那些行李一样,全都到了钟离疏的手里。
    “如何?”
    见阿樟进来,钟离疏忙问道。
    阿樟僵硬地行了一礼,木着脸道:“没有发现。”——他这神情,显然是很不满侯爷居然叫他去搜一个女人的贴身衣物。
    钟离疏却是根本就没看到他那沉默的抗议,他双手抱胸,以拳头抵着鼻尖,自言自语道:“没有吗?那能在哪里?”
    他们已经把林敏敏和孩子们带回来的行李全都悄悄搜了一遍,除了发现他们真的很穷外,别无收获。
    “穷?”吴晦明咧嘴一笑,指着桌上原属于钟离疏的那只钱袋道:“身上藏着十枚金币的人,大概也不能叫穷吧。”
    顿时,钟离疏的脸色不好看起来。
    阿樟则一板一眼地道:“这钱是在大姑娘的木匣子里发现的。”
    对于阿樟的死板,吴晦明早有领教,抬眼看看他,道:“这钱若是被那个女人拿着,只怕这会儿我们早就找不着她的影子了。”
    “却也未必,”阿樟不服地道,“只是三个孩子而已,想偷的话,随时都有机会。而且,我看那位娘子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她若是为了海图,只要带着图逃走就好,完全没必要管孩子们的死活。若是还没找到,她就更不该带着这三个孩子回来了,在外面总比在侯府容易下手。”
    “你可别忘了,一路还有老太太看着她呢。”钟离疏冷冷道,“且不说那女人一向贪婪。你没听她说吗?还想从我这里骗去五哥家的老宅呢。”
    阿樟一阵沉默。半晌,抬头道:“或许侯爷可以直接去问一问那位林娘子,可有发现那张海图。”
    “问她?”钟离疏一阵惊讶。
    吴晦明更是呵呵一笑,道:“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阿樟哥还是这么天真。”
    阿樟很想白吴晦明一眼,但想到风度问题,到底还是忍住了,僵直着脊背道:“恕卑下多嘴,卑下还是认为那位林娘子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人,侯爷去问,她定会直言相告。”说着,便把那俩门神婆禀报的内容向侯爷复述了一遍。
    也亏那俩婆子记性好,居然把林敏敏念的那几句诗都给复述了出来。
    “嗤,”钟离疏嗤笑一声,“这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她似是而非地读过两天书罢了,且还念不全一首词。”他忽地转向吴晦明,“我同意你的看法,阿樟他虽然比我们年长,却是比我们谁都天真。”
    顿时,阿樟的背挺得更直了。
    吴晦明则看着他咧嘴一笑。
    阿樟生气了。他生硬地向那二人行了个礼,道:“恕卑下坚持己见。”说着,端起桌上的茶盘便要退出去。
    “等等,”直到这时钟离疏才反应过来,问阿樟:“你叫她……‘林娘子’?”
    “是。”阿樟道,“弯眉说,林娘子不喜欢人叫她‘姨娘’。”
    “不喜欢吗?”钟离疏又摸了摸鼻尖,忽然冷笑一声,“我倒是替她又想到一条为什么要带着孩子们回来的理由。”
    “为什么?”吴晦明问。
    “她一个女人家,拿了海图又能有什么用处?卖出去?她能知道卖给谁?倒不如先混进我们钟离家。”钟离疏又冷笑一声,“谁都知道,我钟离家有一支舰队。这女人定然以为她能蒙蔽这里所有的人,冒充我五哥的遗孀。只要她的计划成功了,那海图就能给她带来最大的利益。为了这么大的利益,冒一点险显然也是值得的。”
    顿时,吴晦明大点其头,阿樟却仍坚持己见,“卑下觉得,侯爷最好还是再向那三个孩子问清楚的好。”
    说到孩子,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侯爷最好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那三个孩子非生病不可。”
    “怎么了?”钟离疏皱眉。
    孩子们到底是钟离家的孩子,之前是因为家里没个主事的,才由老太太领着住在客院里。如今侯爷回来了,自然派人把他们接进了内宅。只是,他是个单身汉,且又从没跟孩子们打过交道,自以为派一堆丫环婆子们过去伺候着也就万事大吉了——他小时候就是这么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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